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巷賣葡萄聲
隔巷賣葡萄聲
予有十餘年之時期,不能聞北平小販喚葡萄聲。其後離平居京,更入川,此事遂廢矣。先是予居平之三年初秋,患傷寒,甚殆。幸不死,卧床亦久。由中元以至中秋,均纏綿床褥間。予青年困於婚姻,且以父喪失學,備極懊惱,時昏卧會館,鮮有照顧者,而孀母幼弟正群客蕪湖北上未能,月賴吾三四十元之接濟。予病,自秘之,家中包裹亦勿能寄,枕上無事惟思太得意事自遣。復念病或不起,孀母喪其長子將不能堪,其下除仲弟已冠,可經商外,其餘弟妹四人,均弱小將失學,其不幸更甚於我。以養母育弟,予固跪誓於先君彌留之際也。思極而悲,淚涔涔落枕上。長午如年,小院人靜,兩扇紙窗外,惟隔院之碧槐巨影相對。而擾其思潮者,則為小巷喚“甜葡萄嘎嘎棗”聲。時內亂未起,物價賤,葡萄一斤不過洋數分。而物價愈賤乃愈多,喚葡萄棗兒聲此落彼起終日不絕。親友之問訊不至,而此吆喚聲遂永留腦際不去。自后,入秋每聞此聲,則卧病滋味即在目前,蓋印象深也。
一別北平十年。為人作嫁,又隻身北上。於城僻處頗有一家,空室無人,六七老樹,十餘小樹,各以其亭亭之蓋助予“作嫁”余之寫作。或以事遲出,天高日晶,空庭陰老,玉簪於牆陰抽出三四枝,告予仲秋之午矣。忽隔巷吆喚葡萄聲來,令予怔然如有所失,予母七旬矣,知予聞此聲而感。予妻久隨筆硯旁,亦知予性,相隔數千裡外,得毋心動耶?幸今非二十五年前北京。吆喚葡萄者,若空谷足音。否則予若塞上衰囚,樓頭少婦,殆不勝多感之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