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重磅消息
蠶農廠將要承包給個人的消息如同一個重磅炸彈落入了永興村這個小小的池塘里，掀起不小的波瀾。這個消息甚至蓋過了翁增福向方義成討要醫藥費的事，把整個永興村推到了一個從未有過的歷史高度。很多人本不相信，但當翁增壽將消息以書面形式貼在牆壁上的時候，蠶農們才不得不承認：他們要正式的失業了。
有着五十年歷史的蠶農廠將在永興村這一代人的親眼見證下變成過去，迎接他們的是比洪水還要可怕的未知未來，未來是什麼樣子的，他們完全不清楚，他們只是知道，在這個消息貼出去之後，不管以前的工資發與不發，在接下來的歲月里，他們不可能再從蠶農廠拿到一分錢的工資。
翁增福在聽到這個消息之後臉色變得極其難看，他第一時間回到縣醫院將翁德勝接了回來，翁家要召開一個緊急的家庭會議，必須在蠶農廠正式轉為私人之前，對翁家的未來做出決策。隨後，他又來到村子裏，將鄉里下發到村裏的紅頭文件以廣播的形式通知了全村。
一九九一年六月十五日，昔日永興村引以為豪的集體企業蠶農廠，從此畫上了一個不太圓滿的句號。
人們都在關心自己的去向，翁家幾十口人，周家一大群人，唐滿倉一大家人，都在商議着怎麼樣才能和去市裡或者蘇錫常地區打工的親戚朋友取得聯繫，保證自己在未來的一段時間裏度過失業階段，誰都沒有去關心蠶農廠的未來到底是怎麼樣。
他們都在想着自己，誰都沒有注意到蠶農廠公告欄上的還有一行醒目的大字：蠶農廠將轉為私人經營，有能力者得之。
在這份公告之下還有一份比較詳細的私有化流程，包括如何承包，以什麼樣方式承包，承包之後和村裏的關係是什麼，最重要的一點，蠶農廠可以被承包，同時也可以被購買。如果承包的話，一年一萬五千元，這個錢是直接交到村財務上的，村委會不會幹涉被承包之後蠶農廠的運營工作。如果是購買的話，一次性付清六萬元，蠶農廠將會變成私營企業，法人代表將會必要的變更。
這句話包含着一個巨大的信息，所有人都忽略了，就連很有商業頭腦的周萬青都沒有注意到，這一次蠶農廠倒閉，將會有人把它承包下來，轉為私營。這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在永興村大部分人眼中都沒有留下什麼印象，唯獨讓方義成捕捉到了改變命運的可能。
他要把蠶農廠承包下來！
方家在這一次重磅消息轟炸之下並沒有表現出太大的反應，方禮鍵不需要靠蠶農廠生活，方禮平一家全部都在鄉里，吃喝無憂；方禮康在縣裏的煙草局上班，旱澇保收；方禮玉還在學習修摩托車，前途一片光明。唯獨老二方禮安，在這一次歷史性的洗牌當中，表現得茫然不知所措。
這天晚上，方禮安一家早早的吃過了晚飯，方義成主動把碗筷都收拾了，洗刷完畢，然後來到了父母的房間門前。方義成很少到父母的房間裏去，只要有時間，他會回到自己的房間裏讀書，星期六和星期天的晚上，他還會輔導弟弟功課。
他的床頭堆滿了借來的書，什麼書都有，《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史記》、《紅與黑》、《圍城》，甚至，他還閱讀一些不容易讀到的港台雜誌。書本，讓他從同齡人一樣的起跑線上，漸漸抬起了頭，他目光變得長遠，他的心志變得成熟……
這一切，都歸功於知識，知識能夠改變命運，今天晚上他要做的，就是要邁出他等待了許久的那一步。本來他打算昨天就對父母說這件事的，但是被三叔強行帶到鄉醫院做了一個驗傷報告，耽誤了時間，他才把和父母的談話定在了今天晚上。
父母房間裏的燈還在亮着，他走到門前的時候，斑駁的木門之內就是他夢想的第一步。是否能夠說服父母支持自己，他沒有太大的把握，但機會稍縱即逝，他不能等。
父母在房間裏議論着蠶農廠倒閉一事，父親在嘆息着，家庭的重要收入來源現在斷絕了，他只能正式的出去做工，能做多少是多少，泥瓦工，木工，對了，他還會一些電氣方面的知識，那都是他自學來的，相信一定能夠派上用場。
母親杜念慈在安慰着父親，蠶農廠倒閉那就倒閉了吧，沒有什麼事是永恆的，也沒有什麼工作是一輩子的，能做一輩子的工作，那也不見得是件好事。母親的安慰並沒有什麼道理，那只是安慰人的話，讓方禮安聽着舒服一些。
聽見有人敲門，他們知道一定是方義成。讓他進來之後，方禮安便看出了方義成今天是有很多話要說的。
“爸，媽，我想跟你們商量點事。”方義成拉過來一條板凳坐了下來，意思是說今晚的談話可能會長久一些。
方禮安點點頭，杜念慈問道：“你有什麼話就說呀。”
方義成思考片刻，把早已經醞釀好的語言又在心裏重新組織了一遍，然後才開口：“爸，媽，我想購買蠶農廠。”
方禮安以為自己沒聽清楚，又問了一遍：“你說什麼？”
方義成鄭重地說：“爸，媽，我想購買蠶農廠！”
這一次，方禮安和杜念慈都聽清楚了，兒子是要購買蠶農廠！方禮安和杜念慈二人對視一眼，隨後陷入了長久的沉默。方禮安知道，兒子今天說的話，對他來說是可以讓這個家天翻地覆的消息。旁的先不談，光那六萬元錢，就是一個無法觸及的天文數字！
六萬元！他每天要在工地上干十八個小時，這還是不分節假日，不分陰雨天，並且還是在一家四口人不吃不喝的、不還任何債務的情況下，還要辛苦六年！
六萬元，六年，這是什麼概念？所謂天翻地覆，那就是讓這個家萬劫不復，讓這個家陷入永世沉淪，從此永興村再也不會有方禮安這一家了！
可是，那一天的家庭會議，讓方禮安深深的意識到，如此下去同樣也不是辦法，家庭上空懸浮着的那個巨大的債務危機讓他徹夜不能眠，越來越窮越來越多的債務壓得他快喘不過氣來，那一次周淑娟的話讓本就已經喘不過氣來的方禮安徹底的無法呼吸了。
他需要一個改變，需要一個契機，哪怕是讓他去死，他都願意，只是今晚方義成說的話，讓他第一次覺得是死都無法解決的。
他長長的嘆出了一口氣：“義成，你弟弟還在讀書，需要錢，你媽身體你也知道，也需要錢，每天都要吃藥，那葯雖然是你三叔費盡心思，也不是白來的……”
說到這裏，方禮安說不下去了，他不知道如何對兒子說出自己的困難，如何才能勸兒子忘記蠶農廠一事，好好的找一份其他的工作，比如和他一樣去工地上，他方義成做不成大工，但可以做小工，一天也可以掙個七八元。購買蠶農廠……
“爸，媽，我想好了，我去貸款，我都打聽好了，只要你們二位簽字，我就可以貸到三萬元，前提是以你們的名義貸的，我還未成年……”方義成一邊思索着如何讓自己的語言打動父母，一邊想着接下來要說什麼，“另外我再想辦法借一些，聽說宅基地可以抵押的……”
“不行！”方禮安打斷了方義成的話，“回去睡覺吧，這事我不同意！”
“他爸，你好好和兒子說話，兒子大了，別粗聲粗語的！”杜念慈充當著父子之前溝通橋樑的作用，每一次父子談話到了脖頸的時候，她都會在恰當的時候讓他們的談話得以進行下去。
“爸媽……”方義成的語氣有些軟弱了，他還年輕，甚至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未成年，做這件事情，需要極大的勇氣和魄力，可當他覺得父母這一關都不一定能邁過去的時候，他便有些頹廢了，可是他依然振作起勇氣，繼續說，“我保證，只要把蠶農廠購買下來，我保證在一年之內還掉這筆貸款，甚至還有富餘！”
“你憑什麼那麼說？你有這個能力嗎？你要是有能力，你就去學習，去考個縣一中回來讓我看看！”方禮安極力壓制住自己的火氣，杜念慈說得對，兒子大了，不能總是以打罵的方式來教育，“義成，我懂你的心思，你是想讓這個家過得好一些，但是我們可以想其他的辦法，購買蠶農廠需要六萬元，你讓我去哪弄這六萬元去？就是把我賣了，也賣不到六萬啊！”
杜念慈說道：“義成，你是怎麼想的，跟我們說說，這不是小事，甚至對永興村來說，都不是小事呀……”
方義成清了清嗓子，第一次在父母面前做了一次連他自己都不明白的程序：項目前期融資和前景規劃。這一天晚上，他和父母一直談到了凌晨三點！
方義成只睡了四個小時，就起床來到了蠶農廠。剛走進蠶農廠的大門就被翁增福堵在了門口。方義成以為他又是來要錢的，正要把那天的實際情況說出來，翁增福卻說：“你三叔去德勝家看了，你們方家離了你三叔就不過日子了？”
方義成問：“我不知道你說什麼，那天是翁德勝打的我！”
翁增福揮揮手：“算你運氣好，我不和你晚輩計較，告訴你這事沒完，等我把蠶農廠的事解決了之後，我要好好的找你爺爺談！”
方義成沒再說什麼，的確，翁德勝打人這事對他來說，也沒完。但他不知道的是，方善波前幾天去了翁增福家，把方禮鍵拿出的翁德勝的健康報告和方義成的驗傷報告擺在了翁增福家的桌子上，翁增福這才知道老方家可沒那麼好欺負。幸好，方善波沒有多說什麼，拿着報告回了家。翁增福這才知道是自己孫子打的方義成，而且還把方義成打成了輕傷害！
方義成在蠶農廠里轉了轉，心裏已經開始計劃着當蠶農廠成了他的之後，他該如何經營，他心裏的想法該如何實現。可是當他來到蠶農廠廠長辦公室門前，聽到翁增壽說著要把蠶農廠承包給翁增福的時候，他意識到時間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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