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買樂譜

第18章 買樂譜

瞧呀!那個身體虛胖、搖搖晃晃過來的男人是誰呀!哦,他可是大名鼎鼎的陸軍中尉,名叫伊萬·普羅霍雷奇·加烏普特瓦赫托夫。用他自己的話講,因為他的老婆總讓他買這買那,把他累得筋疲力盡,使他從以前的風流倜儻的少年變成一個蹣跚的老頭。而這會兒,他又奉命到一家樂器店為他的愛女買樂譜。

“您好,先生!”他走進樂器店說,“勞駕,請給我拿……”

站在櫃枱後面的一個身材矮小的德國人向他伸過脖頸來,笑容可掬的臉上現出詢問的神情。

“您要點什麼,先生?”

“對不起,先生,讓我想想……天真熱呀!這麼炎熱的天氣,簡直拿它沒辦法!請等一等,先生,嗯……讓我……讓我,好好想想……哎呀!我是怎麼搞的,我怎麼記不起來了呢?”

“那您就再想想。”

加烏普特瓦赫托夫上嘴唇抿住下嘴唇,緊緊皺起小小的額頭,向上翻動着眼睛,苦苦地回想着。

“哎呀呀,上帝饒恕我,我的記性太壞啦!這是怎麼搞的……怎麼搞的……讓我好好想想……對不起……我忘啦!”

“您好好想想……”

“這個該死的。我跟她說過,要把買的東西都寫出來,可她就是不寫……她幹嗎不寫下來呢?我可不能樣樣都記得住……對了,或許您知道吧?是一部外國樂曲,彈起來很響亮……您知道嗎?”

“外國樂曲?很響亮的,那我們商店裏可是非常多喲……”

“噢,是嗎?……這我知道!嗯……嗯……讓我想想……哎,可怎麼辦呢?買不到樂譜,就不能回家。娜佳,也就是我的女兒,會把我磨死的,您要知道,沒有樂譜,她就彈不好……彈不成調!老實說,她原有一部樂譜,我無意中在它上面灑上了煤油,為了不讓她大喊大叫,就把它扔到櫥櫃裏去了,我不喜歡聽娘兒們大喊大叫!她讓我買新的,嗯,是這樣的,喲喲……這隻貓多神氣。”

加烏普特瓦赫托夫用手撫摸着躺在櫃枱上的一隻大灰貓……那貓“喵喵”叫了幾聲,伸着懶腰,露出一副饞相。

“喲,這隻貓可長得真漂亮,它是西伯利亞產的嗎……那它是公的還是母的?”

“公貓。”

“啊,原來是個‘小夥子’呀!好傢夥!喂!‘小夥子’你能逮着耗子嗎?”加烏普特瓦赫托夫轉過頭問,“它有女朋友嗎?哦!我是說……它有配對的母貓嗎?”

“還沒有……嗯……”

“那就趕緊找一個呀,以後要是生了小貓,就送給我一隻,我妻子非常喜歡貓——特別是公貓!現在該怎麼辦呢?我一路上都在記呀記,這會兒卻忘了……記性不行啦,完啦!人老了,我的青春年華過去了,該入土啦,不過,那曲子彈起來非常洪亮,而且變幻莫測、雄壯有力,對不起,先生,哦……我也許可以哼唱一下那支曲子吧……”

“您就唱吧,或者,或者……您用口哨吹吹也行……”

“噢,不,先生,您不知道在屋裏吹口哨是有罪的嗎?我們那裏有個叫謝傑利尼科夫的人,他嘴裏老是不停地吹呀吹呀,結果吹得傾家蕩產啦,對了,您是德國人還是法國人?”

“德國人。”

“其實我早就看出來了,還好您不是法國人,他們盡干蠢事,我最討厭他們,你不知道吧,打仗期間,他們還吃過老鼠呢!嘿嘿,別忙,讓我再想想,那調怎麼唱來着,偶爾我也會哼上一段呢,那我現在給你哼哼,不,算了,我還是乾脆唱吧!您看如何?哦!好極了,請您站在那裏去,準備好了,我要開始了……嗯……我想,我得先清清嗓子……”

加烏普特瓦赫托夫彈了3下手指,閉上眼,用假嗓子唱起來。

“多多——西——多——多——霍——霍——霍……我是個男高音,我在家裏常常用男高音唱,讓我想想,先生……特拉——拉——拉……克爾姆,牙縫裏好像塞着點什麼東西,呸!原來是瓜子兒皮,噢——多——多——西——西,克爾姆,我大概感冒了,我在酒店喝了一杯冷啤酒,特魯——魯——魯……就這樣一直往上揚……然後,您知道嗎,順勢而下,降低,降低。就這樣側着身子,然後往高音符上拔高,一陣一陣地……多——多——西……魯——魯……您明白嗎?這時再接低音:古——古——古——嘟嘟……您聽明白了嗎?”

“不明白……”

那隻公貓驚訝地望望加烏普特瓦赫托夫,大概是在發笑,接着便懶洋洋地從櫃枱上跳了下去。

“難道您一點也沒聽出來……哦,上帝,您要我說什麼好……啊,也許是我唱得不好,您別介意,那個,我真是沒有一點印象了呀!”

“您乾脆在鋼琴上彈一下吧……您會彈琴嗎?”

“鋼琴嗎?您這不是為難我嗎?我過去會拉小提琴,只拉一根弦,那也只是隨便拉拉,拉着玩的,沒有人教我,我弟弟納扎爾會拉小提琴,有人教過他,就是那個法國人羅卡特,您也許認識他吧,就是維涅季特·弗蘭齊奇教他的,他可真是個滑稽可笑的法國人,我們都管他叫拿破崙,故意逗他。他總是很生氣。”

“他說:‘我不是拿破崙……我是共和派,我叫弗蘭齊……’他那副嘴臉,說實在的,也確實是一副共和派的嘴臉……完全是一副狗的嘴臉……我故世的父親什麼也沒教過我,他說:你祖父叫伊萬,你就也叫伊萬吧,既然如此,你的一舉一動也應該像你祖父一樣,你也去當兵吧,下流東西!你就去放火槍吧!至於溫情脈脈,嬌生慣養,小子……小子……小子……”

“我是不會對你溫情脈脈,嬌生慣養的!你祖父吃過馬肉,你也去吃馬肉吧!你也把馬鞍子當枕頭墊在頭下睡覺吧!我現在回到家裏該怎麼辦!她們准得把我吃了!買不到樂譜不許回家呀,也只好再見啦,先生!對不起,打攪您了,這架鋼琴值多少錢?”

“800盧布!”

“哎喲,哎喲,我的老天爺!這就叫做:鋼琴買到手,窮得光腚走!哈——哈——哈!800盧布!我真識貨!再見吧,先生!要不,咱們再聊一會兒吧!您知道嗎,有一次我在一個德國人家裏吃午飯。午飯後,我問一位先生,他也是德國人,我問‘衷心感謝您的盛情招待’德語怎麼說?他對我說,他對我說……對不起,先生,讓我想想!他說:‘伊赫——利別——季赫——馮——甘岑——格爾岑!’噢,對了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我……我真心實意地愛你!”站在櫃枱內的那個德國人翻譯說。

“啊,原來是這樣!我就走到主人的女兒面前,直截了當地對她說了這句話……她很不好意思,臉漲得通紅……幾乎要歇斯底里大發作……瞧,惹麻煩了!再見吧,先生!腦袋不好用,累得腿腳痛……我現在就是如此,由於記性不好,讓我白白跑了20趟!祝您健康,先生,再見!”

加烏普特瓦赫托夫小心翼翼地推開門,走到大街上,走了5步以後,才把帽子戴上。

他咒罵自己記性不好,陷入沉思之中……

他琢磨着:一回到家,他的妻子、女兒們一定會向他猛撲過來,妻子將查看買來的物品,然後罵他是白痴、蠢驢或笨牛,女兒們會把他圍住要糖果,她們將狼吞虎咽地吃起來,也不怕把胃口吃壞……身着天藍色連衣裙、脖子上繫着粉紅色領帶的女兒娜佳,會迎着他走過來問:“樂譜買到沒有?”一聽到“沒有”二字,她便會對年邁的父親出言不遜,然後把自己關在房間裏,號啕大哭,連午飯也不出來吃……

之後,她走出自己的房間,淚痕斑斑,悲慟欲絕,在鋼琴旁坐下。起初她彈的是首哀婉的曲子,一邊落淚,一邊哼唱着什麼……快到晚上的時候,娜佳才算開心些,終於最後深深地嘆了口氣,開始彈那支她喜愛的樂曲:多——多——西——多——多……

加烏普特瓦赫托夫用手朝自己腦門上啪地拍了一下,然後像瘋子似地轉身跑回樂器商店。

一進門,他就大聲叫着:“多——多——西——多——多,多多。對了,我記起來了,就是這個譜子,這是誰的曲子?您這有賣嗎?嘿!我的老夥計。”

“哎呀!這是李斯特的狂想曲,第二號……又叫匈牙利狂想曲……老天,您終於還是想起來了。”

“對,對,對……就是李斯特的曲子,就是李斯特的曲子!老天爺懲罰我,就是李斯特的狂想曲!第二號!是的,是的,是的……親愛的!就是這支曲子!您真是我的親愛的”。

德國人從貨架上取下一本樂譜集,用幾張廣告紙包起來,遞給笑容滿面的加烏普特瓦赫托夫。加烏普特瓦赫托夫付了85戈比,哼着小曲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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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色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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