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瘦馬
年前,十二月。
揚州城的冬日,相較於其他的地方,一樣的冷。
這幾日還沒下雨,街道上的人都少了。可唯獨月樓中,比尋常往日還要熱鬧。
一大早起來教養嬤嬤就開始嚷嚷了:“姑娘們可千萬要打扮的仔細點,今日可是有貴客要來。”
月樓是揚州城中調.教瘦馬最大的一處院子。
瘦馬,便是由着有錢人收羅一群窮苦人家的女子從小教養。學習歌舞,琴棋書畫,伺候人等手段。日後長大了,等及笄之日再賣個好價格。
揚州瘦馬,雖是個貶義詞,卻到底還是在各地出了名。其中,這月樓便是揚州城中做的最好,最大的一家。
能進月樓的女子,那可是千挑萬選的,從小就是一層一層的往上挑選,從五官,肌膚,再到身高,層層選拔精心程度不亞於給皇子選妃。
最好的一批,才有資格留在月樓里。
“今日有兩人砸了銀子想見姑娘一面,姑娘見么?”屋內,三七站在梳妝鏡后,邊說邊伺候着玉笙敷養容膏。
養容膏是用珊瑚,白附子,珍珠等上好的材料磨成粉,攪成膏狀敷在臉上,敷后可使肌膚順滑,白皙。女人要想自己的肌膚好,一半靠天生,一半靠護養。
玉笙對自己容貌極為在意,每日清早起來必定是要護膚。
聽聞后,閉着的眼睛顫了顫卻是不說話,三七跟在她身側久了,便知曉這是不見的意思了。她家姑娘就是這樣,心思難猜,每日不知多少人花錢求着見上一面,姑娘卻是一個都看不上。
三七想了想,又繼續道:“剛在下面聽了一嘴,今日有貴客來,嬤嬤們讓所有人都下去了。”
“你去跟嬤嬤說一聲兒,就說我不過去了。”
“姑娘。”三七跺了跺腳:“聽說這位可是從京城來的大人物,您確定不去瞧一眼?”月樓的女子很多事情是身不由己,但若是跟個有錢有勢的,下半輩子可就不用愁了。
姑娘這眼看着就要及笄,若是自己不張羅,由着嬤嬤們將你賣了出去,到那時候可就是真的由不得自己了。
“我今日要去跟賀公子賞花。”玉笙躺在美人榻上,閉着的眼帘動也不動:“你去跟嬤嬤說吧,她會讓我出去的。”
小姐自小主意就大,三七自知自己勸不動,放下東西滿臉可惜的出去了。
三七一路小跑着往花廳走去,雕樑畫棟的屋中,七.八個精緻貌美的女子坐在廳內候着,從遠處看過去,一張張臉生的各有特色,漂亮的讓人挪不開眼睛。
原就奢華的屋內,因這些女子,顯的越發的光彩奪目起來。仔細看過去,女子們戴的是金簪玉鐲。身上穿的衣裙無論是料子,還是款式都是當下最時興的。
月樓是一處七進七出的大宅院,精緻奢華程度不亞於許多大戶人家,教養她們的人捨得給她們砸錢,吃穿用度一切都是最好的不說,每人還配貼身丫鬟,兩個使喚粗使丫鬟。
可以說,除了日後的歸宿由不得自己以外,窮苦人家的女兒若是能入月樓,可以說是回了金窩銀窩也不為過,一應用度甚至比許多官家小姐還要好。
三七一路小碎步跑過去,直接找到秦嬤嬤:“嬤嬤,我們姑娘說下午有事要出去一趟,就不過來了。”她是玉笙的貼身丫鬟,倒是有那麼兩分臉面。
秦嬤嬤略一思索,直接就點頭:“笙兒還小,不來也好。”三七得了准許,立馬高興地行了個禮,扭頭又回去了。
“回回她都不來,這麼多姐妹之間,倒顯得她特殊一些。”說話的姑娘叫玉箏,她瞧見三七的背影消失后,不陰不陽的冷哼了一聲兒。
這批姐妹中最上上等的為玉字輩,玉箏模樣生的好,脾氣也辣,舉手投足之間一舉一動皆是風情。
秦嬤嬤站在她身前,聽見她說話,轉頭不悅的瞪了她一樣,手指了指天上,衝著玉箏道:“這位來頭可不小,你們若是誰被他看中,下半輩子榮華富貴定然不愁。”
“神神秘秘。”玉箏滿臉不屑,搖了搖手中的帕子,翻了個白眼:“讓我們等那麼長時間。”
然而,話是這樣說,但到底還是安靜了下來。
能來月樓中的人,不是達官顯貴也是家中資產頗豐的富豪,讓嬤嬤這麼小心對待,叫玉字輩的姑娘們都出來,這位還是頭一位。
玉箏眼睛一邊往門口撇過去,一邊掏出隨身的小銅鏡對着自己的臉上補了補妝。
好在沒等多久,一人就在領頭嬤嬤的帶路下朝這花廳之中走了過來。來人身着藏藍長衫,外罩銀色狐皮大氅,身材高大挺拔,器宇軒昂。
瞧見他,花廳之內瞬間靜了靜。
玉箏放下手中的銅鏡,往來人身上上下撇了幾眼,狐疑的嘀咕了一聲兒:“就這?”瞧着也不像是大貴人的樣子。
“這是陶老爺。”嬤嬤八成是收了好處,又是招呼坐主位,又是讓人上好茶水,殷勤的不得了。
陶老爺估摸四十來歲,眉目之間透着幾分儒雅,他那一雙銳利的眼神往花廳之內看了一圈兒,隨即問領頭的嬤嬤:“是所有的姑娘都在這兒了?”
“喲嚯,好大的口氣。”玉箏是個性子潑辣的,聽聞之後扭着腰走上前來,她頭上的牡丹花金簪隨着走動來回的晃蕩,底端墜着的玉珠打在臉上,襯的一張臉艷麗逼人。
玉箏紅唇勾起,一雙直勾勾的眼睛盯着這位陶老爺:“這兒是月樓,不是您常去的秦樓楚館。”月樓在揚州城能站穩腳跟出了名,背後自然是有後台的。
而玉箏在這批姑娘中可是拔尖兒的,有這個底氣兒:“這麼多姐妹,陶老爺莫非就沒一個看中的不成?”
這姓陶的老爺倒是也不生氣,玉箏走出來他便往玉箏那兒瞧了幾眼,眼神上上下下仔細掃蕩了好半晌,嘴裏卻是說道:“可惜了。”
“姑娘生的是漂亮,只是那位家已經有個比姑娘還艷麗風情的了。”
這話說完,倒是惹得花廳內所有人大笑了一聲兒,“陶老爺這話,就是看不上我們玉箏姐姐了。”背後有人捂着帕子,推了前面的玉箏一把。
玉箏聽出是誰的聲音,扭頭往玉簫臉上瞪了一眼,她自覺自己是這群人里最美的,這莫名其妙的陶老闆連自己都沒看中,不會是故意來砸場的吧?
她冷着一張俏臉,面色鐵青的坐了下來。
“這玉字輩的姑娘,可是我們月樓最拔尖兒的了。”陶老闆這來了才一刻鐘,七八個姑娘只撇了一眼,誰也沒看中。
秦嬤嬤臉上也開始不好看起來:“陶老闆要什麼樣的?我們月樓的姑娘您若是看不中,出門右拐可以去別的地兒看看。”
“我既然來到月樓,那自然是要選出最好的。”
陶志明也不生氣,坐在那捧起茶盞,掀開茶盞撇了撇上面的浮沫:“八千兩。”
“我既然來到月樓,那自然是要選出最好的。”
“什……什麼?”
秦嬤嬤抬起頭,身後一群玉箏等人也跟着愣住,這時一直低着頭的陶志明才抬頭衝著在座的人笑道:“八千兩,我要你們這兒最好的。”
這下,就連坐在那兒從頭到尾一臉不屑的玉箏也震驚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要知曉,瘦馬說到底了不過是個能買賣的玩意兒,別的地方的瘦馬最多賣個一千五百兩,那也是頂天的。月樓的人雖然比別的地方要金貴一些,但最多也就是翻個倍。
之前月樓中最貴的也就才六千六百兩,‘出閣’後跟了恆安王,養在外頭做了個外室。其餘的,最好的歸宿不過是跟個六七品的小官,能給個名分做個妾室都算是好的。
“八千兩?”秦嬤嬤眼睛一眯:“陶老闆說的可是真的?”
陶志明放下手中的茶盞,藏藍色的袖擺下露出手腕上的一截翡翠玉板子,那水頭不識貨的人都瞧的出是個好東西。
“我要選的,自然是你們這兒最好的。”陶志明面上浮出一絲笑,繼續道:“且我要她伺候的,可是這個……”戴着玉板子的手比了個大拇指,陶志明道:
“你們誰若是有這個本事將人給伺候好了,我額外還有賞。”
“當真?”
不少人激動的站了起來,陶志明卻明顯對這些沒什麼興趣,雙手搭在大腿上撐着起身,對着秦嬤嬤道:“嬤嬤若是還不將寶貝拿出來,在下可是要回去了。”
秦嬤嬤看了眼面前的人,再想起八千兩白花銀,咬了咬牙,衝著身側的人道:“去將玉笙叫下來。”
陶志明眼中立馬浮出一絲笑,接過丫鬟奉上來的茶,重新坐了下來。
玉笙本來打扮好都要出門了,秦嬤嬤身側的丫鬟親自過來請:“玉笙姑娘,嬤嬤讓你下去見個客人。”
“我不是跟嬤嬤說過,我下午有事就不過去了么?”玉笙撇過頭看了眼身側的三七,後者立馬搖頭,她也不知道。
“這個客人不一樣。”玉笙是秦嬤嬤的寶貝疙瘩,尋常往日裏只有秦嬤嬤依着她的份,丫鬟與她說話自然也是畢恭畢敬的。
“嬤嬤吩咐了,讓姑娘下去一趟。”
“前方帶路。”玉笙雖不知這位到底是何來頭,但到底不好佛了秦嬤嬤的臉面。想了想,還是帶着三七下去了。
她今日要出去見賀文軒,是特意一大早起來就打扮過的,上着一身絲綢罩衣,下面一襲如意百褶月裙,巴掌大的臉上妝容淡淡的,只頭上斜插了根玉簪。
打扮的是清淡雅緻,卻是讓人挪不開眼睛,
從她在走廊走到花廳,陶志明的眼睛就沒從她身上挪下來過,那眼神赤,裸的,帶着打量,玉笙一早就感受到了,秀氣的眉心皺了皺卻是沒去理會。
“嬤嬤。”玉笙走上前,對着秦嬤嬤彎了彎膝蓋:“聽說你找我?”玉笙身姿纖細,屈膝行禮時姿態行雲流水,不卑不亢很是好看。
綉着梅花的紗裙后,頸脖處的一截肌膚如象牙一般白皙。模樣是清純的,可身姿卻是格外的勾人,穿着如意百合裙都掩蓋不住她曼妙的身姿。
特別是那一截腰,細的仿若一隻手就掐的住。
傳聞那位主子也是個愛細腰的。
陶志明的眼神閃了閃,隨即才從椅子上站起,手指着玉笙,衝著秦嬤嬤道:“就她了。”話音落下,玉笙只覺得四處的眼神都落在了自己身上。
特別是最前端的玉箏,那眼神就像是刀子一樣。
秦嬤嬤面上滿是喜色,一個好字就要脫口而出,哪知玉笙卻是扭過頭來,直接道:“我不願意。”她扭頭看向秦嬤嬤:“嬤嬤,賀公子邀了我今日去看梅花,我先走了。”
玉笙直接屈膝行禮,看都沒看身側的陶志明,帶着三七就往前走去。
“慢點……”陶志明眼看着人走遠了,立馬喊:“一萬兩,我加到一萬兩。”
“一……一萬兩……”
“一萬兩。”眼看着前方玉笙的腳步停下來,陶志明急忙道:“一萬兩,我買你。”瞧見玉笙扭過頭,陶志明眉眼立馬溢出一絲笑意。
然而,還沒等他說話,玉笙卻是道:“只要我不願意,一萬兩黃金我也不願意。”她說完,繼續往前走,目光從始至終沒有落在身後的陶志明身上。
“這……”身後,陶志明擰着眉,抬手指着玉笙:“秦嬤嬤她……”
秦嬤嬤乾笑了兩聲,上前安撫道:“這位的主可做不了,要不你再重新選一位?”可身後,陶志明看着前方搖曳生姿的背影,卻怎麼也心靜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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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
兩人出了月樓的門,三七琢磨了一路,到底還是大着膽子問:“若真的給你一萬兩黃金,你真的不願意?”
玉笙只笑了笑,沒說話。
兩人剛出門沒多久,就見月樓的馬路對面一輛馬車正停在那兒,馬車上的木牌掛着賀字。
瞧見她們主僕兩人,馬車裏走出一個穿着寶藍色杭綢長袍的男子來。來人身材修長,面容清秀文氣,仔細一瞧卻是帶着幾分病弱。
“玉笙。”賀文軒瞧見來人,眼睛裏閃了閃光。
他執着傘親自上前迎了兩步,穩噹噹的將傘落在了玉笙的頭頂。
“臨時有事,出來的晚了些。”玉笙仰頭,對着面前的人一笑:“等久了吧。”
“沒事,我也才剛來。”瞧見這張臉,賀文軒依舊不敢自視,低着頭回答一雙耳朵卻到底還是紅了。
他與玉笙相識小半年了,兩人是在書齋認識,后相熟起來發現十分投緣。他傾慕她的容貌,學識,談吐。
後面了解她的身世后,又十分的同情,憐惜。
他一直想救她出來,等了小半年,總算是等到她即將及笄。想到這兒,賀文軒扭頭往身側的人那看了一眼,瞧見她那如玉般的側臉后,又不好意思的低下頭。
兩人上了馬車,賀文軒立即將自己手心的暖爐放在玉笙的手中:“冬天冷,你小心點別著涼。”
玉笙低頭看着自己掌心的鎏金小手爐,心下暖暖的。賀文軒是個好人,從她接近他的第一日開始就知道了。
他身體不好,自小養在邵陽老家,所以很少有人知曉,當今的揚州知府大人還有一個庶子。
玉笙垂下眼帘,許久沒說話,身側的賀文軒時不時的扭頭看她:“你怎麼了?今日好似不高興?”他性格純良,一雙眼睛裏滿是真誠與擔憂。
“無事。”玉笙勾起嘴角,杏仁一樣水汪汪的眼睛笑起來,像月牙一樣:“在想待會兒去看什麼花。”
“傻瓜。這個天自然只有梅花了。”
賀文軒瞧見她笑,心下就開心,他對着玉笙道:“這綠梅今日才開,我們兩個是第一個過去瞧的。”
馬車的風將帘子吹的聊起,玉笙往外瞧了一眼:“遠么?”
“有點。”風大,賀文軒捂着唇咳嗽了兩聲兒,身子卻往窗外那挪了挪,擋住了吹過來的風:“一來一回兩個時辰,但你放心我今晚肯定能送你回來。”
玉笙扭頭往窗外看了眼,點頭沒說話。
賀文軒心下怕她不安,繼續道:“這綠梅是真的好看,是特意給從京城來的貴人賞的,我們去的早一日,也避免跟那貴人撞上。”
“京城來的貴人?”
玉笙想到剛剛月樓里的那人,下垂的眼帘撩起來。
賀文軒瞧見她這張臉就臉紅,更別提是對上那雙眼睛,立馬撇開眼神道:“我也不知道,我爹不跟我說。”
他意識到自己沒跟玉笙提過自己的家世,主要是他是個庶出怕她嫌棄。
想了想,又繼續道:“反正連帶着我爹,周圍的人都對他畢恭畢敬,來頭自然很大。”連揚州知府都對着畢恭畢敬的。
又是從京城過來?
玉笙眼神閃了閃,知府官居四品,能讓他恭敬有禮的只怕是不多。
身側的賀文軒見她不說話,大着膽子拍了拍她的手。
紅着臉安撫道:“我們是今日去,與那貴人撞不上,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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