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畫舫之中,除卻顧九年、沈浪之外,趙府尹和蕭淵,以及金陵的幾位權貴也在場。
當朝首輔顧九年,出生卑賤,卻是連中三元的文曲星,入仕后,以雷霆之勢嶄露頭角,鋒芒畢露,短短几年時間就入了內閣。鬥倒了張首輔之後,遂將他取而代之,成了御前權臣。
此人不貪財、不好色,幾乎找不到缺點。
唯有一樁事令人匪夷所思。
顧九年容貌清雋,愛慕他的女子過江之鯽,他偏生為了亡妻,一守就是十五載。
這等痴情重義,難免讓人以為,他對亡妻的感情至死不渝、情根深種。
故此,這才有了今日這一幕。
想巴結顧九年的人,都會暗中尋找容貌類似已故顧夫人的女子,而曾經見過顧夫人的人,一定會覺得今日這女子,真真是像極了她。
沒想到,就在所有人好奇顧九年的反應時,這女子竟然朝着顧九年乾嘔……
膽大包天啊!
怕是很想被剁了餵魚吧。
施言乾嘔了兩聲,倒也沒有真的吐出來,因着身子前傾,她的雙手無意識的搭在了顧九年的手臂上。
這人的身子骨結實僵硬,半點不像一個文臣。
“大人,妾身暈船,讓大人見笑了。”施言感覺到了顧九年的殺意。
她真是太大意了。
重生一次,她可不想就這麼死了。
顧九年藏的太深,陰騭狠辣,美人計在他這裏是行不通的。
所以……
施言冒險了一次。
上輩子她是真的暈船。
有一次太學學子們一道出來泛舟遊玩,她暈船厲害,又不想被其他人發現,就藉機假寐,倒在了顧九年的身上。
那日,他沒有揭穿她,一直就那麼讓她靠着,等到下了船,這人的一條臂膀已經徹底僵麻。
果然,顧九年眼角的餘光看向了她,像是閃過一絲猶豫,殺氣沒有那麼重了,但還是隨手撇開了她搭在他身上的雙手。
“滾。”男人嗓音低沉,這聲音聽着無波無痕,但已經是觸了他的逆鱗了。
施言:“……”
呵,這人果然是厭惡她的,連帶着對她的替身也如此厭倦。
世人更可笑,竟還給顧九年戴上了痴情的高帽。
此時,蕭淵擰眉,不知為何,他總忍不住看向施言。
與此同時,蕭淵側目望了一眼沈浪,見沈浪亦是如此,他唇角微微一揚,像是一切皆在他的預料之中。
這廂,施言沒有法子了,可她必須讓顧九年中了美人計,不然蕭淵以為她沒有利用價值,定會將她發賣。
她現在不能暴露身份,也沒有任何依仗。
在場有三人是她的“故交”,但無一人能救她。
就在這時,畫舫上方突然傳來動靜,電光石火之間,幾根箭矢“嗖嗖嗖”射入了進來,緊接着,一女子持劍直奔顧九年,嘴裏謾罵:“負心人、奸臣,還郡主命來!”
是素素!
施言當場認出了她曾經的婢女。
這都十五年了,她還沒放下,一直替自己報仇么?
得見故人,施言本能的紅了眼,
而下一刻,藏在暗處的影衛已經出動,一時間,畫舫內打成一片。
趙府尹和蕭淵退出了畫舫,似乎是不想多管閑事。
沈浪大喊了一句:“素素姑娘,有話要說,刀劍無眼,你莫要衝動!”
素素怒視他:“你也無恥,枉郡主生前與你交好,郡主死在這惡人之手,你怎不替郡主報仇?!”
施言怔了怔。
她始終不太相信,當真是顧九年殺了她。
聽素素親口說出,她忽的嗤笑了一聲。
事實如此,她還在幻想什麼呢?幻想顧九年有什麼難以啟齒的難處?幻想一定有什麼誤會?
沈浪啞口無言,他眼光一瞥,突然就見施言眼眶紅了,他不免詫異,愈發留意。
作為被刺殺的目標,顧九年根本沒有當回事,吩咐了影衛:“不要傷她性命。”
素素“呸”了一聲:“狗賊,我白素素一日不殺你,就一日不會罷休!”
沈浪在一旁添油加醋:“素素姑娘,你這都……刺殺了十五年了。”也沒一次成功啊。
顧九年沒死,沈浪好像很失望。
施言:“……”就,有點尷尬。
素素曾經好歹是她的貼身侍女,十五年還沒替她完成復仇大業么?
不過遇見顧九年這樣的對手,真是太難為素素了。
素素被激怒,影衛擋住了她,她根本近不了顧九年的身,卻在這時,她終於意識到施言正眼眶發紅的看着她。
素素一驚,隨即更是憤然無比,指着顧九年就罵:“好你個無恥之徒,是你殺了我家郡主,現在又找來郡主的替身,你讓郡主泉下如何能安生!你這個禽獸!卑鄙無恥!”
罵得好啊!
這也是施言的肺腑之言。
顧九年依舊穩坐矮几邊上,目光微沉,不知在想什麼,持起杯盞,連灌了幾杯陳釀。
素素見自己的人已經連連敗退,無計可施,又見施言這邊毫無防守,她棄了顧九年,徑直走向施言,直接將她拉起,長劍抵在了施言的脖頸上,威脅道:“顧九年,你的心肝寶貝疙瘩,我先帶走了,要想贖回人,明日下午來雞鳴寺見我!記住,不準帶人手!”
施言:“……”
不是!素素你可能擄錯人了!
什麼顧九年的心肝寶貝疙瘩?!
顧九年可能只想拿她餵魚呢!
施言的這副身子孱弱,素素又會武功,她根本毫無招架之力。
就在被素素帶離開之前,施言心思一動,對沈浪喊了一句:“玉卿,你記得救我啊!”
玉卿是沈浪的字。
區區一個瘦馬,當然不可能知曉朝廷大員的名諱。
施言現在就賭,賭她的小冤家還記不記得她。
沈浪猛然劇烈的咳嗽了起來,而與此同時,顧九年也終於抬眸,這個時候,施言已被素素帶離了畫舫。
此時此刻,畫舫內出現了詭異的安靜。
顧九年那雙幽深陰騭的眼,望向了沈浪,彷彿是在探究什麼。
沈浪心頭猛然跳動。
但頓了幾個呼吸之後,沈浪表面很快恢復平靜,笑着誆騙道:“之間我在揚州城見過這位九姑娘,倒是有過交情。”
顧九年眼眸一眯。
沈浪心中暗驚:不好,這話着實敷衍,以顧九年的心性,必然知道我在扯謊,可……那位九姑娘又怎麼知道我的字?
是那個人么?
不……
她都走了十五年了。
沈浪暗藏心事。
顧九年眼神幽幽的看着他時,沈浪內心……百般複雜。
天知道,他也很納悶,方才那位九姑娘怎會向他求救,還喊出了他的字……
沈浪抬手彈了彈肩頭並不存在的灰塵,畫舫一片狼藉,他自是無心飲酒,正要越過顧九年離開畫舫,這深不可測的男人突然冷不丁道了一句:“沈大人,你好自為之。”
沈浪面不改色,徑直往前走,心道:這傢伙該不會以為,我特意去揚州,也是為了找那個人的替身吧?
畫舫外,蕭淵突然上前,靠近了沈浪,沉聲問:“玉卿?喊得真親熱,沈大人幾時認識九姑娘?”
蕭淵眯了眯眼,他還以為是他運氣好,能找到如此像她的一個人,沒想到被人捷足先登。
“……”沈浪還能說什麼?
眼下越是解釋,他越是洗不清了吧?
沈浪拂袖,遠離了蕭淵幾步。
這些人一個個都是瘋子。
那個人死後,他們全都瘋了。
蕭淵莫名氣憤,美人計半途而廢,好不容易得來的美人也被人擄走,且這美人極有可能早就投誠了沈浪……
這或許是一場碟中諜,或是計中計。
蕭淵現在想的,並不是救人,而是在想……他要不要滅了那位“九姑娘”的口。
顧九年一邁出畫舫,趙府尹上前,恭敬抱拳作揖,道:“首輔,下官監管不利,讓歹人有可乘之機,是下官之過。”
大周遷都至上京之後,金陵府的勢力盤根錯節。
這位趙府尹就連敷衍之態都懶得做出來了。
顧九年非但沒有直接揭穿,也並未大發雷霆。
男人清冷卓絕,可他明明.淫.浸.在沉浮官場數年,卻又彷彿置身於這喧囂塵世之外,高冷的像是雪山之巔,凡人不可褻瀆的山神。
便是這般漠然處之,就讓趙府尹心頭咯噔了一下。
他總覺得,首輔還憋着大招。
無人再提及“九姑娘”。
畢竟,只是丟了一個瘦馬,真真無關緊要。
而此時,在場幾人卻是各懷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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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言被帶到了一處荒郊。
她的這把小細腰實在纖細柔弱,被勒的生疼,見素素執念甚重,她擔心顧九年遲早會對付素素。
勸道:“素素,你死了這條心吧,姓顧的不會來我的。”
素素覺得這女子實在可惡。
誰允許她長的像郡主了?還喊她名字?
“閉嘴!不準這麼稱呼我!”
施言的目光落在了素素臉上,只見她肌膚粗糙,還梳着馬尾,看身段就知不曾生育孩子,是還沒成婚么?
施言眼眶突然又紅了,在她的記憶里,明明素素才剛剛陪嫁到了伯府,她鬢角插了一朵紅色小絹花,施言還故意捉弄她,說要給她許一個好男人。
這十五年,她耗盡了她的歲月青春,一直奔波於復仇的路上么?
施言突然想起許多年前,她在街頭看見了乞討的女孩兒,見她可憐,就將她領回府,給她吃食,教她武功,好生栽培她,最終成了自己的貼身侍女。
施言沒忍住,抬手去觸碰素素已經不算年輕的面龐,眼中潤淚。
十五年對她自己而言,不過是彈指一揮。可對素素,卻是數年奔波。
素素僵住,但旋即一把將施言的手推開。
“你又做什麼?!”
施言極力控制情緒:“沒什麼,我就是眼睛裏進了沙子。”
素素:“……”這怕不是個傻子吧。
施言知道,她此刻說什麼,素素都不會相信,她心疼素素十五年的付出,和無休止的刺殺。
這個傻姑娘,她怎會是顧九年的對手呢?
幸好,自己又回來了!施言定定的看着面前女子,道:
“素素姑娘,實不相瞞。我與顧首輔有不共戴天之仇,之所以接近他,也是為了復仇,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所以,我們現在是朋友了。”
素素不知道怎麼了,突然怔住。
她家郡主雖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但也時常死不正經。
這一刻,她好像看見郡主又回來了。
素素撇開臉,不去看施言,情緒不穩:“不準用這種過眼神看着我,也不要再說這種話!更不準喊我名字!否則我殺了你!”
誰也不可能成為她的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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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素:這個可怕的女人,她看着我的眼神,為什麼充滿慈愛?
施言:我是真的愛你啊~
素素:……
沈浪:我的心,它好慌,美人朝着我眨眼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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