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那個少年 第一章 懶散少年與吊角眼少女
周帝國永平九年,西北邊境的楊柳城早早下了一場雪。
雪下的很不是時候,正值八月眼看麥田中的麥子已有半人多高,可這突如其來的一場雪將綠色都覆蓋在了蒼茫的白色之下。白色充斥在城中的每一個角落,彷彿也充斥在這座二百一十八戶人家每一個人的臉上和心上。
沒有一個人開心的起來。
而最開心不起來當屬守城的都護將軍齊安了。
三年前老都護將軍去世,按大周邊疆世襲制度來講,十四歲的齊安便世襲了都護將軍之位。三年來,齊安生活的雖不至膏粱錦繡,但因着楊柳城在一眾貧瘠的西北眾城還算富饒,所以生活過的愜意舒心。
可眼下這一場雪,卻攪擾了他的安逸。先不說自己,城中這兩百一十八戶的口糧又如何安頓?
辦法他不是沒想過,雪剛下時,他便命人寫好文書呈遞給了鎮守整個西北鎮北王的府邸之中。整個西北沒有郡縣之說,大小共六十一城都是由鎮北王府統一管理,出了問題,自然就是直接找王府。
如今三月過去,王府那邊卻一點聲響都沒有,就連齊安的俸祿也連着三月未發!
雖說眼下城中囤積的糧食還有一些,但決絕不可能再支撐城中人吃上一月,急的齊安今天清晨天才微微亮就穿上厚重的黑色戎裝,在都護府外整頓好一百多人的兵馬準備向西邊的蠻子地進發。
往年的時候,都是蠻子們來楊柳城騷擾,卻不想“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如今他要去搶蠻子們的東西了!想到這裏,他清秀的臉上無奈露出一抹苦笑,可隨即笑容消失,那雙清澈眸子裏透出一股凌冽,亦如年輕的鷹狼透出一種兇悍!
他年歲雖小,可他手中的悍刀殺過蠻子,更搏過凶獸!他縱身一躍坐到馬上,然後用着清亮又鏗鏘有力的聲音對一眾兵士喊道:“鎮北府不管眼下這茬子事!我管!夠膽子的,隨我到蠻子地走上一遭!”。
下面百來人聽聲后,紛紛以槍點地並高聲呼喝以迎合齊安的聲音。
上下都打點齊全,一眾人就要出發,負責馬匹管理的魏馬夫卻從遠處的雪地里慌慌張張跑來!他身形富態,整個人渾圓如球,所以在雪地里奔走的樣子頗有些滑稽。
待跑到齊安面前時,他汗如雨下、大喘着氣好像要說話,但好半晌又一個字都講不出來。
齊安半開玩笑對他說:“魏胖子,我記得你能跑這麼快,也就是那次去蕪城麗春院的時候了!還是說你想通了,要準備和我們一起去打蠻子?”。
一眾人聽聞,皆是哈哈大笑了起來,羞得跑累了的魏馬夫的臉越發通紅起來,又大吸幾口氣后,胸中氣理順一些后道:“小都護……不是!不是……是王府那邊派人來送糧了!你們不用去打蠻子了!”。
聽聞他的話,齊安一眾人臉上與他開玩笑的神色收斂了幾分,隨即臉上紛紛露出愜意舒緩的笑容。當然,笑的最燦爛的要屬齊安了,陽光映照在他兩個小酒窩上,顯得他格外陽光,也側面反應出他現在的心情極為舒暢。
他嘴上不說,心裏卻想着回去睡覺了!連着三月的焦慮,着實讓他有些身心疲憊。且這樣的天氣最適合做的事情也就是睡覺了,當然要是能再吃上一頓熱騰騰的火鍋,那會更好……
他也真的有些累了,打算把受接糧資一事交予其他人去辦!
可魏馬夫卻攔在齊安面前,並不打算讓他走,似乎剛才的話他只說了一半,但不待他開口,一個個脆生生的聲音響了起來:“楊柳城的都護將軍雖然算不得什麼大官,可也拿的是我鎮北王府的俸祿,怎麼連受接糧資這樣的事都交給下人去做?是看不起我鎮北王府嗎?”。
只聽話的字語會覺得說出這話的應該是個從鎮北王府里出來的什麼大人物。
可當人的影子真正出現在眾人面前時,卻和眾人的想像大相庭徑。首先這是一個女人,並且是個穿着普通侍女服飾的妙齡少女。要說唯一的亮點便是她的容貌,以及那雙美麗卻飽含着看人低人一等眼神的吊角眼!或者更準確的講,這樣的一雙眼睛叫它丹鳳眼會更合適!
可齊安就喜歡稱它為吊角眼,這種看人低人一等的眼神他實在喜歡不起來。
不過有一說一,這少女長的是真的好看,生的是秀眉鳳目,玉頰櫻唇,皮膚甚至比雪地里的雪還要白上幾分。不過這看人低等一人的眼神,倒不是少女故意如此,而是她天生眼神就是如此,昔年在王府中有無數神醫都為其治國此“眼疾”,但都束手無策。
連為大周國都永安設立四極陣的國師連烽火連千歲看過後也都是啞然一笑,只留下句“此女之皮骨,倒與佛家菩薩悲天憫人相相同”讓人百思不得其解、匪夷所思的話。
齊安在打量對面少女,對面少女也在打量他。在她對面的少年身姿算不上英武,膚色在西北的獨有風沙氣候洗禮下顯得有些蠟黃,但面容卻清秀整潔,一雙眼睛格外清亮,亮到似乎從中可以看出緩緩透出許些嘲弄之色。
也就在兩者視線對接在一起的時候,少女眼中的神色稍稍起了變化,除了天生的看人低人一等外又多了幾分懷疑。來時她曾聽王府中人說過,西北六十一城守城將軍中不乏有作戰兇悍英武之輩,但論及三十歲以下勇悍之輩楊柳城的城主當的上是第一人。
在她來之前的想像是這樣優秀的一個年輕將軍,怎麼也都是雄姿英發、激昂上進之輩,可她看到的就是齊安的懶散。接受糧姿這樣的事情也算得上是件大事,何況是王府直接撥糧……這就更需要他親自操辦。可他隨手就隨便交予幾個人去做,顯得極為不重視。
“今年雪來的早。難不成姑娘是王府送來給我暖被窩的?”對着少女的第一印象不好,齊安自然也沒功夫與她多閑聊,對着她無禮調侃了一句后,便頭也不迴向自己的都護府走去。
少女這種看人低人一等的眼神實在讓他有些生氣,缺糧的事情他焦慮了三個月對王府已然有些忿忿之意,因為這糧食不關他一個,關乎煙柳城二百一十八戶人家!結果他苦等三個月等來的就是王府中一個普通侍女的故作高人一等,他怎能不氣?即便這個侍女真的很美,王府是他的上司……
“哈哈哈哈……齊小將軍,我這侍女你不待見,我總得待見吧?”齊安正要扭頭走,忽然一整爽朗笑聲響起,一個長相儒雅兩鬢蓄髮的中年男子出現在都護府前。
見着這人,齊安臉上又重新揚起笑意道:“李先生哪兒的話,這次王府肯給我楊柳城撥糧倒是全仗先生了!”。
這話並不是奉承與客套,而是齊安平日裏就對這人真的敬重,況且此次撥糧,要不是托關係找了此人,恐怕撥糧一事不止會拖上三個月。這人名叫李修,是鎮北府中幕僚之一,整個西北每逢戰事或是向朝廷進貢之類的大事,鎮北王大多都交由他全權決策或操辦。
更為重要的是他還有一個身份——修士!
何為修士?改天地造化,修千古長春者為修士。
當然,世間能成為修士者少之又少,便是飄渺萬千人海中也難有一個,更不為不可思議的是,李修在這些鳳毛麟角的存在中更是頂尖的那一小撮人之一。
傳聞十年前大周西部的大魏進軍來犯,當時鎮北王府以及西北六十一城共十二萬鐵騎都調去了北部與大魏作戰。由於開始並未有人想過北部的蠻子會在這個時候偷襲,所以留守在西北的駐軍沒有多少。
可偏偏就有蠻子鑽了空子來襲,雖只有千餘人之多,可來勢兇悍,可謂遇城摧城!不過十日時間便攻下西北二十一城!
遠在北部的李修聞言連忙迅速趕來西北。他來時未帶一兵一卒,只手中一桿筆凌空畫出一條墨河將那千餘蠻子淹死在了河中。
傳聞畢竟是傳聞,畢竟少有人見過傳聞……
不過自齊安繼任都護將軍以來,李修對他頗為照顧,他自然對李修敬重。
“小將軍貧嘴的功夫倒是一如既往啊!”李修對齊安笑罵一句,接着又正色道:“不過眼下卻也有件事要你替我去辦。”。
“什麼事?有好處嗎先生?沒好處,我不幹!要是送死的事……嘿嘿!我更不幹!”齊安抬頭看了看頭頂上飄過的幾朵雲彩,眼神散漫,嘴角微微揚起顯得漫不經心,待眼神再落下時,正好看到了吊角眼少女。
這會的她,正在與李修帶來的幾個鎮北王府的下人閑聊,只是惹人注意的是那幾個下人對着少女的姿態,竟然比對着李修還要微卑。
從服飾看,她真的就只是個侍女嗎?恐怕不不見得,齊安如此想到。
“齊安啊齊安,你倒幾時都是一個撒潑無賴樣!掙軍功的事都不去?事成了,給你記一等軍功!”
“李先生,聽你這麼說,那就是要命的事了?不去!不去!”
“齊安?你還算是個軍旅之人嗎?你能要點臉嗎?”
“不要!先生……你要知道臉面沒有了,還能再要,命沒了可就真的沒了!”
還未等李修說明事情原由,齊安便滿口拒絕下來。
當然,齊安聽到“一等軍功”幾個字眼,他心底就升了拒絕的心思。別說一等軍功,大周軍功分五等,可凡三等以上的軍功都是拿命博出來的。
送命的買賣,他可不做!他向來安逸慣了,在家吃吃火鍋,在外享受享受楊柳城百姓的愛戴,這才是他最愛的生活。
“真的不去?”似是對齊安還抱有一些希望,李修又問一句。
可惜,他話剛完,齊安頭便搖的像個撥浪鼓。
“好吧!”李修無奈長吁出一口氣,眼中透出一些失望。
這樣的神情,齊安第一次在他眼中見到,至少是幾年以來他第一次感覺到李修對他失望。換句話而言,因着他這幾年抵禦蠻子的表現,李修對他常都是讚賞有加。
言罷,李修便向吊角眼少女走了過去。
“他不答應?”少女看得出李修眼中的失望,一雙丹鳳眼看向他,又似乎是再等他回答一遍確認結果。
李修點了點頭后道:“看來只能再找他人了!可這件事……我始終覺得只有齊安可以做的不引人注意,也只有他能保……你的平安!”。
齊安的能力,他還是有目共睹的,當初只是剛剛繼任都護將軍之職,便讓上下兵卒都接納認可他。並且自他接管楊柳城以來,北部的蠻子鮮有來犯,要知道這座小城算上城中百姓也不過千來人,加之城池的位置又極為接近蠻子地,沒有鎮北府或周圍城池援助,連自保都難做到!
可齊安就做到了,他不僅做到,並且懾的那些蠻子最多敢在離城五里以外的地方觀望,卻不敢有任何動作!
想到這裏,李修有些做難了,整個西北六十一城加起來也有五郡之大,他實在想不到又有誰可以代替齊安去為他完成眼下這件事。
聽到李修的言語,吊角色少女不難從側面猜出他是極為看重齊安的,李修是什麼人自不必多說,她十分清楚,而齊安一個小小的守城將軍能得這位的看重?她倒有些好奇了。
所以下意識的,她眼睛微微眯起向齊安看了過去。
只是這樣的眼神,在外人看來是極為不友好的,除了低人一等外,似乎還多了幾分鄙夷,透出的意味是:如你們這般低等賤命,我多看你一眼,都該是你們的榮幸之至……
“切!”當然,對於這樣的眼神,齊安也有些不甘示弱,放肆的在少女身上流氓式的掃視了幾遭后,他才心滿意足抬腳準備回府。
可當他邁開步子走了幾步后,他又鬼使神差回過頭對着李修問了句:“先生要我做的事……是去哪裏做?”。
這是無心插柳的一問,並沒有太多的深思熟慮。
李修沒有對他再抱有希望,只是下意識淡淡說了句:“永安。”。
可在聽到這兩個字的時候,齊安身子卻像過電了一般微微僵了少許,瞳孔也驟然縮了起來,只是他是背着身子的,有關他的神情如何,在場的人並沒有看到。
緊接着,他嘴角微微揚起吐出幾個字道:“先生,我改變注意了?咋們能詳談下好處的事情嗎?”。
話語像是隨意說出,同樣不存在深思熟慮的可能。
並且他臉上賤兮兮的表情,完美詮釋了他方才說得“臉面沒有可以再要”的言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