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歌瑟的心
所有的自然靈都已經被抽離,巨大的木獸頭顱無法繼續保持對歌瑟的壓制,開始崩潰,寸寸斷裂,將歌瑟的形體掩埋。
妖精王跪坐在地上,身上熒光微微不斷閃爍,頭頂上,微微虛幻的翠色王冠靜靜旋轉着。
當所有情緒都燃盡后,剩下的便只有眼前的這片安靜的樹林,安靜地好像要讓她窒息,如果在以往,樹木們會抽出嫩芽和花苞安慰妖精王,但是他們沒有,僅僅是靜靜地站在那裏。
好像有什麼變了。
那本該眷念着纏繞在她身邊的風好像變得陌生起來,屍骸一般毫無回應。
原來是有呼吸的嗎?為什麼以前沒有察覺,而現在它們怎麼了?
大家...
怎麼了?
如蒲公英般飛舞的各色光之靈們就像昨日的夢一樣,消失地無影無蹤。
妖精王嚎啕大哭起來,七彩的淚水猶如斷了弦一般,不斷地從妖精王的臉頰上滾落下來。
懵懂的妖精們從樹林的各個地方鑽了出來,它們伸出手,悄悄地將妖精王的手握住,拂去她的眼淚。
它們不懂為什麼妖精王哭得如此悲傷,於是也跟着哭了起來。
她不懂,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在黑暗中,有人聽到了這樣的哭聲,沉默着,抬頭自黑暗中仰望。
肌肉在躁動,被貫穿的傷口在噴出血液,破損的心臟在怒吼。
突然間,大地開始顫動,妖精們察覺到了什麼一樣,飛舞着看向那片被掩埋的廢墟。
妖精們被驚嚇着躲到了樹林中。
而妖精王則坐在地上,看着那裏,悲傷還未掩蓋的雙瞳浮現出了有如崩潰一般的不敢置信。
在短暫的地震后,那片掩埋着某人的巨大廢墟轟然爆裂,一個渾身肌肉如同磐石一般的男子從中走出,鮮血不斷地從死殺之矛和肉體的接壤處噴出,灑向大地。
下一瞬,大氣震爆發出巨響,歌瑟已然站在了妖精王的面前,向妖精王伸出它的手。
妖精王的面目滿是驚駭急忙後退,她想不通,為什麼有人被貫穿了心臟還能動,手下意識閃爍起了銀灰色的光,可樹木們卻沒有任何反應。
他們已經燃盡了一切,所留下的僅僅是軀殼,再也聽不到妖精王的聲音了。
妖精王看着身邊的一切,看着那個擋住了所有陽光的巨大身影和巨大的手——
死亡什麼的...
果然好恐怖啊...
為什麼這種事會發生在我身上?
這個世界...實在是太殘酷了...
她絕望地這麼想到,無法坦然迎接死亡的她只能抬起手臂,遮住臉,閉上了眼睛,束手迎接命運。
一會兒之後...
又一會兒之後,她感覺到自己的手被擦過了什麼毛茸茸的東西,而臉頰也被什麼毛絨絨的東西刷了一下。
妖精王一愣,還沒等睜開眼睛又被刷了一下。
這次她睜開了眼,她看到了一根帶血的白天鵝羽毛,剛才刷她的正是其羽根后的絨毛。
這根天鵝羽毛很大,比她整個人還要高一截,向後看去,那個巨大的人半蹲在地上,對着自己,而涮她的羽毛正被他拿在手裏。
那根羽毛又伸過來了,刷刷地往她身上刷着。
有些癢,有些難受,但是妖精王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她將羽毛推開,羽毛在歌瑟的手裏旋轉輕而易舉地繞開了她的雙手,又伸到了她的懷裏刷刷地撓了起來。
那根羽毛在歌瑟手裏彷彿活了過來一般,繞開了妖精王的阻擋,撓刷在她的身上。
很快,妖精王在歌瑟操縱的羽毛下失去了所有的抵抗力,倒在地上,在羽毛的撓刷下像鹹魚一樣蹦躂着。
妖精王生氣了,一下抱住了羽毛,咔嚓咔嚓地咬着羽毛的桿。
她吃到了血的味道。
這讓她一愣。
沒錯,理應這樣,因為這個人的心臟已經被萬物死殺之矛貫穿,而現在萬物死殺之矛仍然插在他的胸口上,瑩瑩地放着光輝。
黎明的光灑在鏡湖的堤上,藉著反射的光,她看到了歌瑟一直以來因為逆光而掩藏在陰影中的臉。
微笑着,淚水不斷淌着過淚痕,已然潤濕了臉頰。
他已經哭了很久了嗎?
不知為何,她的眼中也開始淌出淚水。
他微笑着,同時也哭着溫柔地拂去她臉上的淚痕。
“對不起啊,讓你傷心了。”
很溫柔的聲音自那個人的身上傳來:
“雖然我為你的眼淚而來,可因為悲傷而留下的的眼淚是絕對不被允許的。”
“如果我任性地用自己的力量選擇為這個世界帶來悲傷,那這個世界就太讓人絕望了。”
“我所練就的副身軀,我所擁有的力量絕對不是為了帶來悲傷而存在的。”
“所以,就算是為了正確的事情,我也絕對不允許自己為他人,為無辜的生靈帶來傷害。”
“本來曾今這樣決定的我,卻沒有做到。”
“所以,請不要為我傷心,就像剛才一樣笑着才適合你,可愛的王。”
“我還有一件事,現在請稍微等我一下吧。”
歌瑟對着妖精王燦爛一笑,放下羽毛站了起來。
妖精王下意識承接住飄落的羽毛,抬頭看向歌瑟。
歌瑟從樹上隨手摺下一根看起來比較直的樹枝,將上面的枝條用手搓去,變成了標籤模樣。
之後歌瑟將被妖精王眼淚浸濕的泥土拾起,用手比量了一下后將地上被妖精王的淚水沁潤的泥土捏在樹枝上。
隨後,歌瑟舉起了長矛,一腳向前踏步,擰腰,一手對着天空,稜角分明的肌肉沉默着,壓抑着,卻如此平靜,如此靜逸,雄渾的力量靜止在時空中,表述着彷彿史詩英雄的雄壯。
他將視線對上被霞光覆蓋的天際。
沒想到這麼快就要結束了,實在是有些慚愧,不過請把最後的力量借給我吧。
心中默念着,歌瑟深吸一口氣,開始毫不保留地提煉這身體中每一寸還存在着力量的地方。
妖精王看到,萬物死殺之矛所在的脊背處開始不斷噴出鮮血,不斷地噴出,肌肉卻反而不斷地勃大,暴漲!青筋鼓動!
人類...
這樣...會死地吧?
為什麼要做到這個地步?
她張張嘴,伸出顫抖手,想堵住那個不斷噴涌着鮮血的地方。
她終於意識到似乎有什麼東西似乎錯了。
明明最開始的開始,她已經以為自己獲得了一個朋友,還在為孩子們搶走了他而有些小嫉妒,可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她想不明白。
隨後,她聽到了這個男人的第一次嘶吼,擰轉腰身,長矛擲出,震耳欲聾的雷音響徹天際,讓站在地上嬌小的她下意識地捂住了耳朵。
被歌瑟擲出的木簽席捲着狂風推開森林,飛往了看不見的遠方,那僅僅只是純粹力量的爆發卻帶來了無法言喻的衝擊力,震撼了地上的妖精王。
...多洛鎮現在下着雨,教堂之中充滿了血腥氣,滿是哀嚎着失去肢體的患者,寥寥的幾個醫生坐在凳子上,閉上眼睛。
他們已經做完了所有能做的,止痛藥已經全部分發了下去,沒有更多的了。
墓地今天格外熱鬧,穿着黑色肅穆服裝的隊伍在墓地中默默前行,酒館老闆正躺在棺材中讓親屬們見最後一面。
一點火紅的光刺穿了厚厚的雲層,砸在多洛鎮廣場的中央,粉碎地一乾二淨,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城鎮內擴散。
首先是一條半殘的老狗,拖着還殘留着血肉的後腿在垃圾桶旁趴着,在吸入了迷霧之後,他的身體湧現出了七彩的光,新的血肉開始從傷口的某處冒出。
一隻野貓的屍體被老鼠撕咬着,突然間動彈了一下,它睜開眼,看到了老鼠,想也不想地來了一次反殺,剛想吃掉的時候,失去的老鼠也來了波詐屍,一個大跳竄了出去,飛快逃走。
野貓一愣,急忙追了出去,開始了巷道里的追逐。
一隻美洲大鐮從不知道哪個地方鑽了出來,帶着無數的小東西麻麻雜雜地鑽入了牆角中。
在教堂前,無數呻吟的病人不知何時停止了呻吟,經過一天傷痛的他們疲憊地安睡了過去,看不到的地方在逐漸湧出肉芽。
肢體似乎在新生。
這是可以蘇生死者的奇迹,而這樣的奇迹總量絕對不止三滴,而是足有三十滴的當量,化為煙塵不斷地於城中擴散。
酒館老闆突然乍起,從棺材裏做起一臉迷茫,旁邊是驚呆了的家屬和牧師。
緊接着,黑衣服的家屬被嚇飛了一片,牧師反應超快,將經書拿在左手,十字架拿在右手,一道道金色的輝光像機關槍一樣不斷從牧師的雙手上射出,為酒館老闆的復活打上了無數光效。
很快,所有人都知道,有這樣的奇迹在城鎮中傳播着。
直到消息終於來到了奇烈的耳中,他帶着自己的妻子將三個不成人樣的兒子從家裏抬了出來,不一會兒,似乎有微弱的呼吸聲從西撒的口中傳出。
“醒了!醒了!”
奇烈的夫人斯戴麗喜極而泣,奇烈沒有說話,緊握着西撒的手,他看到西撒的嘴唇微微蠕動着,一愣,急忙將耳朵湊了過去:
“爸爸...我不想練劍了...”
西撒的臉頰上劃過兩道清淚。
看着這樣的兒子,奇烈臉黑了下來,不久之後去往家中,從柴房裏拿着鏟子在院子裏的地上鏟了起來。
一個大坑很快在院子裏出現。
隨後,奇烈架着西撒的胳膊往裏面拽,被一眾女兒和夫人急忙攔住,奇烈響亮的怒吼聲和他嘰嘰喳喳的女眷們混雜着,好不熱鬧。
另外兩個兒子也醒了過來,相互看了一眼,默默將不練劍的話憋了回去。
死氣沉沉的奇烈家不知何時再次充滿了生氣。
而妖精迷宮裏,歌瑟用所剩無幾的力量坐在樹下,稍微錯開矛和樹榦的位置,他看着遠處彩色的黎明,嘴角帶着有些高興,又有些寂寞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