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魔百貨
橡樹街是小鎮上最熱鬧的商業街，不僅白天如此，到了夜晚，各個酒吧的霓虹燈也仍舊會為騷動的年輕人們指明方向。
但現在，這片區域卻寂靜得可怕。
街道上空蕩蕩的，兩邊的建築都處於一種詭異的靜止中，包括那些變化不斷的霓虹燈，都停在了同一個顏色。
唯一被排除在外的，似乎只有一家裝潢和整條街都格格不入的老舊百貨商店，這家商店店牌上的聖誕樹同款小燈泡仍在奮力地閃爍着，試圖讓過路的人看清店牌上的店名——“惡魔百貨”。
招牌下還有一個新做的小木牌，藉著晃眼的彩光，努力地表現自己的存在感。
“顧客就是撒旦！惡魔百貨，保證您得到最完美的購物體驗！”，小木牌上歪歪扭扭地寫着，落款是一個Q版的山羊角惡魔頭像，沖看着它的人俏皮地擠起一隻眼。
詭異的寂靜一直持續到後半夜，惡魔百貨終於迎來了它的客人。
這是個就差在臉上寫上“失敗”兩個字的中年男人，他滿身酒氣，穿着的舊衣服上沾滿了不明污漬，唯一稱得上優點的大約是他魁梧的體型，雖然那多半來源於肥胖。
男人的臉一片通紅，不知道是因為酒，還是因為他接下來要做的事，他無視了街上的其他商鋪，徑直地走到了惡魔百貨跟前，一把推開了大門。
在他消失在門后的下一秒，惡魔百貨也不見了，街道又重新恢復了往日的熱鬧。
——
米瑟是一隻魅魔，同時也是惡魔百貨的老闆，因為種種原因，他在地獄背上了一大筆房貸，不得不背井離鄉，前來人間開店掙錢——強調一下，他的手續是齊全的，離開地獄完全合法。
只是近年來經濟下滑，生意不好做，別說還貸款了，魅魔艷麗的小臉都餓瘦了一圈。
失去了挑三揀四的餘地，哪怕有的顧客的靈魂連當魔獸飼料賣去地獄都不值幾個錢，米瑟也只能捏着鼻子認了。
沒錯，說的就是眼前的這個飼料……不，顧客。
米瑟端起了自己的職業化假笑：“歡迎光臨！再一次的。”
男人並沒有聽見米瑟在說什麼，他的視線一落到米瑟身上就黏住了，幾乎要忘了自己是為什麼而來。
這很正常，米瑟畢竟是一隻魅魔。
米瑟的人類外表是一個介於少年和青年之間的年輕人，他穿着黑色帽衫和藍色牛仔褲，看上去朝氣蓬勃，他的眉毛彎得像月亮，眼睛圓而發亮，閃爍着狡黠的光芒，睫毛濃密，鼻樑挺拔，鼻頭小巧，紅潤的嘴唇充滿肉感，微微嘟着，誘惑着所有人去親吻。
米瑟的人類外皮長得很好看，但這種好看遠遠稱不上完美，有另一種邪性的魅力從他身上的每一寸皮膚中散發出來，讓所有看到他的人都無法移開目光，不受控制地拜倒在他腳下。
這就是魅魔的天賦。
換句話說，雖然米瑟現在出於職業道德表現得很禮貌，但實際上，就算他這會兒一邊抽男人的耳光一邊招呼對方，可憐的人類也只能感受到魅魔的一片真誠。
男人並不知道自己逃過了多少耳光，他的視線下流地貼在魅魔身上，直到掃視完對方探出收銀台的整個上半身，才貪婪地盯住米瑟的臉，開口道：“你上次說的都是真的，這裏可以買到一切，是嗎？！”
米瑟眨了眨眼，笑道：“當然。”
眼前的顧客並不是第一次來到惡魔百貨，上一次米瑟剛介紹完自己的身份和店鋪，對方就嚇得落荒而逃了——鑒於惡魔在人間的名聲，這種情況倒也正常。
根據《惡魔守則》第三十七條：惡魔只能誘惑人類，不能強制奪取他們的靈魂，米瑟當時只能看着對方逃走。
不過欲‖望只要有了被滿足的可能性，就沒有人能放得下了，所以米瑟並不擔心，逃跑的客人有百分之九十都會再次回到這裏，這一回也不例外。
米瑟微笑着，耐心地再次向對方介紹了惡魔百貨的主營業務：“金錢、權利、美貌、愛情，無論您想要什麼，只要付出足夠的代價，我都可以滿足您的需求。”
“當然，”米瑟生怕這人太過愚蠢，又補充道：“這裏是惡魔百貨，人類貨幣是沒有購買力的哦。”
男人臉上的肥肉微微抖動，任何人都看得出他這會兒的急切和激動，他扯出一個扭曲又僵硬的笑容，說道：“當然，我懂，你們要人的靈魂對吧？我有一個妻子，一個女兒，她們都很不錯，我保准她倆的靈魂能讓你滿意，如果實在不夠的話，我還有一個母親，她的年紀倒是大了，沒幾年好活，但是……”
米瑟搖着頭，沒等他說完就打斷了他的話，糾正道：“不不不，規矩不是這樣的，我只和您本人做交易，您只能拿自己的東西來買東西，您妻子的靈魂屬於您妻子，女兒的靈魂屬於您女兒，母親的當然也一樣。”
男人一愣，隨後抗議道：“什麼意思？那是我的妻子女兒，我為什麼不可以拿她們的靈魂做交換！”
這種無法溝通的顧客實在很煩人，但服務業嘛，米瑟假笑着解釋道：“當然不能這麼算，打個比方，如果您說的規則成立，那麼我為什麼還要開店呢？我只需要去和國家的首相做一次交易，不就可以輕易拿到一整個國家的靈魂了嗎？”
男人張着嘴，似乎被米瑟說服了，但他很快意識到，不能用別人的靈魂交易意味着什麼。
雖然賣起妻女和老母親來爽快得很，但涉及到自己那就是另一回事了，男人恐懼地望着米瑟，再一次想要逃走了。
米瑟見狀，連忙道：“我明白您在想什麼，不過請不用擔心，這裏流通的貨幣並不僅僅只有靈魂，事實上，還從沒有任何一個人類因為失去靈魂而死在我的店裏。”
男人聽到這話，預備抬起的腳又放了下來，米瑟在心裏鬆了口氣，說道：“除了靈魂，您身上其實還有許多有價值的東西。”
沒錯，除了靈魂，惡魔百貨還有其他可以流通的貨幣，比如智慧、天賦，而眼前這個人有什麼呢……
米瑟眨了眨眼，試圖從對方充滿了暴力、酒精等等元素的靈魂里找出一點點有用的東西，但這畢竟是個只能做魔獸飼料的靈魂，米瑟一無所獲，只得尷尬地說道：“好運，好運吧，您的運氣還行，再就是……呃……健康？”
魅魔的能力讓男人沒有聽出米瑟飄忽的語氣，只是難以理解道：“我？好運？”
米瑟篤定地點了點頭，誇張地吹捧道：“當然，人能夠活着，本身就是一種好運了，更別提您還有一個家庭，天吶，這年頭單身的倒霉鬼可是夠多的了，您結了婚，這還不夠嗎？相信我，您確實擁有好運，雖然不算太多，但也足夠買一些東西了。”
魅魔的表演十分有說服力，男人相信了，緊張道：“那我的好運能買什麼？”
米瑟反問：“您想要什麼？”
男人愣了一下，隨後立即回答：“錢！我想要錢！”
錢！多麼百聽不厭的答案！整個商店裏成本最低的貨物！米瑟露出了笑容，這一次是真心實意的那種，幾乎晃花了男人的眼睛。
米瑟起身，從貨架上面取下了五個裝滿了金粉的玻璃瓶，將它們由大到小，依次排列在了桌面上。
迎着人類貪婪的目光，米瑟伸手點了點最小的那個瓶子，說道：“這裏面裝的就是金錢，只有具體數額，沒有固定價值，我的意思是，它們會自動按照你想要的貨幣價值兌現，這個最小的，是十萬，而這個大一點，是一百萬，再大的，兩百萬……”
男人已經聽不見米瑟在說什麼了，他的全部身心都放在了那幾個小小的玻璃瓶上，眼睛瞪得幾乎掉出眼眶。
米瑟道：“您的好運，大概夠買這個最小的瓶子。”
說著，米瑟將那個小瓶子推了出去，男人迫不及待地伸手要拿，但在摸到瓶身前，他又停下了。
最小的瓶子只是十萬而已，第二個瓶子就是一百萬，男人忍不住想，第三個瓶子和第二個相比只翻了一倍，這兩個翻的可是十倍！拿不到第三個瓶子他一點怨言都沒有，但只拿第一個，要他怎麼甘心？
男人眼中的動搖再明顯不過，他看向米瑟，咽了口唾沫，說道：“如果我想要第二個瓶子……還差多少？”
三個瓶子的價格差當然是惡魔早已布好的陷阱，而男人的反應也在意料之中，魅魔狡猾地笑了，回答：“當然，您買得起，其實並不差多少了，只要您再添上一點點健康就夠了。”
男人幾乎想要立刻答應，但想起自己是在和惡魔做交易，還是忍住了，警惕道：“一點點是多少？”
聽到這話，米瑟狀似苦惱地皺了皺眉，就好像什麼詭計被戳破了，不情願地回答道：“好吧，也不算一點點，如果您現在的健康是十，那麼付出五就行了。”
健康可不像虛無縹緲的運氣，對人類來說要重要得多！男人覺得自己識破了惡魔的陷阱，放下了警惕，最終只鬆口道：“我只能付出兩成健康！”
米瑟攤開手，慫了慫肩，說道：“那就不夠了，您只能拿走最小的瓶子。”
男人連忙道：“不行！我要第二個瓶子！我還有什麼？！”
“哦？”米瑟眨了眨眼，說道：“您還有靈魂啊。”
男人僵在了原地，但米瑟知道，這位顧客已經動搖了，討價還價這麼久，一百萬就放在眼前，只差那麼一點就能到手，沒有幾個人能保持理智。
果然，米瑟聽到男人顫聲問道：“靈魂……要多少？”
米瑟笑了一聲，俯下身，看着男人的眼睛，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來：“靈魂是最值錢的東西，如果是健康，您還差三，但如果是靈魂，您只差零點五，只要付出這二十分之一的靈魂……”
米瑟將第二個瓶子朝男人那邊推了推，充滿誘惑地說道：“它就歸您了。”
店裏一片寂靜，人類不知何時開始了顫抖，恐懼和慾望在他的腦子裏糾纏，他的牙齒碰撞得咯咯作響。
魅魔循循善誘：“我保證，二十分之一的靈魂不算什麼，就像一個人少了一根無關緊要的手指，它不會對您的生活造成任何影響……”
他的聲音聽起來那麼真誠又溫和，裝滿金粉的瓶子又是那麼吸引人，等男人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中說了“好”。
交易成功！
米瑟露出高興的笑容，見男人迫不及待地拿走了第二個瓶子，便伸手在空氣中一抓，收取了自己的那一部分報酬，活潑地笑道：“那麼交易成功，祝您接下來的生活愉快！您購買的商品將以彩票的形式兌現……”
米瑟的話還沒說完，男人便立刻掉頭跑了出去，生怕晚一刻拿到屬於自己的錢，米瑟並不阻止對方，而是站在原地，例行公事地完成一名惡魔對顧客誠懇的叮囑。
“惡魔百貨百分百為我們的顧客着想，這裏需要提醒您，鑒於您損失了將近九成的運氣和一部分健康，在接下來的人生里，請務必要注意安全，注意高空拋物、不要亂闖紅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