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 冥海相望
“你記不記得,你曾經答應過我什麼?”彼岸夫人仍是抬着我的下巴,目光灼灼的盯着我問道。
我很想說,我和她不熟,更沒有對她承諾過什麼。可近距離的看着她深邃的眼眸,卻漸漸感覺到幾分難以言明的熟悉。
彼岸夫人緩緩道:“你答應過我,帶我去崑崙之巔。”
我渾身一震,凝望她,嘴角抽搐了一下,卻沒說出話來。
我無言以對,是因為內疚。
這份內疚或許本不應該屬於我,或許,僵王之王永遠不知道內疚是何物。
可此刻,我卻心甘情願的,為了一個在海底湮滅幾千年的女人,背負這份莫名的內疚。
我發誓,此時此刻,看着她絕美的臉龐,我沒有半分的旖念。
“小曼……”
我捧起她的臉,有些囁喏,卻還是鼓足勇氣說:“這些年,苦了你了。”
“你……真的把我忘了?”彼岸夫人忽地喃喃道。
“我……好像記得,又好像……”我糾結的閉上眼睛,“對不起,我不是……”
話沒說完,彼岸夫人忽然打開我的手,將額頭頂住了我的眉心,“看着我的眼睛。”
她的一雙眼睛,就好像兩汪幽深的湖泊般,漸漸在我的眼前匯聚成一汪深海……
孤單的船,在浩瀚的海面上漂泊。
我從海上來。
上了岸,像個遊魂一樣漫無目的的在天地間行走。
“你是誰?”一個綁着兩個小抓髻,光着小腳丫,肩上背着一個小背簍的女孩兒怯怯的問我。
“替我找個地方,我不想看見天,不想看見太陽。”
女孩兒盯着我看了一會兒,點點頭,把我帶到了一個狹窄的山洞裏。
“先生,你識不識字啊?你能不能教我認字啊?”女孩兒抱着膝蓋蹲在洞口小心翼翼的問,一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充滿了純真,和她這個年紀絕不應有的倔強。
“你給了我一個藏身的所在,我可以答應你一個願望。只要你想,說出來,我都可以幫你達成。”
女孩兒猶豫了許久,小心的說道:“我能不能想一下?”
“好,想好了,就來找我,否則,不要來打攪我。”
春去冬來,不知過了多久。
這天晚上,洞口又傳來那個女孩兒的聲音:“先生,我要做人中龍鳳,我要主宰自己的命運!”
沉寂許久的心砰然一動。
我舒展僵硬的身體,緩緩的鑽出洞口。
女孩兒比起初見時,已經長大了許多。
我順着她下垂的目光,拿起她放在洞口的一塊番薯,咬了一大口。
“哈……哈哈哈……想不到我贏勾還有吃這人間渾物的慾望,哈哈哈……”
我帶着那個女孩兒,渡過大江大河,翻過無數崇山峻岭,終於登上了崑崙之巔。
龍首崖上,女孩兒忽然改口,仰望我道:我只求生生世世跟隨先生左右,侍奉先生。
我背着手,俯瞰着蔥翠連綿的崇山,眼前卻浮現出另一張絕美的女子面孔。
我點點頭:好,我傳你一門奇術,這樣你就可以永遠不會忘記我。你沒有名字,我便替你起個名字,從今以後,你就叫小……
“小曼。”
一個輕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在我聽來,卻和炸雷一般。
彼岸夫人已經離開我的額頭,仰面看着我,淚光瀅然:“你對洪荒發下誓言,忘情絕愛,只求與日月同輝,永不受天地主宰。可你沒有做到……你忘了我,卻沒有忘記帶我去崑崙的誓言。你……你還是去了龍首崖。”
“可我把丟在了海上。”我恍然道。
我驀地抓住她瘦削的雙肩:“我把你封印在了海底,幾千年了,你不恨我嗎?”
彼岸夫人淚如泉湧道:“你本是黃泉冥海一小吏,我也只是黃泉路上的彼岸花。那時我們隔着冥海,我每天都會看到你來海邊。
後來有一天,你決定逆天而行,你要得到犼的殘魂。那時有無救相助,你本來有可以直衝九霄。可你偏偏要回過頭,要帶上我……
只一回頭,你便為犼的殘魂所控。可你仍然還是要帶上我。
我們離開了黃泉幽冥,你和天斗,和地斗,和人斗,你都沒有離開過我。可是我知道,你不一樣了。
後來是我受不了了。
答應帶我去崑崙的,是贏勾,不是一味狂猛貪婪的僵王之王。
我讓你帶我出海,你答應了。
我背叛了你,我跳進了海里。
因為你擁有犼的殘魂,所以你怕海,你再也找不到我了。
你恨我,所以你對洪荒發下誓言,從此忘情絕愛,誓要於日月同輝,永遠不受天地主宰。”
“你呢?”我無力的問,“你真的捨得離開我?”
彼岸夫人道:“我只是很懷念很久以前,那時候你每天都會蹦蹦跳跳的來到冥海邊,在海的那一邊,看着我傻笑。離開冥界后,你就再也沒有笑過了。”
我:“……”
我抹了把眼角,不經意間一回頭,不遠處,海夜靈,徐含笑,老白,陳發等一干人不知何時趕來,卻都待在那裏沒有上前。
彼岸夫人微笑道:“你現在終於回來了,又會笑了。那就先兌現你當初對我的另一個諾言吧。”
“什麼?”我茫然道。
“你幫人起名從來都沒有姓氏,對我這樣,對那個代替我和你去崑崙的女孩兒也是一樣。你說過,等到了崑崙之巔,你會給我一個完整的名字的。”
“彼岸花……”我喃喃道,“姓我的姓,叫……叫謝彼岸?”
彼岸夫人秀眉倏然擰了起來:“看來你是真昏了頭了,你以為你後來為什麼改名叫謝必安?謝必安,謝彼岸,難道讓我和你用一個名字?”
我:“……”
“不如只借我一個姓好了。”彼岸夫人微笑道,“從今以後,我就叫謝小曼,好不好?”
“好……好……”我下意識的點着頭道。
剛要說什麼,忽然就聽一個尖利的聲音咆哮道:“夠了!謝安,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你當我不存在嗎?”
轉眼看去,就見海東升滿臉猙獰的瞪着我。兩顆眼珠已經變成了妖異的暗紅色。
“牛哥,現在證據確鑿,幾百雙眼睛都看到他殺人了,你還不抓他?”老白用肩膀扛了一下牛隊。
牛隊長舉起配槍,沉聲道:“海東升,你做了那麼多惡事,終究是報應到頭了!”
“什麼叫善?什麼叫惡?”
海東升似乎很享受被人矚目的感覺,竟然很快恢復了以往那種處變不驚的形象,“從來都沒有善惡之分,只有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沒到最後,還不能分輸贏,對不對?”
“海東升,你真的夠了。”海夜靈深吸了一口氣,竭力保持着震驚,卻抑制不住的胸口起伏,“你做了那麼多錯事,你不但害我沒了媽媽,你還害死了二叔,害死了小風、小雷……害死了你自己的孩子!從小到大,我們得到的已經別其他人要多很多了,你為什麼還要這樣?為什麼?”
“很多嗎?”海東升雙手抄兜,原地轉了個圈,“說到財富,我們能比得上四大財神嗎?說到權勢,這些年,你不是沒看過那些所謂高官現管的臉色吧?我就這麼每天怕這個怕那個,怕着怕着就老了,就快要死了。可是他呢?他們呢?”
他猛然抬手指向我和彼岸夫人,隨即轉手指向海夜靈,“還有我那大伯母,他們都不會老,不會死,他們有大把的時間和天斗,和地斗,有大把的時間遊戲人間。我為什麼不能?我為什麼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