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大雪之下
“事情定了就定了,沒甚好說的。”
彭宗舜對着彭翼南道:“備一份厚禮吧。”
“還要送禮給他們?”彭翼南一臉不高興,不過他向來對父親的指示言聽計從,當下先下意識反問一句,再看看父親臉色不好,頓時便啞了。
只點了點頭。
這種禮反正有慣例,用不着他們這些土司寨子裏的當家男子們操心。
只要下指示,婦人們會準備好。
“還有……”彭宗舜臉色難看的道:“那些穿青人,開始時不叫他們吃飽是怕跑了。現在大雪封道,餓着肚皮在雪地里做事,都死多少了?你們怎麼想的,死光了,搶他們各個寨子的用意何在?就算傳揚開去,漢人那些官兒和讀書人又不知道要編排咱們家什麼。”
“那些臭烏鴉……”
彭翼南到底也是大明體制里的昭毅將軍了,罵了一句就不出聲了。
越是在大明官場裏混過,就越是知道文官和生員們的可怕。
當名聲壞了,這些文官和讀書人就不願和彭家打交道。
有什麼差事也不叫彭家做。
甚至有意打壓,凌辱,直到將你逼到忍無可忍舉兵造反。
然後就是朝廷的大軍征剿。
宣慰司里的青年後生,每天打熬身體,練習刀術,射箭,還有戰陣。
不光是湖廣這裏的土司,四川的土司寨子也是這樣的習慣。
想當老虎漢,就得成為老虎。
石柱土司家的青年漢子,不分是土司貴族還是普通的部民。
攀山越嶺射獵是最基本的功夫。
射虎,殺狼,殺野豬,面對最危險的困境,然後有最艱苦的訓練,這才能成就精銳的土司戰士。
相形之下,漢人實在太弱了。
那些衛所軍人從不訓練,一個比一個枯黃瘦弱。
那些武官吃的腦滿腸肥,從不操心武備的事,只關心自己能馭使多少軍戶替自己種地,能積攢多少財富。
朝廷有事了也靠不上那些衛所軍人,只能調他們這些土司兵出戰。
到了戰場,一萬衛所軍兵也比不上一千土司兵。
長久下來,對漢人的藐視難免會深入骨髓。
這些寨子哪怕再忠誠,搶娃子的事也時有發生。
地方官府也很少認真過問,只有哪個土司寨子弄的太過份了才會出面干涉一下。
對那些被強掠過來當農奴的娃子們,漢人官員們也不是太在意。
朝廷到官府,對自己的子民都不是太上心,甚至於無所謂,更使得土司青年們對朝廷和大明官員缺乏一份必要的敬意。
只有彭宗舜這樣的老人才知道大明的可怕。
大明太大了,國土太廣袤,百姓生民也太多了。
如果說土司有幾千精銳可橫行一時,大明調集幾千人不是對手。
但朝廷能調幾萬人,十幾萬人,乃至二三十萬人。
還有大量的土司成為朝廷的打手。
哪一家不服了,反叛了,那些土司就象狼狗般的撲咬過來。
不可能有大量的土司一起謀反。
各家都互相提防,都有很深的矛盾,都樂於受大明朝廷駕馭指揮。
不到萬不得已,哪怕是最強悍的土司部落,也絕不願開罪大明朝廷。
而朝廷是什麼?
土司們的認知很深,反而比普通的大明人看的更清楚。
無非就是一個個的文官。
從中樞到地方,整個朝廷其實是文官們掌控着。
哪怕太監能權傾一時,或是某個勛貴受寵,比如嘉靖二十年之前的翔國公郭勛。
由侯至公,掌府軍前衛,五軍都督府,京師左軍都督掌團營,太保,兼太子太傅。
榮寵之至,比現在的錦衣衛大都督陸炳絲毫不遜。
嘉靖帝對郭勛信任之至。
御前除了宦官最貼近皇帝的不是錦衣衛,而是府軍前衛的帶刀武官。
就是這樣一個顯赫的勛臣,也是在文官們的設計下被針對,下獄,論死,爵除。
陸炳就聰明的多,他不和郭勛還有仇鸞一樣壓制文官,而是選擇與嚴嵩合作。
由此,陸炳的地位才牢不可破,順帶着使嚴黨的聲勢更上層樓。
彭家雖地處偏僻,但和朝廷中樞的聯絡也是始終保持着。
有一些身居高位的文官拿着彭家的贄敬,自也會加以照顧。
同時會給一些中樞高層才會有的信息。
這才使彭家能緊跟朝廷,這麼多年來一直安然無事。
但不知怎地,彭宗舜就是有些心煩意亂。
這麼多件煩心事一直襲擾着他,主要的原因就是彭宗舜感覺近來的湖廣地方,特別是常德一帶已經發生了自己很難掌控的變化……
彭永年站了起來,笑道:“祖父大人莫煩,這等小事孫兒去處理。”
“嗯,你去吧。”彭宗舜勉強提起神來,笑道:“要記得人也是財產的一部份,要好生使用。適當的給點恩惠比一直苛刻他們要好的多。咱們各寨幾百年來一直搶娃子,也不能將人往死里用。否則搶來的娃子寧死不屈,咱們還得損耗人手看着他們,白多耗了力氣,得不償失,這是祖宗心法,你給我記好了。”
彭永年還沒有成年,但身子骨已經相當的高大壯碩,不要說和普遍低矮的苗人或侗人相比,就算是漢人中也是屬於極為高大的身高。
可能也就是到了大明北方,他這樣的身高才不是太起眼。
在湖廣的土司寨子裏算是鶴立雞群。
彭永年一臉恭謹的答應下來,等他走出官邸大門時,臉上的表情就完全變了。
矜持,冷傲,眼神中是藐視一切的高傲和冷漠。
這是土司的嫡長孫,將來註定要執掌這一片天地。
哪怕是這樣寒冷的天氣,彭永年一出門,四周立刻有十幾個奴隸和衛士跟了上來。
“我要巡視各寨,備馬。”
永順府的主寨在山中,其餘大大小小還有幾十個寨子,十幾萬人口在半平原和丘陵地帶,甚至是大山之中。
也就是這樣的較為惡劣的地理環境才會令他們棲息下來,真正的平原區域肯定是被漢人給佔據了。
身後是幾百間黑瓦房舍構成的土司主寨和官邸。
眼前是被積雪覆蓋的小道和農田。
放眼看去,一個個苗寨象是躲在雪地里瑟瑟發抖。
哪怕彭永年披着厚厚的大毛披風,內里穿着多層的毛皮衣裳,從火塘旁出門來,仍然是凍的一激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