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人心都是肉長的,包拯就算是再大公無私,面對自己的親侄兒即將面臨死刑,包拯也是心痛難當,但此時卻又不得不順着趙斌的話拿出另一份呈堂證供。
這是蕭山縣,包勉這兩年審理類似案件的人員名單,裏面細數了各自犯案經過還有審理過程,另外還有蕭山縣縣衙師爺記錄的案宗作證,確實容不得抵賴。
拿出這份證據,包拯的心都在滴血,他襁褓中喪母,恰逢嫂子生下三侄兒包勉,便一起帶在身邊。
包勉的母親自然是沒有辦法提供餵飽兩個孩子的奶水,但每次卻都是可着包拯先吃,然後才再喂自己的孩子。
包拯大包勉半歲有餘,需要的奶水也就多,包勉自然是吃不飽的,只能靠着米湯添補,所以小時候身體並不強壯。
稍微大一大的時候,包拯的大哥賣糧回來的時候,因為手中拮据只能買一個玩具,嫂子面對兩個孩子的爭搶,也是含淚忍痛將玩具拿給包拯,讓自己的兒子在一旁看着。
大了以後的包拯,從來不叫嫂子,而是稱其嫂娘,所以,親手判包勉死刑,他面對的就是自己良心的譴責。
但家國大義,他仍然強忍心痛選擇國,但看着自己狼狽的侄子,他除了對他貪贓枉法的恨鐵不成鋼之外,更是恨不得以身代之。
國法家規,容不得包拯去難過,只能秉公將證物親手遞出去,心裏也決定了,之後拜見嫂娘的時候,便是拿命償還也好,只望能得到嫂娘些許諒解。
宋傑看了看手中的證據,也沒細看,他知道這是真的,沒有什麼好看的,只是,面對包拯的時候,他又嘆了一口氣,包拯過於剛正不阿,為官上倒是不如圓滑些的包勉。
他將這些證詞在手上啪啪拍的直響,然後問道:“包大人,您可知道為何朝廷律法規定,若犯案人與斷案人,為五服內血親,需避嫌嗎?”
包拯拱手道:“人心偏左,自然也會因親疏遠近或有偏幫,故,未免斷案者因自身情緒影響公正,立下此條律法。”
說著又對着皇宮方向拱拱手道:“包拯身受皇恩,不敢徇私,辜負皇上信任。”
包拯這是告訴宋傑,他知道這條律法,但不是自己知法犯法,而是,這是皇命,他不得不審包勉。
宋傑擺擺手道:“這只是其一,所謂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的道理包大人該是懂的。”
“這條律法除了是怕審案人員徇私枉法而立之外,更主要的就是防止辦案人員受情感所累,忽略了其他的地方。”
“包勉一案,包大人只審理包勉是否貪贓枉法,卻從未細究包勉所貪銀兩的去向,也不曾細究包勉身家,這就有失偏頗了。”
古代講究一碼歸一碼,一般情況下都是一件案子就審理一件,除非你立了非常大的功勞,得到皇帝首肯,能功過相抵,否則,錯就是錯了。
最簡單的就是,某地遭災,又遲遲沒收到賑災聖旨,當地官員不忍當地百姓全都活生生餓死,於是,私自將囤積糧倉的糧食分發給災民。
那麼好了,百姓得救了,但官員私自放糧乃是大罪,朝廷可不管是不是情況緊急,你私放糧就是此罪當誅,斬了!
至於你因此救了一方百姓,那麼朝廷會因此免你親人受此牽連不去論罪,這就是所謂的有功賞,有過罰。
宋傑撇撇嘴,什麼狗屁規矩,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他生活在這個社會,全都默認這樣的規矩,他也就不得不暫時守着規矩。
所以,功過不能相抵的情況下,只能先將這過變作無罪,至少是罪不至死才行。
於是,宋傑繼續道:“那,咱們先說,這份供詞的調查者們,也就是最開始,被抓的賭徒被按照慣例,強迫抓荊棘直到手爛的辦法,趙大人,這個可有過?”
趙斌看了一眼宋傑,冷冷地道:“無。”
包拯也點頭道:“自然無過錯。”
宋傑再問:“那他們可當真戒掉了?”
包拯和趙斌卻答不上來,這個他們哪知道,也不對,包拯是真不知道,他是開封府尹,只負責大案,賭徒之間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他自然是沒空管的,但趙斌卻是知道的,卻不能說。
宋傑看了一眼趙斌之後,對包拯道:“那就請包大人將幾個證詞中的賭棍傳上來問問吧?”
包拯聞言道:“那些人遠在蕭山縣......”
宋傑擺擺手道:“包大人有所不知,宋某進京的時候,恰巧得了些消息,這些人就被宋某順手給帶來了,還順便將其妻兒父母給接了過來,現在就在附近。”
包拯看了一眼宋傑之後,立馬明白宋傑的意思,收回宋傑手中的證物坐回正位,一拍驚堂木道:“帶證人上堂!”
王朝馬漢等人跟着含了一句,帶證人上堂~兩側衙役手中拿着黑紅兩色水火棍,有節奏地敲擊地面,嘴裏喊着拉長調的威武二字,震懾着周圍。
華叔命人將一串兒人送了上來,男女老幼皆有,只是這些人上堂之後,涇渭分明地跪在兩側,但都瑟瑟發抖地給在座的人扣頭,話都說不清楚。
包拯再敲驚堂木道:“堂下何人?報上名來!”
這些人戰戰兢兢、磕磕巴巴地報出自己的名字。
包拯再道:“本官之後問你等問題,且需從實招來!”
等這些人全都點頭答應之後,包拯道:“王奕,你當日受到荊棘之行后,可曾悔改?之後可有再犯?”
王奕早就嚇得堆在地上,吭吭哧哧不知道怎麼回話,旁邊又再次響起水火棍點地伴隨的威武聲,讓他響起當初的二十棍子,當即嚇得尿在了當場。
包拯一看,皺眉又是一拍驚堂木道:“還不從實招來?可是要受這皮肉之苦?”
王奕嚇得再不敢隱瞞,趕緊回道:“回,回大人的話,小人,小人之後賭癮難戒,又,又堵了。”
包拯厭惡地看了他一眼之後,又繼續問其他的人,無一例外,再傷好之後,又紛紛受不住誘惑再次進了賭場。
問完之後,包拯看向宋傑,宋傑從懷中掏出幾張紙之後遞給包拯道:“這些人,之後變本加厲,不思悔改,沒有賭資后便賣掉妻兒換取賭資,這是他們妻子兒女的賣身契。”
包拯接過,看了一眼之後問另一邊的女人和小孩兒們道:“這是爾等賣身契?原因可與安樂伯大人所說一致?”
女人和孩子們哀泣點頭,看着這些骨瘦如柴,神情木訥了無生機的人,外邊兒圍觀的人都跟着一陣唏噓。
宋傑繼續道:“這些人不僅不思悔改,做出的畜生不如的事情,還遠不止如此。”
他指着王奕道:“此人,原也是蕭山縣一富裕人家的子弟,家中有一美貌嬌妻,之後因為賭博不斷變賣家產之後,到了賣無可賣的時候,很是有經濟頭腦地租借嬌妻,而不是如另外幾人那般無腦的變賣妻子,做一鎚子買賣。”
“王奕先後將自己的妻子給賭場的管事等人睡,直到其妻不堪受辱,趁他不注意的時候懸樑自縊。”
周圍一陣唏噓聲,但這些人除了替那苦命女子哀嘆之外,也只是唾棄王奕的做法,簡直就是畜生,再多的就沒有了。
古代賭博並不算是違法的事情,妻子兒女也算是個人財產,王奕有支配權,買賣打罵都是他的自由,這個沒有人管得了,而王奕的妻子也不是王奕殺的,是自殺,原則上來說,王奕沒有犯法。
宋傑對這個男女極不平等的封建社會很是唾棄,不僅哀其不幸,更是怒其不爭,因為,這些男人這樣做,是為了束縛女子,可這些婦人也同樣不覺得有什麼問題,就很讓人難受了。
但宋傑現在沒有本事去宣揚什麼男女平等,他還不想要成為異類,挑戰封建王權,讓統治者們直接將他視為公敵。
嘆口氣,宋傑繼續道:“李森,遭受處罰之後,不思悔改,為了賭博,接連將自家房產田地典押,以至其母病重無錢買葯,最後病死。”
又指了指一旁的老頭道:“這是李老漢,李森生父,年輕時走南闖北,用命換來家業,老來只因兒子嗜賭成性,老妻慘死,自己一身病痛卻身無片瓦遮雨。”
接着,他又一一將剩下的幾人罪狀說了出來,然後問道:“包大人和趙大人可知道,賭博之人最開始是因何而入迷?”
趙斌冷着臉道:“本性惡劣,好吃懶做罷了!”
宋傑乜了一眼趙斌之後道:“剛啟蒙的娃娃也知道,人之初、性本善的意思是,人剛出生的時候,如同一張白紙一樣,是善良天真的,只是之後因為生活的環境和接觸的人而變成了之後的性情。”
“這些賭徒,也不是出生的時候就會賭博,而是有人為了利益去引導他們,但誰也不是傻子,若是一下就輸了,他們就會對這東西很厭惡,不再去碰觸。”
“於是,賭徒一般都是先是贏,然後有輸有贏,接着輸多贏少,最後控制不住自己,越陷越深,直到傾家蕩產甚至家破人亡。”
趙斌看着宋傑道:“那又如何?不管是因為什麼,那都是這些賭徒自己的選擇,不是他包勉貪贓枉法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