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徒之二

孽徒之二

玉京仙門,傾雲台。

正是夜裏,玉京群山間的流雲被夜風徐徐吹動,如塵埃野馬,停駐於傾雲台後山。傾雲台由此得名。

後山有寒潭。雲霧繚繞間,忽然傳來落水掙扎時、拍打水花的聲音。

潭水灌進口鼻,前生的部分記憶也一併朝池先秋湧來。不知撲騰了多久,他才攀住潭邊大石,“嘩啦”一聲從水裏抬起頭。

卻有一隻手按住他的腦袋,要把他按回水裏。

“別鬧。”

男人的聲音冷淡又疏離,語氣卻有幾分無奈。

池先秋循聲看去。男人就坐在他攀着的石頭上,見他看過來,也偏過頭去看他:“何事?”

池先秋也怔怔地望回去。

系統說會暫時消除他對第一個世界的記憶,但顯然沒有消除完全,他還記得這是第一個世界的場景。

在第一個世界裏,此處名為傾雲台,是他的住所。

他體質特殊,生來帶着仙骨,卻又帶有魔界血統,體內兩股氣息相互衝撞,時常引得他身上發熱,非寒潭不可壓制,所以他經常在後山寒潭裏泡水。

而眼前這個男人——

玉京門以師徒傳承。他收了李眠雲與顧淮山兩個徒弟,而他自然也是別人的徒弟,也有自己的師尊。

他的師尊便是眼前的男人,玉京門的掌門,池風閑。可他分明記得,在自己離開之前,師尊早已飛升成仙。

他瞧着眼前的人。修仙之人容顏永駐,池風閑也是年輕時的模樣,眉眼清遠,神華內斂,出塵若仙,唯有一頭長發是雪白的。

想起這個,池先秋連忙從水裏撈起自己的頭髮。

還是烏黑的。

玉京門除了修行,彷彿白髮也是師徒傳承的。他的頭髮在師尊飛升之後才變白,而今師尊還在玉京門,他的頭髮也還是黑的。

原來系統不單把他送到了第一個世界,還把他送到了劇情開始的早期準備階段。就像是輪迴重生,從頭再來。

池先秋暈乎乎的,心道一定是系統出錯了。

他這樣想着,順勢就往回躲,半張臉都藏進潭水裏,在水下咕嚕咕嚕地吐泡泡,只露出一雙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眼前的人。

他在等系統發現錯誤,然後把他接走。

可是等了有一會兒,也不見周圍有什麼反應。甚至他在心裏喊了兩聲“系統”,系統也沒有回應,彷彿根本不在這裏。

古里古怪的。池風閑擰眉看他:“你在做什麼?”

他憋不住氣了,只好從水裏探出腦袋:“師尊,我……”

池風閑伸出手,乾燥的手掌覆在他水淋淋的額頭上:“還是燙。”

他從袖中拿出一個小白瓷瓶,倒了一顆丸藥遞給池先秋,又斂起衣擺,身子稍向前傾:“手。”

池先秋將裹着糖衣的丸藥含進口中,順勢就把拿葯的左手遞了出去。

池風閑面色一沉:“今日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他伸錯手了。

池先秋搖搖頭,重新把右手伸出去。只是師尊飛升之後,就再沒人這樣牽着他的手,幫他梳理體內的魔氣。他不太記得該伸哪一隻手了。

抬起右手時,牽動右肩上刺青似的一枝海棠花。

修士的靈氣聚于丹田,用以御使法器;魔族的魔氣則主要聚在後背,化作一雙羽翼。

池先秋體內的魔氣與仙骨相鬥多年,試圖盡數撲殺對方,好佔據池先秋的軀體,可惜從來都沒有一方完全成功過。他體內的魔氣不足以化作雙翼,只是得閑抽空,在他的右邊肩背上幻化出一枝海棠花,宣示自己的主權。

這枝海棠花有開有謝,開時便是池先秋泡寒潭的日子。

池風閑握着他的手,以神識牽引一縷溫涼的靈氣,在他體內經絡遊走一周,安撫那些躁動好戰的魔氣。

池先秋連頭髮絲兒都舒服極了,說了一聲“謝謝師尊”,就眯着眼睛趴在岸邊,順便等系統來接他。

這麼久沒見,他還挺想念師尊的。

給兩個徒弟當師尊,自然沒有給別人當徒弟、被處處關照着好。況且池風閑到最後飛升,也只有他一個徒弟,對他的照顧可算是天底下獨一份兒。

要是系統遲些來接他,那也不錯。

可惜沒過多久,他就聽見了系統接入的“叮咚”聲。

“系統?”池先秋被捋順了毛,心裏的聲音都是懶懶的,“等會兒再走行嗎?”

那邊沉默了一會兒,回答時,卻不是平常出任務、系統外帶的電子音,而是一個他不太熟悉的男人的聲音。

“行。”

池先秋一驚,連忙睜開眼睛:“閣下是?”

自然是看不見人的,只有他聽得見的聲音在回答他:“之前那個系統休假,我來替他。”

“幸會。”他說了自己的名字,又問,“以後怎麼稱呼你?”

“‘系統’。”

一時無話,沉默了一會兒,池先秋試着問道:“可以加一個‘新’字么?”

“可以。”

這個新系統怪冷的,話也很少。池先秋想,或許是自己在第一個世界裏任性妄為,改了故事的結局,主神才派了個最嚴肅的系統來監督他。

主神——他沒見過主神,只是常聽從前的系統說起,應該是最高級別的管理者。

新系統道:“你做的第一個任務我大概看過了。”

池先秋有些心虛:“第一次做,還不太熟練,下次應該會更好的。”

“嗯。”新系統停了停,斟酌着說了些話來安慰他,“第一次都是這樣。”

“……謝謝。”

十分僵硬。

“還有一件事情要告訴你。”

“你請說。”

“你暫時不能離開這個世界,你走過的劇情還要再來一遍。”

“啊?”池先秋忙道,“我已經走到結局了。雖然不是一開始定好的,但是系統告訴我只要讓故事結束,也可以……”

“我知道,你不捨得讓看着反派去死。”新系統解釋道,“但是你死之後,你那兩個徒弟……”

“他們不會又……打起來了吧?”

“不是,他們讓你重生了。”

“我不太明白。”

“你可以理解為,故事重新開始,或者故事又回到了開頭。”

“就是說——”池先秋磨了磨后槽牙,“我好不容易把書翻到了最後一頁,那兩個小兔崽子,‘啪嘰’一下,又給我翻回到了第一頁,是么?”

“是,你原本是要去第二個世界的,但是他們兩個把你的靈魂召來了這個世界,整個世界重新開始。或許有更大的漏洞,控制中心還在排查,查出來之後會告訴你的。你留在這裏,再走一次劇情,積分可以另算。”

“好。”

但是池先秋越想越氣,他已經盡他最大的努力,保全能保全的所有人了,這兩個徒弟一點都不懂得體諒師尊的苦心,竟然還把他給弄回來了。

難道他做師尊時,待他們還不夠好嗎?

他沒忍住罵出聲:“混賬東西。”

“在說誰?”池風閑語氣淡淡,卻把池先秋嚇了一大跳。

他抬眼望去:“師……師尊。”

池風閑難得說玩笑話:“在說我?”

“不是,徒弟不敢。”徒弟是在說自己的徒弟。

他很笨拙地轉移話題:“方才我在水裏都要淹死了,師尊也不拉我一把。”說的是才重生的時候,他記得自己在水裏撲騰了好久。

池風閑面露疑色:“為師以為你在戲水。”

“……”

池先秋癟嘴,師尊便摸了摸他的腦袋:“出什麼事情了?你今日怎麼這樣悶悶不樂?”

他輕咬一下腮幫軟肉:“要是師尊飛升之後,我死命把師尊拽回人間,師尊會怎樣?”

玉京門掌門池風閑,已經是半步金仙。池先秋記得,他在接下來的道法大會上就會飛升。而飛升成仙,又是所有修士畢生的追求。

他那兩個混賬徒弟把他從控制中心拽回來,不就等同於把已經飛升的修士,從仙界拽下來么?

池風閑道:“又不是小孩子了,怎麼還這樣黏人?”

“不是,師尊,我不會做這樣的事情。”池先秋認真地看着他,“但是師尊會怎麼樣?”

“嗯。”池風閑也看向他,“你就是做了,又能怎樣?徒弟也是我自己挑的,管教不嚴,也都是我的錯,再教好就是了。你生性最是良善。”

“我就沒有這麼寬容。”

後面兩句話,是兩個人同時說的。

嘴上這樣說著,但池先秋還是忍不住在心裏計算,按照第一次任務的時間線,兩個徒弟現在應該哪裏。

他在現實世界看慣了生離死別,在修真界也見過殺人奪寶,卻始終心軟得很。

後山霧氣漸漸散去,天色漸明,池風閑要去看看玉京門弟子們的早課,留他一個人在這裏。

池先秋抱着岸上的石頭,靠在潭邊,目送師尊離開。

待師尊走後,他便撐着頭,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

他用手指蘸水,在石頭上寫下兩個字,將乾涸的字跡一遍一遍重新描補,又在兩個字下點啊點,點着點着,就睡著了。

有人刻意斂起氣息,腳步無聲,踏過傾雲台薄薄的積雪,在他面前單膝跪下。

那人看見石頭上未乾的兩個字,一個“李”,一個“顧”。

他盯着其中一個字良久,最後朝池先秋伸出手,又怕驚醒他,便屈起手指,用指節小心地碰了碰他的臉。

“師尊。”他這樣喚了一聲,彷彿隔了千年的雲煙。

但又不太相稱。池先秋現在才一百來歲,體內仙骨與魔氣此消彼長,鬧得他修行遲緩,模樣生得也小。

他已經一百來歲,卻只是十六七歲的模樣。

再過幾年,等池先秋體內兩股氣息逐漸穩定下來,他嫌這樣不夠威嚴,就讓自己長大一些,保持在二十來歲的樣子。

那也都是以後的事情了。此時池先秋睡著了還蹙着眉,不顯得嚴肅,倒有些天真。

那人像小狗似的湊上前,用鼻尖蹭了蹭他的長發,改了口:“小師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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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球球說夢話:混賬東西!

感謝咕咕咕、玉中鹿、Mia、不歸的1個地雷!

感謝今天看書了嗎?、小羊不在線20瓶;Mia7瓶;就是那個LNM6瓶;小茶是也5瓶;玖醨2瓶;空空空空空格呀、41902448的1瓶營養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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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陷四個徒弟的修羅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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