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先靈
向遇倒在那捆繩子裏,聞着裏面散發出的海水味,苦澀、悶臭。
“我也沒有好心,只是不想與你爭罷了。”向遇實話實說。
“你為什麼不爭?”艾琳問。
“因為……麻煩,而且覺得沒這個必要,我反正在哪都能睡。”向遇安靜地躺在裏面,這個狗窩只要被他睡上十分鐘也就習慣了。
“你不是覺得沒必要,而是你不喜歡爭,你沒有好勝心,你沒有男兒的氣概。”艾琳說出自己的想法。
“你說是就是咯。”
向遇的回答無疑證實了她的說法,只是這個說法她不喜歡。她不喜歡沒有男兒氣息的男人,這和她從書上看到的那些英雄人物明顯有很大差異。
她看得書都是英雄演義,或者大人物的傳記,那些人物才了不得,個個都有好勝心,散發出一股強烈的令人着迷的男兒氣息。
但向遇沒有,他就像一個麻袋,就擺在了那裏,說他什麼他也不會反對。
艾琳不喜歡這樣的男人,而且她也覺得男人不該這樣。
“什麼叫你說是就是咯,你難道不知道反抗的嗎?不知道為自己辯解,維護自己的形象嗎?”
“不知道,並沒覺得這有什麼好維護的,我就是這個樣子。”
“你真是爛泥扶不上牆!”艾琳了說了一句古老的話,十分過分的話,她想這樣向遇總該氣憤了吧。
但向遇的脾氣好得令人髮指,他還是沒有生氣,只是淡淡道:“如果只做一灘爛泥那也好啊,也算是有個牆角可以依靠。”
艾琳發現向遇的神情變了,與她以往施捨過的那些流浪兒一樣,對生活有着低微的要求,只要一點點好處就能獲得滿足。
這樣的人不好,但也不能說錯,這又不是他們想要這樣的。
所以艾琳知道自己之前說的話有些過分了,於是她很大方地道了歉,“對不起,我不該發脾氣的。”
“沒什麼。”向遇已經閉上了眼,“明天就要揚帆起航了,你應該回去睡了。”
艾琳的確是有些困了,但她還不打算回去睡,她輕聲問道:“你為什麼要出海,要做海盜啊?”
“因為……”向遇睜開眼,心想這個問題的答案是什麼呢。於是他好好回憶,記得還是那個酒館,他聽人說了彼海,然後就不知怎麼的就走到了港口,而那時飛揚號剛剛靠岸,還在招地板清潔工,有人說海盜都是大吃大喝的,所有人都不愁吃。
他找到了關鍵點——不愁吃。
對於一個經常餓肚子的人來說,還有比這更有吸引力呢?
他頓了頓道:“因為不愁吃啊。”
“就這?”艾琳詫異,這與她心中所想的偉大的男子漢的追求差遠了。她甚至覺得這實在是太狹隘了,一個人怎麼能只有這點追求呢。不該是遨遊大海,追逐日月與星辰嗎?
“就這,對我而言,已經足夠了。”
“好吧。”艾琳算是了解了這個可憐的傢伙,同時在心裏對他的愧疚少了一分。不過她隨後又問道:“你知道彼海嗎?”
“知道。”
“那假如你找到彼海后,你想擁有什麼呢?想實現什麼願望呢?金錢、權力、力量,或者女人~”艾琳好奇問道。
“我……”向遇想了想,然後實話實說,“我什麼都沒有,所以什麼都想要。”
“哈?”艾琳笑了,“之前還以為你沒什麼雄心壯志,現在看來你最有雄心壯志了,要的最多了啊。咯咯咯。”
她想起了咯咯的,像一隻剛下蛋的母雞。
“那你呢?”
“我啊,我……不告訴你。”艾琳調皮笑了一聲,然後站起身子準備回船艙,“行了,我回去了,你自己注意點,別被風吹病了。另外,多謝你的吊床。”
她行了一個摘帽禮,然後惦着腳尖進了船艙。
“別被風吹病了?”向遇重複這句話,然後感受着甲板上吹來的風,的確有些冷。
他將身子縮了縮,開始注意自己的身體了。
……
差不多黎明時分,本來已經熟睡的向遇突然醒了過來,然後立馬跑到了船邊。他聽到了先靈的呼喚,那是海里的靈物在喊他。
那些靈物自稱是先靈,它們有時是鯊魚,有時是鯨魚,還有時是金槍魚,又或者漂浮不定的水母,以及沒頭沒腦的翻車魚……
它們總是五花八門的,看外表與普通的水生生物長得一樣,但其實是不同的,他們身體的某個部位會發光,發那種藍色的光,而光的印子卻像一些符號,有點像一些星圖,點線連接那種,又像一些古老的符號,如甲骨文那類……
總之看起來玄妙至極,這也是它們與普通魚類的唯一外表區別。
向遇趴在船舷上,奮力朝水裏看去,夜晚的海水十分平靜,水裏有什麼東西也能夠看得清,更何況先靈還能發光。
這次的先靈是一頭虎鯨,這個龐然大物擺動着它的尾巴,激起巨大的海浪,看起來情緒很高。
“先靈,你又來了?”向遇對虎鯨喊道。
他是可以和先靈對話的,也是目前飛揚號上第一個看見過先靈並與之交流過的船員。這件事他從沒有和人提起過,就連克萊爾都不知道。
他只是在第一次上船那晚,靠在船舷上思考他的人生時,他就發現了這些可愛的東西,並莫名其妙地就與它們交流起來了。
直到現在,他與先靈們已經交談過六次,每一次先靈都會告訴他一些緊急信息,比如海浪、龍捲風、海地地震……
一開始向遇沒怎麼信,直到前三次都完美應證后,他才知道這些先靈的“神通廣大”。
這次他又看見了先靈,本能地以為又有什麼災禍。
“是要發生什麼事了嗎?龍捲風還是海嘯?地震?颱風?”
先靈遨遊着,用鼻腔發出女子一樣清脆的嗓音,“海底有地震,有巨大海嘯撲過來了,趕快躲避,趕快躲避,不躲避就要被淹死,不躲避就要被淹死……”
先靈歡快游着,好像在說一件高興的事,就跟早上的喜鵲一般。
但向遇的心卻沉了下去,他知道先靈不會騙他,如果先靈說有海嘯撲過來,就一定會有海嘯撲過來。
“不行,我的去叫船長才行。”
向遇心裏想着,然後對着先靈說了一聲謝謝,就急忙鑽入了樓船二樓,去船長的獨立房間裏。
“很高興為你服務,我走了。”先靈搖晃着尾巴,愉快地沉到海底去了,背上的藍色印記也在它下潛到海底三十三米的位置時,逐漸消散了,然後那頭先靈像是腦袋被打了一頓似的,搖了搖腦袋,就快速向深海里去了,和一般的虎鯨一般無二。
船長正在研究他的航海圖,他似乎已經找到了巨龍巢穴的位置,現在只需要將中間那塊殘破的航海圖拼上,那麼那條航線就會變得完整,而他也就一定能夠找到巨龍的巢穴。
要想找到彼海,必須先找到巨龍的巢穴,這是追海者公認的規則,或者說是前提吧。
他站在那張紅木桌子旁,手指在航線上一遍又一遍的滑動着,好像手指在代替他航行一般。
“船長!在嗎?大事不好了。”向遇在外面叫着,聲音大得嚇人。
船長班尼爾皺了皺眉頭,他很討厭在他暢想時被打擾,尤其是被一個地板清潔工打擾。但既然他的船員來找他了,那他也得出去看一眼,這是他作為船長的職責。
他收好航海圖,將其塞入懷裏,然後拔出那把西洋劍,一腳將門踢開,怒斥道:“大半夜的不睡覺,你鬼叫什麼,你要是不給我一個信服的理由,我立馬扔你下海餵魚。”
這個“和藹”的船長總是這麼關照他的船員,還好向遇已經適應了。他指着東邊道:“有海嘯要過來了,我們必須離開這裏。”
“哈?海嘯?”船長向東邊看去,那邊風平浪靜,一片祥和。他想一定是這個可惡的臭老鼠在整自己,大半夜沒睡醒,在發瘋呢。
所以他一把就揪住了向遇的衣襟,憤怒道:“你個令人生厭的臭小鬼,竟敢拿我調侃,是沒睡醒嗎?我可以立馬讓你清醒清醒。”
說著他就像提着一條狗就向遇提到了船舷邊上,要推他下去。
“船長,我說的是真的,海嘯真的馬上就要來了,要是再不離開這裏的話,我們都得死。”
向遇誠懇說道。那張可憐的小臉憋得通紅,眼淚都要急出來了。
班尼爾看到小傢伙這個樣子,陷入沉默。他知道向遇是不會騙自己的,這個小傢伙沒這個膽子,但是小傢伙說的話卻讓他有些不相信,海嘯怎麼會無端來呢?沒有一點預兆啊,而且你小子怎麼知道有海嘯的啊?
“你說有海嘯要來?”
“是的,馬上就會到來。”
“你怎麼知道?別告訴我你是做夢知道的。”
向遇想要隱瞞先靈的事,所以早早就準備了一個借口,就是做夢。但現在船長這樣說了,他只能放棄這個借口,改口道:
“是因為我發現……風向不對,而且聞到了奇怪的味道,這種味道我記得,每次海嘯來臨前,我都能聞到。”
向遇以前在貧民窟摸爬滾打,撒謊對他而言,簡直小菜一碟。而且他找的這個理由是有根據的,大海里真的有航海士可以通過觀察風向以及聞氣味,發現一些普通人難以發現的信息。
班尼爾自然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他看向遇說的這麼真切,也不得不開始仔細想了想了。
他抬頭看向那飄揚在空中的海盜旗,兩根骷髏骨架在一個鷹腦袋上,正迎風飄飄呢,看起來和平時一樣。
“船長不能再猶豫了,海嘯真的馬上就要來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向遇再一次懇求道。
但班尼爾還在思考,他的設想是明天一早才出發,這樣才吉利,另外他也沒道理聽一個地板清潔工的話啊。
“船長!”向遇只得又喊一遍,希望船長可以聽自己的話。
可這時,還不等班尼爾回話,那飄揚的海盜旗忽然換了一個方向飄,而且好像兩角被手拉着一樣,扯得綳直,呼呼作響。
風一下改了向,而且變大了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