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袁飛航彷彿聽明白了,又彷彿什麼也沒明白:“我就按照我的理解來說,你是先假設這裏有兩套世界,一個表面和諧正常的世界,我暫稱為表世界;一個是內在充滿危險的世界,暫稱為里世界。
“表世界為白天,里世界為夜晚,兩個世界遵循不同的規則,具體規則我們還沒有摸索出來。只能初步判定,醫院中的‘三不許’與表裏世界規則有關。
“4月2日晚上時間正常流逝,但4月3日夜晚,如果我們不是被偷走了6個小時,那就是里世界提前結束,強行將我們從01:23送到表世界開始的07:30。
“根據以上推測,里世界為什麼提前結束?是昨夜發生什麼特殊事件導致里世界提前結束,抑或是人為的?如果是人為,什麼人會有足以左右世界規則的力量?”
“這就是我們將要解決的問題。”時長風打了一個響指,寫下他們穿越后經歷的紙張燃燒起來,火舌很快吞沒紙張上的字跡,不留下絲毫證據。
“突破口在哪裏呢?”袁飛航摸着下巴道。
在他百思不得其解時,時長風從柜子中翻出了簡淮的紙質版病歷。
精神病患者的病歷是需要保密的,電子版病歷有密碼,時長風暫時沒辦法打開。好在紙質版的會保存下來,開柜子的鎖是很簡單的事情。
簡淮是一年多前入院的,入院前簡博翰就帶着他做了不少檢查,大概16歲時,醫生就初步判定簡淮患上了精神分裂症,建議簡博翰儘早讓兒子住院治療。
簡博翰始終沒有答應,直到發生一件事。
時長風從病歷中拿出一張法院判決書複印件——
簡淮在一年半前發病,殘忍殺害了一名來家中做客的林姓中年男子。事後,根據簡淮自述,他看到“林叔叔”變成一個怪物,打破腦袋都能繼續攻擊他。簡淮為了自保,將林姓男子分屍,直至其無法再傷害自己。
經過法定程序鑒定,簡淮的確患有精神分裂症,不負刑事責任。但其犯罪行為對社會造成了及其嚴重的影響,責令其家屬和監護人簡博翰對其嚴加看管和治療,現在臨淵市第三精神病醫院進行強制醫療。
令時長風在意的是,案發時間是當晚21:30-22:00之間,家中僅有簡淮與“林叔叔”兩個人,簡博翰出差在外,“林叔叔”是簡博翰的同事,簡博翰委託他去自己家中取一份資料。
夜晚、簡淮自述中無法殺死的怪物、簡博翰的委託……
這位“林叔叔”,究竟是無辜的受害者,還是里世界中的怪物?
如果是里世界的怪物,那就是說,簡淮早在16歲的時候,就能憑藉自己的力量除掉一個裏世界的怪物。
醫院夜晚中的活屍到第二天就會復活,簡淮殺掉的“林叔叔”卻沒有,他是真真正正地除掉了一個怪物。
時長風想起在病房內,他試圖靠近簡淮時,簡博翰曾刻意說道:“陌生人讓你緊張,是不是?小淮,你還記得上一次見到林叔叔時,你做了什麼嗎?”
簡博翰在這個案件中起到了什麼作用?
他是否知曉里世界的存在?
無數的疑問令時長風彷彿置身迷霧,看不清前路。
白天身為被政府強制醫療的簡淮是不能自由行動的,王小帥只是個普通人,根本派不上用場,能夠展開調查的僅有時長風。
夜晚裏世界又會降臨,他要在有限的時間中,查到儘可能多的線索。
時長風在向簡淮展示手肘傷痕時,隱晦地向簡淮傳遞了一個信息——交給我,我去調查。
那時簡淮的眼中閃過從未見過的色彩,代表着他對時長風的信任。
“信任嗎?”
時長風指尖落在病歷中簡淮的照片上,那是簡淮16歲照的,比現在還要小一點,臉上充滿稚氣與對這個世界的不信任。
簡淮這樣的人,要相信其他人有多難?
時長風收起病歷,對袁飛航道:“你繼續在暗處裝作路人,希望你我的關係還沒有暴露,我在醫院內尋找線索。”
“收到。”袁飛航道。
昨夜被簡淮打倒的病人與護工封永新在表世界中恢復正常,並沒有像“林叔叔”一樣死亡,要殺掉里世界的怪物似乎還需要其他關鍵的因素。
時長風來到門診樓,見醫院導診上的院長變回黃姓院長。他來到這個世界只有兩個晚上,第一個夜晚過得比較混亂,沒能注意院長是否變化。簡淮住院一年多,記憶斷斷續續,也不清楚這件事。
如果假定里世界中,簡博翰一直是院長,那麼他做了什麼,才能讓表裏世界產生這樣的變化呢?
今天是4月4日,周六,醫院中的人並不多,簡博翰的專家坐診時間為周三、周五,按理說他今天不在。
時長風決定從哪裏跌倒就從哪裏站起來,他先直接來到門診樓頂樓院長的辦公室,由於他穿着白大褂,胸前掛着主任醫師的名牌,臉又比較生,很少有人向他打招呼。
他一路暢通無阻地來到黃院長辦公室,門是鎖着的,院長並不在。時長風抬頭看了眼走廊中的監控,戴上事先準備好的醫用膠皮手套,伸手按住左眼。
一縷黑氣自時長風左眼中散發出來,擋住了監控鏡頭。
時長風踹開門,如法炮製地用黑氣擋住院長辦公室內的攝像頭,在黃院長的辦公室內翻了起來。保險柜也好,柜子鎖也罷,這一切都難不倒時長風,他在保險柜中翻到一個法人變更文件,上書黃院長於2021年2月退休,繼任者為簡博翰,等到2021年2月1日,簡博翰就會成為臨淵市第三醫院的院長。
黃院長電子枱曆上的時間是2020年4月4日,距離簡博翰成為院長還有10個月。
但在夜晚,簡博翰已經是院長了。
時長風拿出手機拍下文件內容,將保險柜還原,走出院長室,鎖好辦公室門。
他走出門診28樓的走廊時,手掌從左眼上放下,遮住攝像頭的兩縷黑氣回到時長風左眼中。他左眼瞳色比右眼要深一些,右眼是黃種人常見的棕褐色,左眼卻是純黑的,不過不盯着眼睛仔細觀察很難看出兩個眼瞳的差別。
調查過黃院長的辦公室后,時長風決定再去簡博翰在病房樓的辦公室看看。
昨天晚上他們還沒進門,里世界就結束了,將他們強行轉移回病房四樓。如果里世界是提前結束的,那麼辦公室中就一定有什麼不希望他們看到的東西。
時長風來到病房28樓,這裏是專門的會議樓層,沒有病房。周六應該不會有人在,可時長風剛一進28樓,就聽到有人在說話,樓層很安靜,是以就算聲音不大,時長風也能斷斷續續聽到一點。
既然有人在,那擋住監控就沒什麼意義了。時長風看到簡博翰辦公室門虛掩着,緩步走過去。
他的步子很輕,在空蕩的走廊中,竟聽不到一絲一毫的腳步聲。
越靠近辦公室,聲音越清楚,時長風微微偏頭,用右耳細聽,聽到簡博翰不知對誰說道:“……是這樣啊?那你壓力真的很大啊。”
“嗚嗚嗚……”室內竟然傳出細細的哭聲,聲音有些耳熟。
時長風認真辨別聲音,心中微微一驚,這竟是王小帥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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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回到時長風離開簡淮的病房,簡淮將摺疊床丟給王小帥后,王小帥看看病床,用袖子擦了把臉,搖搖頭說:“我還是別在你病房休息了,一會護工就會來送葯,到時候我說不清。”
“可以藏在衣櫃裏。”簡淮說。
王小帥拒絕道:“太難受了,我昨天就暈倒在柜子裏了。”
簡淮不是個會安慰人的性格,他也不確定自己會不會突然發瘋傷害王小帥,就任由這位才結識兩天的護工離開。
王小帥也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休息,醫院走不出去,媽媽的電話打不通,一想到備勤室里曾經睡過怪物,他就不敢再進去了。
他想哭,又哭不出來,看到收工下班對他打招呼的封永新也要強顏歡笑。
壓力令他無法呼吸,王小帥不是冷靜強大神秘的時長風,也不是瘋狂可怕的簡淮,身為一個普通人,他太難了。
他渾渾噩噩地走來走去,正想着要不去儲物間或者哪個空着的會議室睡一覺時,就在走廊上遇到了簡博翰。
看到簡博翰的瞬間,王小帥大氣都不敢喘一下,低下頭,灰溜溜地與簡博翰擦肩而過。
他告訴自己,沒關係,昨天他一直躲在衣櫃中,簡博翰肯定沒看到他,不會注意到他的!
然而就在他以為躲過一劫時,身後忽然傳來簡博翰的聲音:“你好,如果我沒記錯,你應該是新來的護工吧?”
王小帥打了個激靈,腰板瞬間挺直,全身寒毛豎立,呼吸變得困難起來。
簡博翰繞到王小帥身前,王小帥還穿着護工的衣服,簡博翰正了正他胸前的名牌:“王小帥,名字很可愛。”
王小帥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太緊張了,掌心滿是冷汗,雙目發直,心跳加速,呼吸急促。
“你是怕我還是原本就有過呼吸的癥狀?”簡博翰像極了知識淵博的院士,表情溫和,他比王小帥高,略低下頭耐心詢問道。
他越靠近,王小帥呼吸越急促,漸漸地手腳麻木,四肢抽搐起來。
“你看起不太好,需要治療。”簡博翰說。
王小帥說不出話來,他眼睜睜看着簡博翰一把將自己扛起,乘坐電梯帶到昨夜他們沒能進入的辦公室中,卻無法反抗。
來到辦公室,簡博翰找到一個紙袋罩住王小帥的口鼻。過呼吸是因為過快呼吸導致二氧化碳不斷排除而濃度過低,引起呼吸性鹼中毒,比較常見的應急處置方式就是用紙袋或者長筒袋罩住口鼻,減少二氧化碳的呼出。
王小帥的癥狀稍稍得到緩解,簡博翰看了下他的手心:“急性焦慮引起的過呼吸,你最近壓力很大嗎?看來你需要鎮靜劑。”
簡博翰從辦公室中拿出鎮靜劑,口中道:“事有輕重緩急,我身為專家,有應急治療的權限。”
說罷他將鎮靜劑一點點推進王小帥的體內,王小帥整個人安靜下來,他的情緒被藥劑壓制。儘管認知上還十分清楚簡博翰很危險,但由於情緒穩定,他面對簡博翰升不起緊張感來。
“你看起來好一點了。”簡博翰收起一次性針筒,讓王小帥坐在辦公室內的待客沙發上。
王小帥的視線隨着簡博翰緩緩移動。
簡博翰拉過一把椅子,坐在王小帥對面,像個認真負責的老師,拿紙巾擦擦王小帥掌心的冷汗:“為什麼這麼怕我?我看起來很嚴厲嗎?”
他和藹地笑起來,眼角魚尾紋都透着慈祥。
“我很關注照顧簡淮的醫護人員,你是4月2日新入職的護工,4月2日當天為簡淮送了一次葯、午餐和晚餐、還送了一次病號服,4月2日白天一共進入他的病房4次。”簡博翰道。
原來他什麼都知道,一切盡在簡博翰眼底。
“你是因為接觸過簡淮才覺得我可怕嗎?”簡博翰指指自己的臉,“我和簡淮很像吧,他是個聰明的孩子,一直是我的驕傲。”
他像個深愛着孩子的父親,在外人面前,不自覺地炫耀著兒子。
“你……對簡淮……不好。”王小帥緩慢地說道。
他大腦清醒,只是思考速度被藥物放緩。
“哪裏不好了?”簡博翰問道,“那天你躲在衣櫃裏的時候聽到的嗎?”
王小帥的手動了下,因為藥物作用,即使聽到這句話他也沒有緊張。
簡博翰道:“你以為我那些話是對誰說的?是對你說的啊!我身為精神科的專家,怎麼會不知道那些話容易刺激簡淮,可我知道你躲在衣櫃裏,我害怕簡淮突然傷害你,為了保護你也不讓我兒子再犯錯,才特意提醒你的!”
“你……什麼……意思?”王小帥慢慢地問道。
“這件事我本不想告訴外人的,可你和簡淮太近了,太危險。”簡博翰從抽屜中取出簡淮的法院判決書遞給王小帥。
等王小帥看清上面的內容后,簡博翰痛心地說:“老林是我的同事,簡淮一直和他關係很好,是簡淮少有的不抗拒的外人。所以那天晚上我才敢放心地讓老林去家裏取資料,沒想到……”
簡博翰流下屬於父親的眼淚,王小帥獃獃地看着他。
簡博翰:“住院這一年多,靠着藥物治療,簡淮的情況已經很穩定了。他突然對你釋放友好的信號,我真的害怕惡夢重演。王護工,我可以叫你小帥嗎?”
沒等王小帥回答,他就親密地說道:“小帥,你幫幫我這個絕望的父親,救救簡淮吧。”
乾燥有力的大手握住王小帥的手,一時間,王小帥已經無法分辨哪個是真,哪個是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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