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阿正是一個沒有記憶的人。

或者更準確的來說,他是一個沒有前半生記憶的人,通過這半年來跟師父李老漢共同生活發現,自己並不是一個健忘的人,他只是忘了自己原來是誰而已。

記得半年前只能躺在床上無法活動的阿正第一次睜開眼的時候,就看到自己眼前晃悠着一張滿臉皺紋的老漢,那老漢在一聲長長的嘆氣聲過後,盯着床上那個暈迷了很多天,才剛睜開眼睛的他說道:“算了,以後你就跟着我姓李好了。”說完這句話,那老漢又盯着他的臉,皺着眉頭端詳了好長一段時間,把頭側轉看向屋外,眯着眼睛朝向屋前那座寸草不生的小山坡,腰板挺直,背着左手,用右手捋着下巴上那稀稀拉拉的灰白鬍須,再次嘆了一口氣。

跟之前那聲嘆息不同的是,這次嘆息聲過後,那老漢像是做下了一個重大決定般的點了點頭,眼神也慢慢變得堅定不已,嘴裏說道:“好了,好了,我想到了。”說著話,老漢突然把頭轉了過來,用一種至少在阿正看來是目露凶光的模樣死死的盯着他,在把頭又點了兩下后,說道:“經過老朽慎重的考慮,決定給你起一個名,就叫你‘正’。”

“‘正’。”在重複了一遍這個字后,師父眼睛看着自己的腳尖,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贊同不已的第三次點了點頭:“阿正。不錯不錯,這個名字非常的好。”

在師父第四次點了點頭后,他老人家把頭抬起來看着阿正的臉,笑嘻嘻的連着說了兩個“貼切、貼切”。

阿正當時愣了一下,雖然不明白師父口中的這個“貼切”到底是什麼意思,但是他也不準備開口去請教他老人家,只是在心裏暗暗記住了師父停留在他臉上的那個眼神,阿正心想,總有一天他會明白一切的。

師父的這個小茅屋,以前只住了他一個老頭兒,現在又加上一個阿正,他們這兩個大男人的屋子裏,是沒有鏡子這種東西的,不過半年後,阿正終於能下床走上那麼幾步時,在洗臉的銅盆里,阿正第一次看到自己的長相,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師父為他起這個名字的用意,映照在銅盆里他的長相也確實擔的起師父給他的這個“正”字。

只是有一點讓阿正一直都耿耿於懷,那就是每次看到銅盆里那個二十歲左右、國字臉,並且總是一幅心事重重的人臉時,阿正總是有一種在看着一個陌生人的感覺。每當這種時候,他總是會忍不住抬起手來反覆的在自己的臉上摸來摸去的確認好幾遍,才會在心裏確定銅盆里那張隨着水面輕微晃動的臉是自己的。

猶記得師父在“賜”給了他姓與名后就哈哈大笑着拂袖出了小茅屋,至於他老人家到底去了哪裏阿正不知道,但他知道師父這一走一定會直到掌燈時分才會回來,並且回來之後一定是已經喝的醉醺醺的。如果師父醉的不是太嚴重的情況下,也許會給阿正帶回來一些吃食。

當然這只是阿正心裏一個比較美好的願望罷了,因為在大多數的時候,師父每次回來都是醉的倒頭就睡,而餓了一天的阿正就只能聽着他老人家的呼嚕聲、忍着刺鼻的酒味,在肚子咕咕作響的聲音里,在黑漆漆的小茅屋裏瞪着兩個眼睛想像着師父他老人家今天在外面喝酒時都吃了些什麼好酒好菜。

這樣的日子阿正整整過了半年,半年後,當阿正總算可以自己下地走路的時候,一向沒個正形的師父眼含熱淚的對他說:“你小子的命還真的是大啊。想當初我在路邊把你拖回我這個小茅屋的時候,眼看着你是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沒想到傷的這麼嚴重竟然還能活下來,真的是太不容易了。”

聽到師父的感慨,阿正趁着師父低頭抹眼角的功夫,沒好氣的白了他老人家一眼,心想道:這半年來一頓飯沒有吃過竟然能活下來,確實是挺不容易的。

“唉······”抹完了眼角並不存在的眼淚后,師父他老人家把頭仰的高高的,眼睛望着小茅屋的屋頂,長嘆了一口氣,感慨的接著說道:“也不知道你小子之前到底是得罪了什麼人,怎麼會把你給傷的那麼重?”

聽着師父的問題,阿正沒有任何的反應,他只是低着頭、一手扶着那個他躺了半年的土炕,像新生的嬰兒般的深一腳、淺一腳的練習着走路。

等了許久沒有聽到回答,師父把頭轉向了動作怪異的某人,沒好氣的嘟囔了一句:“救活了又怎樣呢?還不是一根木頭。”

已經扶着炕走了二十多步了,下一步我試着把手放開走上幾步看看。

阿正不理會師父的抱怨,深吸了一口氣后,手慢慢的離開了炕沿。

站的倒是挺穩的,看來這是一個好的開始,面無表情的阿正心裏是樂開了花。

再次的深吸一口氣,阿正按捺住心裏的激動,動作極其輕柔的抬起了左腳。

可能是受了阿正的影響,嘴巴一直不停念叨的師父這會兒也安靜了下來,眼睛時刻不離的盯着阿正慢慢往下落的左腳。

腳尖先着地,接着是前腳掌,最後再過渡到了後腳跟。

就在阿正以為自己這一步算是成功邁出去的那一刻,突然一個趔趄,整個人倒在了地上。

“嘶······”

這新傷加舊患的,讓阿正忍不住倒吸着涼氣。

“說你是一根木頭吧,你還真的是一根木頭,就連這倒在地上的姿勢都和別人不一樣。”師父兩個手掌心朝上舉着,歪着頭看着躺在地上的阿正。

應該是想要接住我,但是慢了一步吧。

躺在地上的阿正一邊揉着摔疼的地方,一邊看着師父的兩個手想道,說實話還是挺讓人感動的。

“人不可貌相,海不可斗量,這老話說的還真是沒錯······”師父皺着眉頭站在一邊,看着還在地上躺着的阿正,話說了一半,意識到了什麼,問道:“哎,木頭,要我這個老頭子拉你起來嗎?”

不用,我自己可以起來。阿正在心裏回答了老人的問題后,就把盯着老人手的眼睛挪到了一邊,用手撐着身子,努力的試着想要自己站起來。

聽不到回答,但是老人像是明白了阿正那個動作含義,也就沒有再堅持要把他扶起來的意見,接著說起自己之前沒有說完的話:“你說我依據你的長相給你起名叫‘正’,現在看來還是草率了,要是照着你的性格來說,我覺得還是應該叫你阿木才對。”

老人的調侃在地上的人聽來是一些意義都沒有的,現在最重要的事還是怎麼站起來的問題。

“唉···唉···還是年輕人啊。”老人繞有興緻的看了一會兒在地上掙扎着想要站起來的某人後,搖頭晃腦的說了這麼一句話后,轉身走出了小茅屋。

屋外的腳步聲越來越遠了,阿正長舒了一口氣,然後極其艱難的翻了個身,雙手撐着地,直起上半身,扒到了床沿上,這才慢慢的站了起來坐回到了炕上。

看着小茅屋外的陽光,阿正不禁陷入了沉思:雖說老人總是會這麼一聲不響的突然離開,但是在阿正的記憶里,這還是第一次老人離開的這麼早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看阿正能下地走路了,所以他才會這樣。

“哈哈······”

就在阿正盯着屋門發著呆這麼胡思亂想的時候,突然聽到外面傳來了一陣老人的大笑聲,還夾雜着一些說話的聲音,不過因為說話的時候實在是聲音太小了,所以阿正沒有聽清那話的內容。

隨着笑聲和說話聲越來越小,門外的腳步聲倒是越來越近了,看來老人這是回來了。

老人一進門就笑嘻嘻的對着坐在炕上的李正大聲的嚷嚷道:“來來來,趁熱趕快喝。”

聞言,李正渾身打了一個激靈,表情極為痛苦的盯着老人手裏那個離他越來越近的碗。

話說回來,李正自從住進老人這個小茅屋那天開始就沒有吃過一頓飯,每日都是靠着藥物維持着。在剛開始一個月,每天要喝上三碗葯,一個月之後,就改為一天兩碗了,後來老人看李正的身體越來越好了,漸漸的就變成了一天一碗了。

這葯李正已經喝了有半年了,按說早就應該習慣了它的味道才對,可是看着老人舉到自己面前的這碗黑乎乎的湯水,李正的後背還是禁不住的開始冒起了冷汗。

“來來來,趁熱喝。”李老頭兒笑眯眯的看着阿正:“同樣的配方,同樣的味道。”說完,還衝着阿正眨了一下眼睛。

李正抬頭看了一眼站着說話不腰疼的老頭兒,不自覺的咽了一口唾沫,把心一橫,伸手接過老人手裏的葯碗,一仰頭咕咚咕咚幾口就把碗裏的葯給灌下了肚。

在把空碗還給老人的時候,老人愁眉苦臉的看了看只剩下一點兒藥渣的碗底,說道:“不是跟你說過很多次了嗎?這是葯,怎麼能像喝水一樣的牛飲呢?葯嘛,當然是要一小口一小口的喝才會有效果的。”

在嘴巴里那難以形容的苦澀終於慢慢的消失了之後,阿正這才抬起頭來給李老頭兒一個白眼。

“怎麼樣怎麼樣?有沒有感覺好一些了?”

一接過葯碗,李老頭兒就忙不迭的問道。

聽到老人的這個問題,阿正的心底瞬間湧起一股感激之情,再怎麼說自己的這條命也是老人救回來的。想到這裏,阿正剛準備對老人說一些感激的話來,就見老人朝前邁了一步,伸着脖子,將臉湊到阿正眼前,嘿嘿一笑,壓低聲音又問道:“那個······我就是好奇的問一下啊,這個······怎麼樣啊?”

阿正一時愣住了,他狐疑的把站在眼前的老人從上往下打量了一番,沒什麼特別的發現;就決定再從下往上細細的打量一番,別說,這次還真的有收穫,他眼睛定定的看了一眼老人那一下一下做着上揚動作、端着空葯碗的右手,接着直視着老人的眼睛,義正言辭的反問道:“請問,您問的是這個葯的味道怎麼樣嗎?”

這次換老人愣了一下,眼睛隨着阿正這個問題朝旁邊快速的瞄了一下,臉上的笑堆砌的就又多了一層,朝前再邁了半步,點着頭回答道:“是啊是啊,我問的就是這個。”

“這葯碗不是就在您老的手裏嘛。”阿正斜視了一眼老人那還在做着“上揚”運動的右手,沒好氣的說道:“喏,這碗裏不是還剩一點兒藥渣嗎?您要真那麼想知道的話,可以嘗嘗。還有啊,我這葯不是您每天給熬的嗎?您要實在是覺得這一口兩口的不過癮的話,下次給我熬藥的時候,可以給自己留上一碗、兩碗的。”

一口氣說完心裏的話,阿正頭也不抬的繼續圍着那土炕做起了走路練習。

“你······你······”老人低頭看了看手裏的葯碗,又抬頭看了看沒事兒人一樣的阿正,氣的鬍子直翹,抬起手指着那個離他伸出的那根手指越來越遠的背影,連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站在原地,呼哧呼哧的喘起了粗氣。

阿正用一句話把老人氣的說不出

“有人嗎?”

就在這時,只聽從那小茅屋外傳來了一聲呼喊。

一時間,屋內的兩人頓時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一動也不動了。豎起耳朵聽了一會兒,見那聲音是離小茅屋越來越近了,一直背對着老人的阿正這才慢慢的轉過身來,滿臉嚴肅的問道:“外面的人······是找你的嗎?”

老人把臉轉過來看着阿正,剛準備開口說些什麼,兩人就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像是已經進了院子,於是兩人就把頭不約而同的又轉向了屋門口,都等着要看來的人到底是誰。

果然,只一組呼吸的工夫,他們那個破敗的屋門框上就出現了一個男人的大手。

那男人看起來三十來歲,剛在屋門口露頭就氣喘吁吁的問道:“那個,李師傅在家嗎?”

“在,在,我就是。”李老頭略一愣怔,笑臉相迎的走上前去:“敢問這位壯士找老漢所為何事啊?”

男人定眼打量了一番李老漢,馬上畢恭畢敬起來,再說起話來甚至學着文人的模樣,雙手抱拳朝着老漢拱了拱手,說道:“李師傅您好,我家主子差小的來叫您去我們府上走一趟。”

聽了這話,李老漢低着頭沉吟了半晌,用兩根手指揉搓着下巴上那幾根半長不長的鬍鬚,一臉為難的說道:“這要是擱平時老漢我二話不說就跟你走了。可是我現在新收了廢物徒弟,雖說這徒弟不聰明,但是我這做師父的該教還得教,再怎麼說也不能讓我這一身本事失傳了不是。當然了,要說教學嘛,光靠嘴巴說是說不清的,當然還是我親身示範,我這徒弟能親眼看着,這耳濡目染、一來二去的,本事也就學的七七八八了。不過,我這徒弟的腿腳不是太方便,所以老漢我想能不能麻煩小兄弟回去跟你家老爺說一聲,看能不能找個什麼方法,讓把我這個徒弟也給帶上。”

那大漢一臉為難的看了看阿正,說道:“我這來的時候可沒聽說您老還有一個什麼徒弟的,您說的這個事情我也做不了主,這樣,您老稍等,待我回去跟我家老爺說明再來回話。”

說完,也不等李老漢回話,轉身邁開大步就朝來路走去,許是心裏不太痛快,兩人直看着那大漢已走出了老遠,還能聽到他小聲抱怨的聲音。

“哎,我說老頭兒,你今天是抽的哪門子瘋?”坐在床炕邊上悠閑的晃着雙腿的阿正問道:“這要是放在平日裏,你可是巴不得立馬就跟人家走了吧?今天為什麼非要拿我來裝個幌子?是不是心裏又憋了什麼壞?想要算計別人不成?”

聽阿正這一番沒大沒小的調侃,李老漢倒也不惱,依然笑嘻嘻,說道:“你師父我是什麼人你還不清楚嗎?平日裏可是一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俠客,怎麼會去算計別人呢?再說了,你忘了自己叫什麼了嗎?只是從我給你起的名字也應該能看的出來,你師父我可是一個內心充滿正直的人;是一個道德高尚的人;是一個遠離了······”

“行了行了。”不等老漢說完,阿正就打斷了他的話,反問道:“師父,你確定自己給我起名叫做阿正,不是因為我的長相嗎?”

“咳咳······”李老漢清了清嗓子,滿懷惋惜的嘆了一口氣,說道:“也罷,想來你在這個屋子裏呆了半年,一直也沒出去過,為師本想着能藉著這個機會帶你出去散散心的,既然你不願領為師的心意,那等一下那人再回來時,我一個人跟着去就好了。”

“您老沒看剛才那人走時的樣子嘛,我看人家回不回來還不一定呢。”

“為師的本事你還不知道呢,我可以肯定,剛才那人一定會再來的。”

李老漢一副心有成竹的模樣。

果真,沒過多長時間,就聽到一陣催促着別人趕路的聲音說道:“快快快,走快些,再走快些。”

聽着一陣嘈雜的腳步聲似乎是在自家院子裏停下了,李老漢對着坐在床炕上的阿正挑了一下眉毛,那意思相當的明顯:你看我說的沒錯吧。

對此阿正還是稍微有些吃驚的,正在這時,只見院內人喊道:“李師傅,我把人都給帶來了,現在您和您的徒弟可以和我一起到府上了。”

聞言,李老漢走出屋子,只見自家院子裏站了五個人,領頭兒的還是之前那個大漢,而在院門外面,則停了一頂轎子。

一見李老漢從屋內出來,那大漢抬胳膊擦了擦腦門上的汗,滿臉堆笑的說道:“按您老的吩咐,我回去和我家老爺說了,老爺就讓我帶着家裏的轎夫,抬着老爺平時出門坐的轎子來接您和您的徒弟了。您看,這次您能跟我去府上走一趟嗎?”

“能,能。”李老漢滿臉堆笑的回答道,又回頭看着阿正說:“今天為師就領你出去見見世面。”

說完,也不顧阿正一臉不情願的表情,就招呼着那院內的大漢進了屋,幫忙撫着他出了屋子,走到門外上了轎子。

在那大漢的一聲吆喝聲里,那四個轎夫抬着阿正,李老漢跟在轎子的左側,一行七人就上了路。

坐在那搖搖擺擺的轎子裏,實在是無聊至極,阿正掀開那左側的轎簾,小聲的跟轎外的李老漢聊起了天來:“哎,師父,咱這是要去哪兒啊?”

“你可知道這喜樂鎮上最有錢、有勢的是哪一家?”

“我記得聽您老說起過,好像是柳家。”

李老漢點了點頭,眼睛朝轎前走着的大漢斜了一下,說道:“沒錯,就是柳家,這會兒在前面走着的,是柳府的外家丁,平日經常在外走動的,為柳家內宅里傳遞些東西,街面上跑跑腿什麼的。今天我們要去的地方,也就是柳家了。”

聽師父這麼一說,轎內的人更加的想不明白了,按說那柳家有錢又有勢,阿正實在是想不通,這柳家到底是有什麼事情換了旁人做不好,犯得着專門派門人來回跑了兩趟,非要請他們師徒兩個上門不可?

實在是按捺不住內心的疑惑,阿正就開口問了出來:“師父,那您知道這柳家來叫我們去做什麼嗎?”

聞聽此言,李老漢捻着自己的鬍鬚“嘿嘿”一笑,語氣里不無誇耀的問道:“傻徒兒,你可知道為師是做什麼的嗎?”

對於這個問題,阿正還真是有些自己的想法的,他只知道自家師父每天都是醉醺醺的回家,雖說是不清楚在外面做的什麼活計,不過他還是可以看的出來自家師父的手裏是不缺銀錢的。

他老實的搖了搖頭。

“那你可知道‘天師’是做什麼的嗎?”

阿正沉吟了半天,開口說道:“跳大神的。”

“什麼跳大神的?!”

聞聽此言,李老漢是暴跳如雷,要不是隔着個轎子,阿正都擔心師父會一巴掌拍到自己的腦袋上。

“我告訴你臭小子,天師可是一個非常值得人們尊重的職業,要知道這世間有多少匪夷所思的事件,都需要天師來給出一個解答;又有多少人們那脆弱的心靈,需要天師來給予安慰。還跳大神的?你覺得為師剛才說的這些事情,一個跳大神的能做到嗎?”

阿正剛準備點頭,李老漢就把胸膛挺了挺,臉上再次出現了那種誇耀的神情,繼續捻着下巴上那可憐的幾根鬍鬚,接著說道:“而你師父我,就是一個天師,而且還是這喜樂鎮上最受人尊敬、受人愛戴的天師。”

“那我能問一下,咱這喜樂鎮上,有幾個天師呢?”

“就我一個。”

師父的這個答案一出口,阿正瞬間就把那撩起的轎帘子放了下去。

他的這個態度,惹在轎外的李老漢又是一通臭罵。對此,轎內的阿正早就習以為常了,他是充耳不聞,甚至還眯着眼睛在轎內舒服的打起盹來。

李老漢的家本就離柳府不遠,眼瞅着前面就要到了,走在轎前帶路的大漢聽着身後那師徒兩個吵吵鬧鬧了一路,這會兒總算是消停了下來,就回頭笑着對李老漢說道:“李師傅,咱到地兒了。”

李老漢本來正跟自家徒弟鬥着氣,一聽這話,才想起來今天的正事來,連忙收了心思,抬手整了整身上那套寒酸的衣服,點頭應了一聲。

站在柳府門口的家丁遠遠的看到轎子來,就有一人朝內飛奔去通報這個消息,等到那轎子在柳府大門外停下來的時候,柳老爺早在兩個貼身丫環的攙扶下,抄着手站在門口迎接。

“李天師別來無恙,老朽甚是盼望啊。”

聽柳老爺這話,不明真相的人,還李老漢是他闊別了多日的老友。等到看着那轎子裏走出來了一個腿腳不便,但滿臉正氣的年輕人時,心裏知道這應該就是第一次打發家人去叫李老漢時,那李老漢推託着非要一起帶來的徒弟,柳老爺就客客氣氣的朝着那年輕人拱了拱手,轉頭卻是問李老漢道:“不知這位少年是誰家兒郎呀?”

只見李老漢也不謙讓,大大方方的回答道:“這位就是老漢我的徒弟,隨我的姓,名喚阿正。”

“哦,原來是阿正小師父啊。”

說著話,柳老爺這才算是第一次正眼的看着阿正,並再一次的對着他打了躬。

就這麼一來二去的客套了一番,主賓相讓着進了柳府的大門。

話說這柳府不愧為喜樂鎮首屈一指的富貴人家,那院內的亭台樓閣、花園假山自是不必細說,單說這師徒二人隨着柳老爺進了外宅的中堂,主賓相讓着坐下,就有下人魚貫進入,在每人的桌前布下茶水點心。

柳老爺還是先前那客客氣氣的模樣,也不多說什麼,只是一個勁的相讓着叫師徒兩個人用茶用點心,還一直關心着腿腳不方便的阿正,只是閉口不提叫他二人來此有何用意。

茶已添過三巡,就連桌上的點心也換了兩遭,最後還是李老漢沉不住了氣,開口問道:“不知道柳老先生今天叫我師徒二人過來,所謂何事啊?”

柳老爺笑呵呵的擺了擺手,又讓着說道:“天師師徒二人不必着急,可再吃一杯茶。”

見柳老爺這樣,師徒二人目光相接,都是一臉疑惑。李老漢放下手裏的茶杯,不無心急的說道:“茶和點心我們是受用夠了的,若柳老先生沒有什麼事情的話,那我師徒二人也不便打擾,不如就此告辭罷了。”

說罷就要起身,柳老爺這才着了慌,他也連忙放下手裏的茶杯,起身對着師徒二人拱了拱手,說道:“天師留步,實不相瞞,老朽今日是有事想要麻煩二位。”

“既然如此,還望柳老先生能給個明白話,若真能用的着我師徒二人的地方我們定然不會推辭,也不辜負了柳老先生的一番盛情款待。”

一習話本是平常,卻說的柳老爺的臉色是一陣紅一陣白,在沉吟了一會兒后,柳老爺開口道:“這且是后話,只是眼看着已是晌午時分,我已吩咐后廚準備了一桌酒席,咱們可等到用罷午飯再說。”

見柳老爺既不明說叫他們來是為了什麼事,又不放二人回去,這思來想去,想是這柳老爺有什麼難言之隱,又是盛情難卻,師徒二人就想着等到吃過午飯再看。

三人坐在中堂又閑敘了一回話,有下人進來稟報說是酒席已置辦妥當,請老爺和客人入席,三人這才放下手裏的茶杯,由一個下人攙着阿正出了中堂屋,進了旁邊的房間。

但見那房間正中的桌子上果然擺列着好酒好菜,三人相約着入了席,主賓又客套了一番,就各自拿起了筷子。

“等一下!”

突然李老漢大喝了一聲,嚇的另外兩人都愣在了當場。

只見李老漢放下手裏的筷子,一扭頭從腰后拿出了一個污跡斑斑的葫蘆來,他把那葫蘆舉到了阿正的眼前,神情莊重的說道:“在吃飯前,你還是先把今天的葯給喝了。”

阿正愣了一會兒,有些無奈的放下手裏的筷子,伸手接過了師父遞過來的葫蘆,盯着那葫蘆上可疑的污漬,像是在考慮着該從何處下嘴喝來。

“柳老先生不要見怪,我這徒弟自來身子較弱,平日裏都是靠着這一口藥水維持着。”

柳老爺呵呵的笑着說:“不怪不怪,只是不知道令徒所患何疾,平日裏又都吃些什麼葯?柳某這家產雖薄,但這家裏還是常備着些草藥的,若是有用得上的,天師儘管開口。”

“這倒不用。”李老漢連連擺手,並不說明自家徒弟到底是有什麼病,只是一臉關切的轉過頭看着阿正,問道:“剛才吃茶時,你可吃了點心?”

阿正搖了搖頭。

又問道:“那你可曾喝了茶水?”

阿正又搖了搖頭,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柳老爺一眼,說道:“我聞着那茶香、點心香的,可是剛把那茶碗端到嘴邊,就有一種作嘔的感覺,所以那茶水也一口不曾喝的。”

李老漢這才放下心來,他長舒了一口氣,說道:“那就好那就好,也怪為師大意,之前忘記提醒你這一點,在喝葯期間,你是不能沾這些東西的。”

阿正看了看手裏的葫蘆,又看了看滿桌的飯菜,點了點頭。

一席話說的柳老爺是心疑不已,又不便明問,就開口說道:“既然令徒不能吃這些俗物,那天師可吩咐些能吃的東西,我好讓廚下去準備了來。”

“這個就不需要麻煩了,我這沒福的徒兒只喝葯就好了,並不是老漢客氣相推,只是他現在還沾不得一些飯食。不用管他,我們自用這些酒菜就好。”

見這當師父的這樣說了,柳老爺也不好多問,只得舉起筷子自吃自的來。

酒是好酒,菜是好菜,只是想着下午的時候可能還有事情要忙,李老漢這個平日裏見了酒就一定要喝個痛快的人,今天倒是沒有喝幾杯。

酒足飯飽過後,柳老爺吩咐撤下了殘席,將二人又引到中堂,再上了茶水點心,只是和李老漢拉着家常,問些年下收成之類的事情。

李老漢師徒二人不明白這柳老爺的用意,但見他只是不明說請他們來的目的,也只能是客隨主便跟着柳老爺天南海北的聊。

一杯茶下了肚,柳老爺起身拱手道:“這晌午日長,老朽趕早把二位叫到家裏,又陪着我坐了這半日,想是二位也乏了,我已吩咐了下去,特意給二位準備了客房,二位可去歇息片刻。”

師徒二人實在是想不通這柳老爺的葫蘆里到底賣的什麼葯,不過在這又有吃又有喝的,李老漢倒也並不着急,心想道等到時機成熟了,該讓他們知道的,自然也就告訴他們了。

就這樣,師徒二人起身謝了主人家的好意,隨着家裏的下人往客房走去。

等到了房間裏,那下人們都離開了后,阿正問道:“師父,這柳老爺該不會真的遇到什麼事了吧?”

“廢話,不遇到事,又怎麼會請天師上門呢。”

“這個道理我自然是知道的。”阿正清了清嗓子,接著說道:“我其實倒不擔心這個,我主要是擔心師父你啊。”

“擔心我?擔心我什麼?”

“您說您這平時那些請你上門的人里,不管是遇到了什麼事,應該也不會這麼費勁吧?您看這又是請您吃、喝,現在還讓我們住下了,這一看就他柳家遇着的就不是什麼小事啊。”阿正頓了頓,接著說道:“您真的有把握把柳老爺家的事給辦好嗎?”

一番話說的李老漢的心裏也不禁的打起了鼓,坐在那房間的凳子,不禁愁的皺起了眉。

看着師父那愁眉不展的模樣,阿正偷偷笑了一下,手撐着屋裏的物件慢慢的挪到床邊坐下,長嘆了一口氣說道:“唉······不知怎麼的,喝了那葯,我還真的有些累了。哎,師父,我就先躺着歇一會兒了。”

李老漢像是完全沒有聽到一般,依然皺着眉頭坐在凳子上。

阿正看着師父的樣子又偷着笑了一回,躺在那鋪着綢緞被褥的軟榻上就打起了盹來。

迷迷糊糊中也不知道過去了多長的時間,只聽到耳邊有人在說話,接着就是師父叫自己起來的聲音:“阿正阿正,醒醒,這都到晚上了。”

“啊?”

阿正揉着雙眼從床上坐了起來,抬眼朝着窗外望去,果然看到天色已經暗了下去。

“師父我們這是要回去了嗎?”

“這倒不是。”李老漢回答道:“是柳老爺叫我們去吃晚飯。”

“晚飯?”阿正心想道,師父又不讓我吃別的東西,為什麼還頓頓不落的一到吃飯的時間就把自己給叫上呢?沒辦法,雖說心裏是不情願的,但他還是順從的下了床,由柳家的兩個家僕攙着,隨着師父到中午吃飯的那間客房走去。

來到那房間門口,只見那房間正中的桌子上又是擺了一桌的好酒好菜,柳老爺早已坐在主位,一見到他們師徒二人,立馬就站起身,對着他二人拱手相讓。

李老漢倒也不客氣,學着柳老爺的樣子略拱了拱手,就帶着徒弟進了房門,走到桌前坐下。

席間無話,酒足飯飽過後,就是那桌殘席,柳老爺開口道:“實不相瞞,此次柳某人請天師過來,是有事相求。”

看來這柳老爺總算是要說出自己的目的了,師徒二人一聽這話,立馬就來了精神,側耳仔細的聽他講起。

誰知那柳老爺滿臉愁容的嘆了一會兒氣,又不往下說起了。

李老漢思索了一會兒,知道這是在等着他來表示一下了,就清了清嗓子,挺了挺胸膛,開口說道:“柳老先生但有事直說無妨,我李某雖說是本事不大,但今日受到您老如此款待我師徒二人,不論您老有何事相求,李某可以保證定儘力而為。”

“好!”柳老爺一拍桌子,笑着說道:“老朽能得天師這一句‘儘力而為’,就已經安心了幾分。”

說完這句話,柳老爺拿眼睛四下看了看門外、身旁的家僕、家丁,將頭湊到李老漢的跟前,壓低了聲音說道:“只是老朽接下來要說的話不能讓外人得知,還請二位隨我進入內堂,我再把事情與二位細說分明。”

做為柳家唯一外姓的兩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得跟在起身朝內宅走去的柳老爺身後往出了這外宅的房間,往裏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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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缽羅之子1無相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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