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太守與寶刀
“我自會推舉善明繼任。”顧暉之道，顧善明是他的獨子，現任起部郎，也算年少有為，但資歷並不算夠，所以又道：“或者，世子有合適人選，我也可以推舉。”
至於他的推舉有沒有用，他不會再管了。
穆元崇皺着眉頭費神思索了一番，說出了一個人名，顧暉之點了點頭，應了下來。
隔日，顧暉之上了一封請罪書，自請卸職，皇帝允了，卻並未治罪，只叫顧暉之告老，這之後，吳郡太守的位置便又成了朝中熱議的政事。
吳郡雖只是一郡之地，但物產豐富，又在建康左近，位置優越，這太守之職，自然重要。
一時間，對吳郡太守的推舉十分熱烈，眾人各執一詞，倒是難以立刻達成共識。
皇帝穆延道見狀，便不表態，下朝之後，卻不免與尚書令馮嚴說了起來。
“威之，你說這吳郡太守之位，交予誰好？”穆延道攏着一襲黑裘，信步走在覆雪的梅園中，他尚在中年，神色堅毅，面色卻不大好，不過看着一叢叢寒梅開得紅艷，瘦削的面上也掛了笑容。
他身後跟着的內監汲平卻滿眼擔憂，自入冬后，君王的身體便不那麼康健，這梅園景緻雖好，到底寒冷，君王一時歡喜，着了涼可如何是好？
馮嚴走在皇帝身後，對汲平的擔憂自也看在眼裏，他與穆延道君臣十幾年，說話沒那麼多顧忌，便笑道：“陛下，老臣畏冷，請陛下移駕前方暖閣，再容臣回稟如何？”
穆延道聞言停下腳步，回頭橫了馮嚴一眼，也不禁笑道：“年紀不大，事情不少，朕難道不冷么？還不是看這寒梅傲雪難得，叫你也跟着欣賞一回？”
“是是，陛下隆恩，臣謹記在心，寒梅傲雪，確實叫人心悅，但身體康泰，更是要緊，陛下就憐惜憐惜微臣吧。”
穆延道哼了一聲，到底沒再往梅林深處走。
汲平鬆了一口氣，暗暗地對馮嚴拱了拱手。
馮嚴只作不見，跟着皇帝到了暖閣，他這才道：“吳郡太守之位，陛下在朝堂上並未定奪，可是有其他人選？”
對着自己的老臣，穆延道也不遮掩，搖了搖頭道：“朕並無合適人選，但他們的提議，朕都不滿意。”
馮嚴不禁心下一動。
如今熱議的吳郡太守人選，一個是現任國子祭酒裴茗的兄弟裴定，一個是征虜將軍何仲方之子何勰，也有人提議將作少監陸照文，都水謁者桓胤，這四人雖家世不一，可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便是出自士族。
自前朝以來，士族地位大大下降，可朝中的重要職位，士族仍舊把持大半，這還是陛下這些年蓄意打壓的結果，而今四個人選俱是士族，長此以往，庶族在朝中的地位便岌岌可危。
馮嚴嘆了一口氣，他便是出身庶族，也致力於提拔庶族官員，可吳郡乃是江東士族的老家，要個庶族管理，卻不容易，這也是他此次未曾推舉人選的主要原因。
但穆延道提拔庶族的決心比他想像的還要大。
明白了君王的心思，馮嚴便也有了回應。
不過如今他已是朝中重臣，再不復年輕氣盛，言辭間便沒有那麼尖銳，沉吟片刻道：“裴定任職侍御史，雖是老臣，與郡治上終究欠缺些經驗，何勰年輕，尚不能當此大任，都水謁者桓胤與裴定相當，將作少監陸照文倒是合適，但陸氏同顧氏一般，盤踞吳郡多年，顧暉之此次……終究做了個不好的表率，微臣以為，當另擇人選，前去吳縣就任。”
這話說進了穆延道的心坎里，他笑着點了點頭，忽然看向汲平，道：“大公主的及笄禮，可曾準備好了？”
汲平忙點頭，道：“奴婢親自過問，等陛下再次過目，便能送出去了。”
世人皆道大公主不得聖寵，但只有皇帝身邊真正的親近人才知道，皇帝對這個長在皇陵的大公主有多麼上心。
馮嚴自也知情，聞言笑道：“時光真快，這一眨眼，大公主也要及笄了。”
“可不是。”穆延道笑了笑，頗有一種我家有女的自豪。
想到昨日收到的禮物，穆延道忍不住道：“威之，朕給你看樣東西。”
馮嚴好奇，陛下在位日久，這種得意欣喜的小情緒可甚少流露，莫不是，又同大公主有關？
他沒猜錯，穆延道招手叫人捧上一個木匣，親自打開，將盒中之物向馮嚴推了推，道：“威之可曾見過這個？”
馮嚴伸頭看了看，只見狹長的木匣中，一柄寒光閃閃的寶刀躺在絲絨之中，刀身微彎，刀刃鋒利，便是他這一介文士，打眼一看，也曉得這定是一柄神兵利器。
“這是？”
穆延道哈哈一笑，道：“這叫‘雁翎刀’，是大公主根據一種特殊技法所制，她覺得好，特叫人打了來獻給我的。”
穆延道得意之處，竟連“朕”也不用了，可見他的心情。
馮嚴便笑道：“這等寶物，可不是一般女郎能尋得出來的，大公主果然鍾靈毓秀，英姿內蘊，微臣佩服。”
這話中自然有恭維，穆延道也知道，君臣與朋友到底不同，馮嚴做到尚書令這個位置，還能對自己話上幾句家常，他也不能再要求更多了。
“她有心了，這個雁翎刀，可比現在將作監的那些破銅爛鐵強上百倍，我欲將此刀用作禁軍軍械，將來更要我大祁士卒人手一把，擊殺胡兒，何等痛快！”
穆延道興高采烈地說完，又看向馮嚴，道：“大公主及笄，當有封地，吳郡太守之職，先叫威之你暫代幾天，待來年春狩，再做計較，可否？”
“君王有命，莫敢不從。”馮嚴立時跪地謝恩，這任職與他來說只能算是加重了負擔，但也僅僅是加重了負擔，他又敢有何不願？
穆延道滿意地點了點頭，待馮嚴退下，他才獨自坐在暖閣窗下，望着窗外的梅林出神。
一晃十五年了，時間過的可真快呀。
“陛下，陛下？”
汲平的呼喚打斷了穆延道的思緒，穆延道不悅抬眸，道：“何事？”
汲平的面色有些為難：“皇後娘娘來了。”
穆延道皺了皺眉，自汝陰大捷后，皇后是越來越囂張，他今日沒有心情應付她，便道：“叫她回去吧，就說朕累了，在這暖閣暫歇。”
汲平心中暗暗叫苦，但陛下這般吩咐了，他就得這麼出去說。
至於等待他的是皇后的不悅還是怒火，他都得受着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