第267章
咣!茶杯狠狠摔在地上,飛濺的碎片充分顯示着主人的怒意。
“小姐到哪裏去了!?”謝員外咆哮着。
丫鬟杏兒嚇得撲通跪倒在地,顫聲道:“奴婢一大早去叫小姐起身,哪知屋裏窗戶大開,小姐…小姐人已經不見了。”
“這丫頭…這丫頭…簡直成何體統!”謝員外氣得團團打轉,最後目光落到一旁垂頭侍立,大氣也不敢出的一群家丁身上,又咆哮起來:“愣着幹什麼?還不快去把小姐給我找回來!”
一眾人如逢大赦,立刻溜個沒影。
坐在椅內呼哧呼哧直喘,謝員外捧着心口不斷道:“這死丫頭,這死丫頭,遲早要把我氣死。氣死我了…”
“員外,您看是不是給劉縣令捎個話兒?”待謝員外氣消了些,管家方伯低聲問道。
“也好,給劉縣令傳個話,就說小女突染風寒,請將婚事延後幾天。”謝員外無力的擺擺手。
答應一聲,方伯也垂頭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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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山鎮緊靠雙水縣,鎮上有一個謝員外,家有良田百頃,豬羊無數,在鎮上起得好大一座宅院,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定山鎮人人都知道,謝員外有一副菩薩心腸,平日裏樂善好施,是遠近有名的大善人。不過大家也都知道,每當這位大善人的咆哮傳出宅院時,必定又是某人惹她生氣了。
她,就是謝員外的獨女,謝小玉。
說起謝小玉,小姑娘年僅15,卻已出落得花容月貌,據從京城六次趕考落榜回鄉的鄧秀才說,就連他在殿試時見過的皇後娘娘也沒小玉好看(很顯然鄧秀才是在胡說,他六次落榜,又豈能踏入殿試門檻,況且更不可能在金鑾殿上看到皇后了)。謝員外口中推脫,心裏卻着實歡喜得緊。
小玉的娘死得早,謝員外年輕時偏又是個痴情種子,竟再未續弦。於是這些年來便將一腔親情全部放在小玉身上,那真的是掌上明珠,捧在手裏怕掉了,含在嘴裏怕化了。
可惜這小玉自小頑皮,加上老父疼愛,持寵生嬌,漸漸的竟養出個天不怕地不怕的野性子來,每每惹得謝員外急火攻心,又偏生拿她沒法。
年初鄰縣雙水縣令着人來替公子提親,謝員外這輩子見過最大的官便是縣令,於是就滿心歡喜的答應下來。哪知小玉不知犯了什麼心,卻抵死不答應,三天一吵,五日一鬧,讓謝員外愁透了心。
這倒好,眼看下月就要過門了,這小玉竟來個離家出走。謝員外那個氣啊…心裏又擔心愛女安全,差點沒就此病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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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值明末萬曆年間,宦官專權,內憂外患,天下百姓苦不堪言。整個大明朝在暗地裏,正逐漸醞釀著一場前所未有的大風波。
人間大亂,偏生妖物也趁勢而起,為禍四方。別說是荒山大野,便是小一些的縣城,也時常有妖物作祟,而有的偏遠村子,更是整村遭妖魔吃盡。
天下大亂,無論人還是妖,均如這天地銅爐內的彈丸,飽受煎熬。
逃出家門的謝小玉卻從未想過這些危險,此刻她正得意於自己的大膽之舉,一邊想着老爹發現時該怎樣的氣急敗壞,一邊悠哉游哉的在山間穿行。
哼,誰讓你把我許給那個廢物劉公子,我就是要氣氣你。
春日和熙,春guang爛漫,滿山野花開得極是絢麗,鳥語花香,好一派大好風光。平日裏雖常帶着杏兒外出踏青,但都只是在定山鎮附近,像今日這樣獨自進入深山,還是頭一遭,謝小玉不由大感新鮮。
不多時,她的頭上已盤了一個精緻的花環,手裏捧着束山花,嘴裏嚼着清甜的野果,謝大小姐已完全將逃婚之舉變做了快樂的游山。
什麼,該怎麼回去?這一點咱們小玉卻從未擔心過,反正就像以往那樣,等她玩累了,方伯自然會帶家丁們找到自己。
於是,她便由着性子在大山裡越走越遠,越走越遠…
幾個時辰后,小玉走累了,吃飽了,玩膩了,夕陽也西下了。而這時,她才發現一個嚴重的問題,那就是,自己已完全迷路。
四周的山林看起來全都一個模樣,她根本記不清自己是從哪方走來。而本該出現的方伯和家丁們,至今仍連一點影子也沒有。
隨着太陽逐漸落山,小玉的心情也跟着沉了下去。
終於,當最後一絲陽光消失在山的那頭,她終忍不住哇的大哭起來。
“方伯,爹,你們在哪兒,我要下山!”一邊哭,她一邊聲嘶力竭的放聲大喊,然而這茫茫群山,卻哪裏有人作答?
很快,徒勞的哭喊讓小玉消耗了大量的體力,這時她才感覺肚內空空,手腳無力。而山風刮過,更讓她感覺身上一陣陣發冷。
總之,我們的謝大小姐感覺非常不好。
夜色低沉,山野里的動物們也開始活躍起來。各種不知名的嘶叫與咆哮此起彼伏,夜梟的呼號猶如在耳邊響起。每一下樹影的晃動,都像是有什麼剛從後面爬過,漆黑的林間好像隱藏了無數的怪物。
小玉害怕的縮在一棵樹下,她不敢走動,甚至不敢睜眼,只是很害怕的將身體擠入樹下的深凹,完全不在乎衣服被撕破,髮髻被弄得凌亂。
從沒有一刻,她像這麼懷念自己今早千方百計逃出的閨房。無聲無息的,淚水再次順着臉頰滑落,將落滿塵灰的臉上刷出兩道白印。
就在這個時候,小玉聽到了嬰兒的啼哭。
她猛的來了精神,有嬰孩,就意味着附近有人家。有人家,有意味着熱騰騰的飯菜,溫暖的被窩以及安全的房子。
沒有多想,小玉立刻起身向啼哭傳來的方向跑去。呆會兒我一定要好好吃一頓,等明天讓那家人送我下山,當然,我要叫爹好好感謝他們。
心裏這麼盤算着,小玉費力的爬上一道土梁。啼哭聲近在咫尺,卻是從對面一叢茂盛的灌木後傳出來的。
小玉不禁疑惑了,從這裏看去,四周沒有一點燈火,怎麼看也不會像有人家的樣子。對面灌木叢里又怎麼會有嬰兒哭呢?難道是棄嬰?
正想過去看看,突然,小玉想起以前和杏兒偷遛出去玩時,在茶館裏偷聽到鎮上老人講的傳說。
山裡,生活着很多怪獸,其中有一些,會發出嬰兒的啼哭聲。它們都是最兇惡的吃人怪獸,專門用這種聲音引誘好奇的人,再把他們吃掉。
想到這裏,小玉害怕起來,她正想轉身跑開。突然,對面的灌木叢開始搖動。緊跟着,在小玉屏住呼吸的害怕目光中,一個東西爬了出來。
它有着足足一丈長的扁平身軀,像壁虎一樣緊貼在地上緩緩爬動着,而在腦袋的位置,則長着一顆像貓一樣的頭,大張的嘴巴里,鋒利的獠牙密密麻麻。
而最讓小玉驚駭萬分的則是,一陣陣稚嫩的嬰孩啼哭,正從這個怪物微微鼓動的喉間傳出。
昂起頭,怪獸貪婪的看着面前這道送上門的美味,猩紅的舌頭舔舔嘴邊的濕毛。終於,從驚愕中回過神的小玉,尖叫一聲轉身就跑。
她不敢回頭,甚至不願去想那細細簌簌緊跟身後的爬行身離自己腳跟已有多遠,小玉只是慌不折路的在險峻的山間奔跑着。
突然,她腳底一滑,便順着一道斜坡滾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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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旋地轉,也不知翻滾了多少圈,小玉終於落到坡底。暈頭轉向的爬起,她這才發現,自己面前有一個黑漆漆的山洞。
這時的她已顧不得去想山洞裏究竟有什麼,因她已聽到,背後巨大物體滑行的聲響越來越近,那頭怪物也正向谷底追來。
爬起身,小玉就向山洞裏跑去。漆黑的山洞沒有一絲光線,她完全是靠腳底的感覺不斷深進,跑了約2、3丈,她突然發現,前方有兩個黃色的光團。
心下起疑,小玉不由停下腳步,凝神望去,她立刻呼吸頓止。
隱約間她看到,在自己前方,一頭巨大的白色老虎正卧在洞裏。它龐大的身軀幾乎佔據整個洞穴,一動不動的趴在地上,那兩團光正是它的眼睛。
白虎似乎受了傷,胸前的皮毛一片血污,它沉靜的看着小玉這個突然的闖入者,目光柔和得有如一潭深泉。讓而讓小玉奇怪的是,這頭白虎的身影很模糊,好像不是真的,倒像一團虛影。它的身體似乎也懸在半空,既像遮掩,又像保護着下方一個斜靠在洞壁的模糊人影。
儘管對面是一頭前所未見的巨大猛虎,但小玉沒有一絲害怕的感覺。很奇怪的是,面對這頭龐然巨獸,她的心中竟有相當的安全感。
在這樣一個冰冷,漆黑,後有怪獸追趕有如噩夢般的夜裏,她想到的第一件事,不是轉身逃走,竟是投入白虎巨大的胸膛。
於是,不由自主的,她又向洞裏走了兩步。
就在這時,忽聽後方一陣急促的爬行聲,那頭怪物也追了進來。小玉駭然轉身,怪物已到腳下,一雙血紅的眼睛在黑暗中發出貪婪的幽光。
正要向獵物一口咬下,突然間,那頭怪物警覺的豎起耳朵。它探頭往小玉身後一望,隨即發出一聲包含了無比驚恐之意的尖叫,轉身就往外爬。
小玉還沒從這一系列的變化中回過神來,奇變又起。
隨着一聲低沉的虎嘯,倏然間一陣狂風從她身邊刮過。恍惚間小玉只看到眼前白影一閃,緊跟着那怪物已發出幾聲慘嘶。巨大的白虎兩爪按住怪物的身子,低頭三口兩口就將怪物吞入腹中,身體又漸漸變淡消失。
“……!!”似乎這時才想起,自己在什麼地方,面對的是什麼。
小玉也發出一聲驚恐的尖叫,轉身就往外跑。
“是人嗎?”突然,從洞內傳出一個低沉好聽的男子聲音。
一下停步,小玉疑惑的轉過身:“你、你也是人嗎?”
嘭的一聲,一團火光亮起。驟見光亮,小玉立刻捂住眼,半晌,她小心翼翼的透過指縫,終於看清洞底情景。
一個身材高大,面容粗獷長得頗為豪邁的年輕男子,正斜靠在洞底的岩壁上。他全身染血,顯然受傷非輕,而在他手中,托着一團凝練的火球。
“你…你是什麼人?”半晌,小玉才目瞪口呆的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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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個小丫頭。”年輕男子看了小玉一眼,喃喃的說了句,隨即將手心托着的火球縮小,洞內光線立時柔和起來。
“什麼小丫頭,我已經十五歲,都可以嫁人啦。”小玉不高興的打斷男子的話,心裏不禁有些洋洋得意。
“要出嫁了?”男子微微一笑:“那怎麼還會在這個地方。”
“還不是因為我爹…”小玉不由氣苦,同時心裏則想到老爹非要把自己許給劉縣令那個廢物兒子,否則自己怎會一氣下離家出走。結果在山裏迷了路,又被那個怪物追,平生哪受過這樣的苦?
想到這兒,心裏的悲苦委屈一起湧上,小玉索性放聲大哭起來。
“喂喂…”被她的哭聲弄得有點手足無措,男子不由連連苦笑。
好在謝大小姐也很快抹去眼淚,她抽抽泣泣的道:“幸好遇到你,謝謝你剛才救了我…啊!?”
突然間,她像是才明白過來似的,一臉“震驚”的指着男子:“你手裏怎麼會有團火?剛才吃掉怪物那頭大老虎哪裏去了?”
“……”男子愕然看着“義正詞嚴”質問自己的小玉,半晌,他臉上笑容逐漸擴大,隨即哈哈大笑起來。
小玉被他笑得有點不好意思,不由嬌嗔道:“喂,我在問你話呢。那是法術吧?我聽鎮上的張老頭說過…這麼說你是法師啦?你叫什麼名字?”
收止笑聲,男子笑眯眯的看着她:“要想知道別人的名字,就該先說出自己的名字。”
“哼,告訴你又怎麼。我就是謝小玉!”小玉得意洋洋的仰起頭。
“謝小玉?名字真俗氣。”哪知男子絲毫沒有見到謝家大小姐應有的受寵若驚,反而說出這麼句讓她氣結的話。
“你…你的名字才俗呢。”小玉不高興的道,但隨又想起自己還不知對方叫什麼,哪會知道他的名字是不是俗氣。
“你不知道我是誰?”她不由好奇的道:“那你究竟是什麼人?”
看着小玉,男子臉上露出個讓她臉紅心跳的笑容:“我叫張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