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捕刺客勇士護吳王 忌兵權朝意移藩鎮
楊娥死後面色如生,事為吳平西所聞,也不知楊娥要刺自己,好不可惜。一面令人準備禮物前往弔祭,又多送陪殮之物。自此鄉人都知其事,以為楊娥以勇力殊色並聞於吳王,自然由憐惜之心,加以愛慕也。多有人前往致祭,就中便有無賴之徒,見楊娥即死,並無親屬,只留酒肆一家,多人來祭,且有兼送陪殮之物的,心中不免垂涎,欲於夜靜時圖竊。
有個無賴喚作李成,本有些勇力,曾以教習技擊為生。那一夜,潛近楊娥酒肆中,正欲圖竊,除三五酒瓮之外,已空無所有。行近楊娥停屍之處,只見閃光,李成知是兩顆明珠,價值不少,又見她所穿外衣,甚為光麗,更欲遞下來。不料才解了兩顆紐兒,忽然有一幅小紙跌下,李成執來一看,卻是楊娥絕筆。信道:
妾故君永曆皇,故主沐天波及吾夫張氏,都喪於逆藩之手。如果無逆藩,必不至亡國。即吾主吾夫,也何至都亡?妾積恨於心,欲得當以報國,並報吾主吾夫之仇,因此不惜拋露頭面,屈身當壚。蓋聽說逆藩好色兼好武,殆欲以武力與顏色動之,冀得近逆藩,以償夙願也。現在事不能達,天耶?命耶?後有繼妾志者,妾將含笑九泉矣。
李成看罷,心中不覺感動。暗忖:她只是一個女流,有這般志氣,自己是一個男漢,更來圖竊,還哪裏算得是人?況那吳藩罪惡滔天,人人怨憤,楊娥有報國之心,豈我便無報國之心么?不如繼楊娥之志,若天幸成事,固是留名千古;即不幸不成,也做個轟烈男子,還勝過空負一身本領,要偷竊來度活。
回至自己寓里,暗自思量,覺若謀刺三桂,誠如楊娥所說,須近其身。因吳藩近日絕少出府,更難刺他。猛然想起一計。野園內有一位為吳藩料理花木的,喚作張經,曾在自己手下學習技擊,現在不如借謀生為名,求他引薦,那時謀殺三桂便不難矣。第二天即往尋張經,自言沒處藏身,願幫助料理花木,求他引用。那李成便進了野園中,自此留心窺伺吳藩舉動。
且說吳三桂自從晉爵為平西親王,坐鎮滇中,以永曆帝行宮為藩府,又以從前沐府各樓宇建為別業。更自野園落成之後,日事聲色,不理政事。自念做到這個地位,位極人臣,富貴已極。覺自己所作所為,必為舉國怨恨,每每防人暗殺。凡有事出外,必披重鎧,侍從相隨,借作擁衛。又防藩府以至各處園囿用人必多,其中好歹難辨,防不勝防,更徵用勇士列為一隊,出入不離左右。凡武藝嫻熟及飛檐走壁、矯捷精銳的,都以重金聘之,以為貼身護衛。
就中一人喚做保住,以勇力聞於一時。年約三十餘歲,身材矯小,能在平地飛立於屋上,且一躍數丈,矯捷如猴。又步履無聲,能為雞鳴狗盜。吳藩聽說其名,遂給千金聘為侍從。
那時李成立意要謀刺三桂,又知保住實有異能,計思欲除三桂,須先除保住。但怕既除了保住,即驚觸三桂,更難以下手。自念自己善射,能以一弓兼發兩箭。若以兩箭先傷保住及三桂兩人,那時保住受傷,必不能如前矯健,然後再發兩箭,不怕他兩人不同時斃命。
那一日保住正護三桂至列翠軒中,那時吳藩衛從都在軒外,貼身只有保住一人。那列翠軒正對淬劍亭,李成已伏在亭上,靠荼薇架遮身,提起貂弓,搭上兩箭,窺定吳藩與保住兩人,連弩箭發。第一箭先中保住之左肩,第二箭卻正中吳三桂小腹。不意三桂這日命不該絕,雖由府里直到達野園,仍身披重鎧,箭不能入。吳藩此時已吃一大驚,明知有人殺他,防他再複發箭,便偽作受傷情狀,只喚一聲有賊,即翻身伏在地下,以兩手捧住頭顱,裝作負傷,實則防人射他頭面。
那保住既已中箭,即跳出軒外,志在捕拿兇手。忽見吳三桂伏地,也疑吳藩真箇受了重傷,於是復回身護救吳藩。唯李成又已發出第二枝冷箭,都連珠而出,也以為吳三桂伏地,必然致死,因此第二次冷箭只專射保住一人,都命中。兩箭挨着射中保住胸口。
三桂方謂保住道:“吾非重傷,不過偽做此狀,免兇手再射。你速捕賊,不必顧吾也。”保住聽得,翻身復起,喚齊衛從拿人。那時李成見保住尚能走動,心中已吃一驚。欲搭箭再射保住,不提防保住已奔到淬劍亭,大呼道:“箭由此發,賊必在此。”幸保住雖如此說,因一時眼花繚亂,未必窺見李成。那時李成自知萬無生理,欲並置保住於死地,復射了保住一箭。只是衛從中有先見李成的,就生氣地道:“行刺的就是你嗎?”說時遲,那時快,那衛從已先射了李成一箭。其餘未見李成的,也紛向荼薇架上亂射。李成身中數箭,即翻身從亭上跌下來。保住見了大怒,即拔劍先斫了李成。保住那時已受傷過重,負痛不堪,因此斫了李成一劍,自己也同時倒地。當下吳藩的衛從齊上,各都拔劍,將李成剁為肉泥。
那時野園中已甚為紛亂,吳藩衛從也已都到。三桂聽得刺客已死,心才略定,徐道:“孤今日欲在園與諸將較射,因此裹甲而出。若不然,必死於賊人之手矣。”復聽得保住已經殞命,大為傷感,即令厚葬之,並厚恤其妻子。自經過李成此舉,三桂更提心弔膽。以野園中雇傭之人,實不分良歹,便將前時所用的概令遣散,轉在部下挑選心腹將士的子弟入野園服役,唯厚給薪水,以結其心。其餘有事要出府門,也不敢騎馬,必乘暖轎,復將轎旁遮蓋,並設副車數輛,以混人耳目。又追究引用李成之人,知是管理花木的張經,立即飭部下要拿。張經因李干出那件事,深知吳藩號令過嚴,必然罪及自己,即立行逃去。吳藩聽得大怒,以為張經必然與李成同謀,即懸賞購緝張經。轉遷怒張經家人婦子,一併拿來,並未訊問虛實,即押赴市曹斬首,見者都為嘆息。
三桂猶余怒未已。凡服役藩府及隨從左右的,固選用心腹;即委官調吏,也非心腹人不遣。即由部中准發赴任的,仍多截回,因此京中已生疑忌。且地方督撫,遇事必奏報入京,只要是雲南省里的大吏,凡有事提奏,必先呈吳王看過,然後拜折。只是吳三桂凡有一事不欲奏報的,都令擱置不行,因此雲南省內奏報絕少。至於國庫出入,卻自三桂到滇以後,未曾報過入京。因是朝廷更為疑忌,以為平西王之封,不過故崇其爵號以酬勛績,若舉雲南全土使三桂認為已有,將來尾大不掉,實在可虞。
那時康熙帝即位,人甚聰明,便大會廷臣開議,欲撤回三藩兵權。故謂諸臣道:“本朝定鼎,以吳藩三桂及耿、尚二王立功最多。現在天下太平,四方無事,徒縻餉項,既非所宜,且吳、耿、尚三王若坐擁藩封,兵權在手,設有意外,也非所以善保其功名。現在欲盡撤諸藩,使得休養林下,兩全其美,諸卿以為何如?”諸臣聽得,都相對不敢發言,大都害怕一經撤藩,反激三藩之變。因此廷臣雖有對答,也不過模稜兩可,都不敢決定。康熙帝道:“諸藩雖有恪守臣禮的,但也有藐視朝廷的人,想諸卿也有所聞。現在若稍存姑息,必養癰成患,不可不慎也。”諸臣聽已,雖覺此言甚是,只是終不敢贊成。康熙帝此時見諸臣情景,料必有為難之處,意也稍轉。便議先派大員,借巡視地方之名,看吳藩三桂舉動,然後決奪。此時吳三桂之子在京,已招為駙馬,探得這點消息,即暗地以朝廷欲撤藩之意報知三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