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第二天上午,李保姆按張俠吩咐的上樓給金枝送飯去了。由於金枝在這方面受到極大的傷害,心境鬱悒。而李保姆煞費苦心對她勸說了一番,也都無濟於事。李保姆很掃興地從樓上拐下來,不暢地說:“大妹子,這金枝腦瓜子真實,我嘴皮子都磨破了,也沒勸她心裏去……”

“金枝還不肯吃飯?”張俠抬頭問着。

“要是肯吃飯,我心裏就不發愁了,”李保姆來到客廳,接著說,“我坐在她床前,盡撿那排場話說,可她連動都不動。我下手撈,累得‘呼呼’直喘,也沒把她撈起來。”

“這女人坐月子,身子虛,老不吃飯怎麼能受得了呀!”張俠從沙發上站起,要去樓上看看。

就在這時,賈二龍推門走進來,直截地問:“媽,你要幹嗎?”

張俠轉過身子,沒先回答他的話,反詰道:“二龍,你昨晚去哪兒了?一夜都沒見你回來……”

賈二龍吸口煙,訕訕地走過來,“嘿嘿,媽,我這不是回來了。”

“你不上班,現在還回來幹什麼?”

賈二龍一跤跌坐在沙發里,疾首蹙額地說:“上班上班,我都上厭煩了。整天呆在辦公室里,一個月才拿那一點薪水,還把我困得死死的,沒一點自由……”

“咿咿,瞧這話是怎麼說的。”張俠疑惑不解地問,“跟領導鬧彆扭了?”

“沒有。”

“要麼是跟同事打架了?”

“哎呀,媽你別問了,都沒有。”

“人家下崗的找不到職業干,在家都愁死了。你倒好,整天坐在辦公室里還覺得不舒坦,那你想幹啥……”張俠瞟了他一眼,接著說,“想當市長,咱家老墳里也沒長那根草。我看當市長的過得也不多有滋味,主持上千萬人口的大城市,成天還不是提心弔膽地過日子。政績干出來了,獎勵市長;一旦干垮了,挨批評受處分的還是市長。你說這幹啥容易,做熟飯就吃,吃快還咬腮幫子哩……”

“反正我不想上班,一心想做買賣。”

張俠抬腿走了兩步遠,聽到這話,又折回身子望着他出奇,“你這孩子今兒犯啥病呀,在外貓了一夜,又聽信誰的話了,”她心裏自然不悅,“你以為做買賣容易呀,那錢也不是好賺的。燒香買,磕頭賣,弄不好連本都給賠進去……”

李保姆去廚房忙了一會,心裏急了,慌忙跑出來催促着:“哎呀,大妹子,你快去樓上呀!你娘倆有啥話等回來再說,還是去勸金枝要緊……”

賈二龍聽到這,猛地坐直身子問:“金枝她怎麼啦?”

李保姆站在那兒,接着剛才的往下說:“金枝她老睡着不起來吃飯,我跟你媽都愁死了……”

賈二龍坐不住了,用手捏滅了剩餘煙頭,起身跑上前,“媽,不麻煩你了,還是我去樓上看金枝。”張俠都走到樓梯處了,又被賈二龍截留了回來。於是賈二龍疾步跑上樓,“叭”地一下推開三喜房間門。

金枝倚靠在床背上,看到他冒冒失失地闖進來,內心頓時復燃起仇恨和埋怨,並向他投去一個白眼珠子,隨後撩起毛毯躺下了。

賈二龍如同吃了閉門羹,心裏有一種憂懼不安的情緒,覺得有點不自在,不舒暢……熱切的心情便一下子涼了。他腳步徐緩地走到床前,呆若木雞似地站在那,半天才吐出兩個字:“金——枝!”

李保姆走過來,發現她神情憂傷地坐在那,忍不住搭碴兒,“大妹子,這事都過去了,你還有啥想不開的……”

“這事一出來,我心裏總是擱不下,”張俠惆悵的心緒縈繞滿懷,十分傷痛地說,“別說金枝心裏難過,我心裏也不好受呀!”

“那是呀,誰都有個磨盤子壓手的時候,這事擱在誰身上不都一樣。別人勸是白搭,要自個勸自個,氣壞了身子還得拿錢買罪受。”

“你說這些倒霉事怎麼老出在俺家裏,這三喜單位里人知道又該笑話了……”

沒等說完,李保姆搶先說道:“‘笑話人前落人後’,那些好在背後笑話人的,等日後說不定還不如人家哩……”

“這兩天我都在想,我這半輩子也沒做過什麼缺德,傷天害理的事,這怎麼能會……”張俠傷心地落下了淚,忙用手絹擦拭着,“我整天盼着能再來個寶貝孫子,誰知道……我的命咋該恁苦呀!”

“這啥事要能都依自個想的,那世上也就沒有煩心事了。”

賈二龍坐在床邊,油嘴滑舌地說:“金枝,你根本不理解二哥的心情,你以為我心裏好受呀!其實我比你還難過,整天是飯不吃,茶不飲,夜不眠……”

金枝背着身子躺在床上嚶嚶啜泣着,聽他這一說,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於是翻過身子,坐起,憤憤地說:“你這兩天都去哪兒了,要知道咋着不會扔下俺不管的……”

賈二龍說:“我……這兩天忙得很,總想回來看看你,可就是抽不開身。雖然我身在外邊,但我心裏一直想的是你呀……”

受張俠派遣,李保姆一步步登上樓,直接來到三喜住的那間房門口。她發現門沒有關死,用手指頭輕輕推了一下,門稍微裂開了些。她趴在門縫上往裏偷看,只見床上坐着的金枝淚流滿面,哽咽地說著:“這孩子生下來,你都沒看上一眼,他就……”

賈二龍也動了點情感,禁不住伸出一隻手將她摟在懷裏,痛心地說:“金枝,你不要過度悲傷,我壓根也沒想到,事情會這麼糟。不管咋說,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我打內心覺得對不住你和那個夭折的孩子,我罪該萬死,天怒人怨……”

站在門外的李保姆聽到這,心裏猛一驚詫,還真有點玄玄乎乎的,也覺得越聽越糊塗起來……於是她屏住氣,凝神聆聽。

“這個孩子不管是啥樣的,可畢竟是咱倆的呀……”金枝趴在他胸膛上,一吸一頓地哭泣着說,“俺也覺得對不住姑母,姑母成天焚香拜佛,沒想到……俺看姑母心裏也挺難過的……”

賈二龍受了驚嚇,一把推開她,急問:“這事你都跟我媽說啦?”

“沒說呀……”

“你可千萬別抖摟出來,不管我媽怎麼問,你就裝作啞巴,不吭聲,呵!”賈二龍又重新將她攬在了懷裏,柔和地說,“金枝,你為了生這個孩子付出了不少,也受了不少委屈,這些二哥心裏都清楚,二哥深感汗顏。不過今後二哥會好好待你,甚至比以前還要好……”

金枝用手抹一把臉上的淚痕,直言地說:“二哥,俺要和你結婚……”

賈二龍聽到她這冒昧的想法,再度推開了她,正色地說:“金枝,你這是氣糊塗了。你跟三喜結過婚已是三喜的人了,你怎麼還存在這種想法,外人知道還不笑話咱倆呀……”

他們的談話被李保姆聽得一清二楚,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她這時發現賈二龍從床上站起來,嚇得趕忙往後退了兩步,轉過身子邊走下樓梯邊想着……從金枝肚裏生下來的那個怪物能真是二龍的,剛才聽金枝那樣說,認為是在說夢話。可二龍也是這樣說,二龍總不會也在說夢話吧……

她正低頭走下着樓梯,坐在沙發上的張俠抬頭看見她,問:“金枝她吃飯了?”

“沒,沒有……”李保姆反應疾速,又趕忙應道,“呃,金枝她吃了,吃了……”她沒在客廳停留,掉頭來到廚房裏,連活都忘干靠在案板邊兒苦苦思忖着……她感到這事太荒唐太奇怪了,聽后真讓人難以置信。她腦子裏回想起那天去金枝房裏碰見二龍和金枝摟在一起的情景……僅這一點就足夠說明一切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這個困擾人心的覆盆之冤終於真相大白,水落石出,也洗雪了三喜身上的污點,更揭穿了他們的老底。雖說李保姆悉知,但她還是把持住了,先沒有向張俠吐露出來。她覺得此事非同小可,不能魯莽輕率,要言行謹慎。萬一惹惱了張俠豈不是大難臨頭,就連二龍也會得罪,到那時再想把話收回也就晚了……

張俠坐在那兒,抬頭看見雪妮推門走了進來,“哎,雪妮,你不上班怎麼又拐回來啦?”

雪妮無精打采地走過來,心浮氣躁地應着:“我請假回來的,今天感覺身子不太舒服……”

“你吃過葯嗎?”張俠大有關心地問。

“沒事的,睡床上躺一會就好了。”

恰巧,李保姆從廚房裏走出來,看着雪妮“噔噔”走上着樓梯,心裏慌了神,二話沒說跟着雪妮上了樓。她推門看見雪妮撩起毛毯躺下,大聲說道:“雪妮,你先別睡呀,我有話跟你說。”

雪妮身子朝上拱起,倚靠在床背上,看人的眼光淡淡的,神情陰鬱而沉靜,“李媽,還有什麼事呀……”

“雪妮呀,我今兒說的這事,可是千年奇聞!”李保姆關死房門,走過來搬上一把椅子坐在了床前。

“李媽,究竟什麼事呀,看叫你說得多神秘。”

李保姆起身,又一屁股坐在了床上,“雪妮,咱家裏頭還就數我先知道,你媽我還沒告訴她呢!”

“你就別賣關子了,到底啥事,說呀!”雪妮等得都有點不耐煩了,氣得將臉扭向一邊。

“雪妮……”李保姆說著身子朝前一傾,想將耳朵貼近她耳朵旁。

雪妮連忙推開了她,“哎呀,李媽,你坐好說吧,我聽着呢!”

李保姆瞅一眼房門,然後迴轉頭來,咳嗽兩聲后才說:“雪妮呀,你知道金枝生下來的那個怪物是誰的……”

“是三哥的呀,李媽,這都是老八輩子的話了,我都聽膩煩了。”

李保姆遭了嘴損,心裏很不是滋味,單刀直入地說:“金枝生下來的那個怪胎不是你三哥的,而是你二哥的,這你就不知道了吧!”

雪妮聽到這,臉色突變,神態和口氣都很認真,“李媽,事情都過去了,你又在這翻騰什麼呀,弄不好可真要出人命啦!你快下去吧,不然我媽又該喊你了。”

她的言行,倒讓李保姆感到離奇,“咋的,你還不相信我說的話呀,我可不像你媽張嘴就是瞎話……”

賈雪妮起了疑心,於是坐直身子問着:“李媽,你怎能斷定是二哥的,你這聽誰說的?”

李保姆掩飾不住自豪地笑,“我呀,是聽他倆人親口說的。”

“他倆人,都是誰呀?”

“二龍和金枝唄!”李保姆一言一語地敘說著,“今上午你二哥回來,跑到樓上去看金枝,真是‘無巧不成書’,剛好那會讓我碰上了。待我走到房門口,聽金枝哭着跟你二哥說那孩子的事……”

提到這,雪妮追問一句:“都說些什麼?”

“說孩子命苦,沒有成人……你二哥摟着金枝也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的,還說對不住金枝和那個孩子……”

“李媽,你說得這些都是真的?”她還是不太相信。

“我要是侃空一句,出門撞車。”

賈雪妮瞧她那副認真、硬朗的樣子,也就確信無疑了,既高興又意外。唉,原來自己,包括這一家子人都蒙在鼓裏了,居然讓那倆人給騙住了,還騙得那麼可憐。她在心裏痛恨、咒罵那倆人,暗地裏做出那種缺德的事……不僅污陷了三喜,使他蒙受冤屈,還竟然拆散了一對好鴛鴦。她存不住氣了,一把掀開身上的毯子,坐在了床沿,物色着地上的鞋。

而李保姆眼疾手快,彎腰撿起地上的鞋就往她腳上套着,“泥巴牆糊一百遍都透風,他倆人做得再巧再妙,早晚都要露底兒,”她見雪妮起身走到梳妝枱前對着鏡子梳理着秀髮,又跟隨過來,“這事一出來,別說是你不相信,我心裏也彆扭着呢!我琢磨過來琢磨過去,還是弄不明白,感到這事太奇怪了。雖說平日裏我也碰見過一兩次二龍和金枝在一起親親熱熱的,覺着他倆人都是老實孩,又是姑表兄妹,我哪能會往那上想呢!唉,真是老實人不做老實事……你媽吧,輕信金枝的話,讓她給哄住了,硬賴着那孩子是三喜的,這一回說冤枉三喜了吧……”

雪妮顧不上接她的話,只是稍稍打扮一番后,走上前拉開房門出去了。

“哎,雪妮,你去哪兒呀?”李保姆尾隨在她身後問着。

“我去找三哥。”

…………

吃過晚飯,賈建成在客廳看一會電視,覺着沒啥意思,起身走過去“噔噔”上着樓梯。

李保姆去樓上轉悠了一圈與他迎面走下着,說道:“哎,賈董事長,你不看電視,這就去樓上歇着呀!”

“今晚電視不好看,我想到樓上休息去。”

李保姆走下樓梯,來到客廳,忍不住說:“大妹子,我看金枝心裏還是想着那個孩子。今晚我送飯給她,她還是不肯吃……”

提到這,張俠竟控制不住內心的激憤,丟下手中活兒,為之髮指,“你還提那事幹啥,你覺得我心裏這會好受了是不是。那個東西不是孩子,是個怪物,今後不許再啰嗦這事……”

“我……”李保姆像霜打的茄子,蔫了,耷拉着頭去了廚房。

這個時候,賈二龍推門闖進來。看來他今晚在外喝了不少酒,有了幾分醉意,赤紅臉兒,嘴裏還不停地打着飽嗝。“媽!”他大聲叫着,跌跌撞撞地走到沙發旁,一屁股坐了下來,伸手端起茶几上一杯涼茶“咕咕”喝了起來,頓感心裏舒服些,也少打了些飽嗝。

心裏窩有一肚子火氣的張俠,半天才動聲色,“你今晚又跟誰喝的,還喝那麼多,就不會把點量……”

“我……是跟方圓他們幾個喝的,喝的不多,四個人坐下喝了五六箱啤酒……”

“還說不多呢,看你都喝成酒鬼了……”

賈雪妮從三喜單位出來,去了大嫂藍青家。自然,晚飯也是在藍青那吃的。

藍青將吃過的碗筷放進水池裏,待抽滿水后,雙手伸進水裏不停地洗着碗,問道:“雪妮,你三哥聽后是怎麼說的?”

雪妮倚靠在案板邊兒,兩隻胳膊交互摽着,“三哥聽我那一說傻眼了,目瞪口呆起來,”她又說,“說真的,三哥開始還不太相信,認為我神經過敏在跟他胡說八道。我能猜測出他的心思,要說不相信我說的話呢,他畢竟沒做過那種事,對我說的慢慢就接受了。人都是這樣,要想轉變自己的觀念還真需要一段過程。”

“這件事來得太突然了,別說是你三哥,就是我剛聽你說時還有點發愣呢!”

“真想不到,三哥蒙受的這個不白之冤終於得到了洗雪,同時也暴露了二哥和金枝的陰謀詭計。”

賈二龍笑“嘿嘿”地說道:“媽,我今晚說一件你和爸一直都不肯說出來的小秘密,你可別生氣喲!”

張俠沒在意他的話,只是不停地調換着頻道,隨便問了句:“什麼小秘密?”

“你和爸心裏真能窩藏事啊,這麼天大的事竟沒跟我和大哥,雪妮透露一點……”

“到底什麼呀?”

“就是三弟的事呀,”賈二龍環視一下客廳,故意壓低嗓音,“媽,原來三弟不是你和爸親生的……”

說到這,張俠趕忙制止住,“二龍,我看你是喝多了酒,在這說起胡話來了。”

“媽,我才沒胡說,是你和爸居然瞞着我們這麼多年,不敢承認有這一回事。”

這句話,令張俠驚詫不已,自己隱藏在心裏多年的**卻不翼而飛,他怎麼知道了,又是誰告訴他的呢……“二龍,你哪來的小道消息,在這凈瞎說。”

“我說出來你可別怪罪於她,是你的寶貝侄女告訴我的。”

“金枝,”張俠一時氣昏了頭,這個多嘴的金枝什麼時候說出來的,怎麼一點兒也不把細……她顯然很生氣,故作起身欲走狀,“我找金枝問去,她成天胡說八道什麼呀……”

“媽,你就別再演戲了。唉,要不是金枝誠實,到什麼時候我們都無法揭開沉積多年的迷霧,”賈二龍又說,“媽,這事攤牌了又有什麼呢,難道你還怕三弟知道他的身世后跑了呀,他這個大閨女私生子還上哪去找他的親生父母呀!目前,想方設法竭盡全力找我那個失散多年的親妹妹才是最主要的。”

藍青洗刷完碗筷,又來到洗衣間洗滌衣裳。

賈雪妮在一旁也沒閑着,見藍青不斷地將一盆臟衣服放進全自動洗衣機里,拿起一袋洗衣粉往裏倒着,“二哥這人真沒良心,連自個的兄弟都坑害,他這不是嫁禍於人嘛!”她倒進許多洗衣粉,藍青合上洗衣機蓋,扭動開關后,洗衣機便“嗡嗡”地運轉起來。雪妮在一旁說著:“二哥嘴巴刁,虛偽譎詐,咱們都讓他給騙住了。”

藍青將一件白色硬領襯褂放進盆里,然後朝領子上灑了些洗衣粉,在不停地揉搓着,接道:“二龍和金枝的老底,最終被揭穿。”

“大嫂,這一回還真得感謝李媽哩!要不是李媽上樓聽到他倆人的談話,這一假事實還得不到澄清,永遠也扭轉不了這個痛心的慘局。”雪妮繼續說道,“大嫂,我心裏還真有點發矇。你說金枝這個從鄉下來的姑娘,怎麼一點也不本分。從外表看,根本就不像那種女人,可背地裏竟也干出了這個勾當,真讓人不可思議……”賈雪妮聽洗衣機沒聲了,便上前掀開機蓋,伸手撈出清洗乾淨的衣裳用衣架撐好,往鐵絲上掛着。

藍青洗好那件襯褂,隨手放進盆里一條褲衩,灑上洗衣粉,用力揉搓着,“‘人心隔肚皮’,一個人是很難看透另一個人的心思的。”

“咱媽心裏成天喜歡的就是她那個娘家侄女,視為掌上明珠,”雪妮返回來,伸手撈出一件衣裳用衣架撐着,“她這個親侄女也不給她爭氣,還老往她臉上抹黑。”她說著走過去,揚起手掛在了鐵絲上。

“哎,雪妮,這事咱媽知道嗎?”

“李媽都沒說,我裝啥黑臉皮,”雪妮返回來說,“這事我也在心裏盤算過了,一旦說出來,咱媽要是不信,反倒覺得造謠生事還不打人呀!我呀,這一回可要干牢穩事。”

張俠在挨個調換着頻道,抬頭髮現二龍從樓上拐下來,便問:“三喜睡了嗎?”

“還沒呢,”賈二龍走下樓梯,接著說,“我上樓推了一下三弟房間的門,見他還在玩電腦,金枝已躺在床上睡著了……”

張俠擱下遙控器,隨手撿起毛線褲織着,“三喜還不睡覺,在幹什麼?”

“那還用問,在干他的老本行,”賈二龍一屁股坐在了她對面的沙發里,掏出一支煙點上,邊吸邊說著,“三弟這麼要強,愛面子,像他這樣不分晝夜地干就不怕累死,簡直是在苦苦折磨自己。”

“我聽雪妮說,三喜經常熬夜嗓子都患上什麼……慢性咽炎,每天都要吃藥,嚴重時還要打小針才能消炎。”

“媽,你也不好好管管他,”賈二龍吸一口煙,吐着濃濃的煙霧,說,“三弟一連失敗了兩次,朝着一條道走到黑,我看他是不到土崩瓦解不罷休呀!”

“他的心氣窄,說不通……”

“那還不好辦,他若不聽話就交給派出所來管教……”

張俠氣得也沒接他的話,呆坐在那裏無心看電視。

“常言道,十鳳在天,不如一雀在手,索求太多,終究反為索求太累。”他吐着煙圈兒,眼角掛着譏誚的笑意,“媽,可不是我好拿話埋汰人,三弟神態高傲,才疏學淺,‘挾泰山以超北海’,根本也幹不成,是白費蠟。”

藍青拿着抹布不停地擦着洗衣機外殼。

雪妮來到她身旁,十分認真地說:“大嫂,你就按咱倆剛才說的辦。你是三哥和南雁姐的保山,麻煩你再給他倆說和說和,使他們重歸於好,結為伉儷。”

“雪妮,這說和不費事,不就是快快嘴,”藍青將抹布放進水盆里用手揉搓幾下,然後撈出來擰個半干,又擦拭着洗衣機,“可他倆以前發生過磨擦,還能會……”

“大嫂,這你就多慮了。他們之間發生的種種矛盾,不正是他倆人心心相印,坦誠相愛的真實寫照嘛!”

一句話,使藍青疑慮全消,信心百倍。她挺直身子,高興地說:“有你這句話,我明天一到辦公室就打電話跟南雁講這事……”

…………

人為的因素,將賈三喜和南雁分隔開。經人一撮合,如今破鏡重圓,關係更進一步發展了。情隨事遷。以往他們之間發生的矛盾、磨擦,都化為烏有,成為無物。但令他們激動不已,出人意表的是,還能等盼到與對方重逢的這一天。因為倆人之間的愛戀之情卻遭到無情地摧殘,所以他們將更加珍愛這份兩地相思,曾被挑撥者離間而又遭一番劫難的不尋常的戀情。

賈三喜和南雁相互擁抱着,頭抵住頭哭泣,同時都感到對方在彌補珍貴。

破涕為笑之後,南雁便問:“三喜,您心裏是真的愛我嗎?”

“真愛!”他語氣很認真,也很果斷,就好像強有力的大人物,“無論是熙熙攘攘的白天還是燈清火冷的子夜,我都會常常想起您,連做夢都是您的影子。”

“您心裏還想着那個金枝嗎?”她側目凝視着他問。

他面色陡變,但很快又趨於平靜,“我心裏根本就沒有她……”

“真的?”

“真的!”

“您不騙我吧?”

“南雁,您怎麼老不相信我呢,我……”

她趕忙接上話,“相信你,你上回怎麼離我而去,使我陷入絕境,想到了輕生……”

“我……”

“不必解釋,我心裏都清楚了。”

“南雁,說句真心話,我打心裏覺得對不住您,愧悔不及……”他臉上流露出愧痛的表情,“請您相信我,我再也不會像上次那樣離你而去的,我已錯了一次,不會再錯第二次的……”

她聽他這話時,不由得熱血沸騰,情緒激動,“您這是內心話?”

“我是心口如一,決無戲言。”他十分認真地說著。

“三喜,您不知道呀!”她太動情了,想起以往令她悲傷的那些日子,淚水不由黯然而落,“也許我太愛您了,從來沒有想到捨棄過您。為了愛,我似乎原諒了您的一切過錯,以及您給我帶來的打擊和挫傷。”

“要真是這樣的話,那我三喜真的好好謝謝您了,謝謝您對我保留的那份真摯的愛和至死不改的初心!”

“我能像您,您說我啥時候騙過您呀!”

“沒有,沒有,”他燦爛地一笑,不由重新將她攬在了懷裏,“也只有我們倆才是同路人,同聲相應,同氣相求嘛!”

…………

他們倆的這次接觸,給雙方帶來了極大的撫慰,消除了顧慮,也抹去了倆人心中的誤解和傷痛,炙熱的感情再次使他們欣喜萬分……在以後的日子裏,他們不停地約會,遊山玩水,漫步於公園花叢邊,互相吐露愛意,一切都像以前那樣美好。

然而賈二龍得知這一消息后,整個身子像是掉進了醋缸里,醋味特濃。他在心裏暗誓道:一定要想方設法拆散他們……

張俠坐在沙發里織着毛線褲,織一會停一會,神態若有所思。

就在這時,客廳門“咣當”一聲被推開,只見賈二龍冒冒失失地闖進來,大聲說道:“媽,不好了,出大事啦……”

這句話倒叫張俠聽起來感到心驚肉跳,慌忙站起,詫異地問:“二龍,出啥大事啦?”

“媽,你成天呆在家裏不出去,外面翻叉天了……”

“二龍,到底發生什麼啦?快說呀!”她急切地想探個明白。

賈二龍跑過來,並未坐下,說:“你是不知道,大嫂又將三弟和那個小記者撮合起來了……”

張俠一聽這,認為他在造謠生事,心裏不太相信,重新坐了下來,“二龍,你在胡說啥呀!他倆人早鬧掰了,不會好起來了,我真的不信。”

“哎呀,媽,你怎麼就那麼實心眼兒。”賈二龍見她那副沉着的樣子,心裏急了,“經大嫂一搭橋,他們現在死灰復燃,倆人關係比從前還好呢!”

她將信將疑,“二龍,這事……你聽誰說的?”

“聽大哥唄!”

“大志說的,”張俠追問道,“你什麼時候又見你大哥了?”

“我剛從大哥那回來,正巧這會大嫂上班去了,大哥向我露了底兒。”

張俠聽到這些,頓時有如五雷轟頂,直衝腦門,“嘩——”地一聲將茶几上的東西推翻在地,一股熾烈的怒火驅使她猛地站起身,往客廳門走去,“我這就找藍青去,看她一個兒媳婦還能掀起大浪來……”

而賈二龍也緊跟在她身後,添油加醋地給她上火,“媽,你這一回見了大嫂,千萬不能饒了她,瞧她有多大橫勁。”他跨前一步,伸手為她拉開了客廳門。

恰巧,李保姆上街買菜拐了回來。她見張俠一臉怒色,忙問:“大妹子,你這去哪兒?”

張俠沒有理睬她,氣沖沖地走了出去。

李保姆將滿籃子菜往地上一放,直起腰杆子,又一把拽住二龍的胳膊,“二龍,你們娘倆去哪呀?”

“李媽,你別打聽了,做你的飯去吧!”

李保姆眼睜睜地望着二龍走出去,玻璃門自動關上后,才彎腰挎起地上那籃子菜往廚房走去,“這成天神神道道的,在幹啥呀……”

張俠在二龍的鼓動下怒火衝天地來到民政局藍青辦公室里,辦公室沒有旁人,就她自己。張俠一見到藍青連說帶罵地將她擼了一頓,使藍青張皇失措,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顯出一副窘態。

這一下,並沒有使張俠化解心中的仇和恨。她回到家裏,已是遲暮時分。她發現賈三喜從外回來悄悄溜到樓上,遏制不住胸中的怒火,疾步登上樓又將三喜臭罵一番……

一直在廳里忙着擦拭着沙發的李保姆聽不進去了,渾身不由直起雞皮疙瘩……於是她丟下抹布,跑到樓上硬將張俠拽了下來,“哎呀,大妹子,看你剛吃過飯就到樓上把三喜罵了一頓,你是不是覺着身子不舒服,消化不良……”

張俠被李保姆攥住了一隻手慢慢走下着台階,而另一隻手還不住地朝樓上指划著,“他這個不安好心的,想讓我活活氣死。我啥時候見到他,就啥時候罵他,除非他這輩子不進這個家了……”

不管金枝怎樣反抗,賈二龍還是死死地將她壓在身子底下,使她喘不過氣來。“二哥,快起來走吧,俺怕姑母一會來……”

“哎呀,金枝,怕什麼呀!我媽下樓了,你聽都聽不到我媽的聲音了……”賈二龍嘴巴緊緊地貼在她的雙唇上,隨即騰出一隻手解着她的衣裳。

“二哥,聽姑母剛才把三喜罵得多難聽……”

“活該!”賈二龍已褪下自己的長褲,扒掉褲衩,長驅直入了……“他品質惡劣,跟你結了婚還想着另外一個女人……”

“唔!唔!”金枝平躺在床上,望着眼前這副俊逸非常酷的臉龐兒不再掙扎了,任憑他發泄。

“哎呀,大妹子,你就坐這消消氣吧,哪也不要去了……”她慌忙跑上前,硬是將張俠按坐在沙發里。

張俠氣得胸前兩堆一起一伏着,怒火中燒,“我早說過,三喜他是狼心狗肺,成天背着家裏人干一些污七八糟的事,這個家都讓他給丟盡了……”

李保姆兩手扎進水盆里,用手揉搓幾下抹布,撈出擰個半干,返回來擦拭着沙發,“老古語,‘家醜不可外揚’,你要是把這事張揚出去了,這三喜以後在眾人面前還咋抬起頭呀!”

“他胡作非為,是他自找的,”張俠覺得嗓子眼兒都在冒火,伸手端起茶几上一杯涼茶喝了兩口后,又放回原處,“這金枝已經嫁給他了,說閨女吧,人家是咱明媒正娶的媳婦;說媳婦他又想把人家撇了,心裏還戀着別的女人……”

“哎呀,大妹子,我說你心眼多一點都不錯,”李保姆擦抹完,又接着擦抹另一張沙發,“這三喜跟南雁姑娘早就有來往,倆人也有過一段難解難分的情緣。可他們不忘舊情,私下裏交上朋友又有啥不妥的呢!”

“這三喜可不比以前了,都是成過家的人了,好端端的一個老婆呆在家裏不回來守着,還到外面去勾搭,這像話嗎?”

“大妹子,我壓根可沒說錯吧!這不投心的,不行。”李保姆一邊擦抹着茶几一邊說著,“如今三喜跟金枝結了婚,不也就那麼一回事。這拴住人,可拴不住心呀!”

“三喜就是不要金枝了,他也休想跟那個狐狸精結婚,除非黃河干,泰山倒。”

“那金枝……”李保姆把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還是咽了下去,沒有說出來。

“金枝咋啦?”張俠瞪她一眼,硬聲硬氣地說,“我侄女走得穩,坐得正,就是提着燈籠也難找,三喜他這輩子能攤上金枝這個好媳婦也算是福大造化大。”

“金枝她……”說到這,忽聽“嗯嗯”兩聲,李保姆扭轉頭朝樓梯處望去,看到賈二龍嘴裏叼着煙從樓上走下着,也不再吭聲了,彎腰端起地上的那盆污水往廚房走去。

張俠抬起頭問:“二龍,你從樓上下來,看見三喜在幹什麼?”

“他還能幹什麼,”賈二龍走過來,與她對面坐下,“你剛才到樓上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他罵了一頓,他不但不生氣,又在忙他的了……”賈二龍斜躺在沙發里,慢慢地吐着煙圈兒,他的話近於挑撥離間,“媽,你上午去大嫂辦公室里跟她吵鬧了半天,不也沒鬧出個所以然來。”

“她一心想往釘子上碰,你想我見到她能會輕饒她。”提起這,張俠胸中的怒火再度復燃,“這三喜和金枝結過婚了,還一心想拉三喜與那個狐狸精成親,這缺德事虧她做得出來,她就不怕遭報應。”

“我看大嫂是吃屎離不了茅房,整個是二百伍……”賈二龍在一旁推波助瀾地說,“今後可要看得住三喜,時刻扣緊這根弦,不能再讓他和那個小記者來往了,咱家可丟不起這個面子了。”

“三喜要是再不聽話,我就讓他的一條腿斷成兩截,看他還往哪兒跑……”

“你單對一是起不了多大效果的,歸根到底還是怨大嫂,”賈二龍不填好言地說,“媽,你想想,就三弟與金枝成親那個小記者一氣之下還竟打了三弟幾耳光。這打也打了,鬧也鬧了,也就一了百了了。可那個獻殷勤的大嫂又把他倆撮合起來了,她這樣做不是在往你和金枝的傷口上撒鹽嗎?只要你能壓服住大嫂,那問題就不大。”

“這個藍青平日不咋見她愛說話,還真窩有一肚子壞水哩!難怪人都說,‘響嘴豹子沒有心,啞巴蚊子叮死人’,”張俠惱怒成凶,牙齒咬得“咯咯”地響,“不行,我這一回非要大志把她離掉。”

賈二龍聽到這刺耳的話,猛地坐正身子,笑笑說:“媽,可不是我雞蛋裏挑骨頭,你有時做事穩當可靠,有時也是言行不一致,乾打雷,不下雨。你這話說出不止一次兩次了,要是你果斷一點讓大哥早點把她離掉,也就不致於有今天這一場了……”

賈雪妮覺着藍青受了不少委屈,深感愧疚,整個一晚上都陪伴在她身邊,為她排憂解悶。賈雪妮這時從裏屋取出一條毛毯,俯下身子正要往藍青身上蓋,卻一下子被她扯去。

“大嫂,你別生氣了……”雪妮呆愣地站在那,無動於衷。

藍青半死不活地躺倒在一張長沙發里,頭枕在沙發扶手上,眼裏含着淚,窩心之情,難以言狀。“你大哥總說那兩面光的話,是怕得罪人,互相買好,反倒叫我落了一身不是,成了人人恨。”

雪妮身子動了動,然後坐在她身邊,“大嫂,你可不要氣在心裏頭,咱媽這人你也是知道的,太霸道,一點理都不講。”

“我這次約他們見面還是在我這兒,當時你大哥見了。他能不問我是咋回事,我就是不說,他還能看不出來呀!”

說到這,雪妮瞪着兩眼問:“那你跟大哥全說了?”

“我還沒糊塗到那份上,那孩子的事我半句沒提,”藍青又恨又惱,“要不是免生氣,今晚下班回來我就找你大哥鬧過了。”

“大嫂,難道你還覺察不出呀,二哥是看三哥和南雁姐又好起來心裏吃醋。”

“二龍心裏還想着南雁?”

“他是‘賴蛤蟆想吃天鵝肉’,他想人家,可惜人家不想他。”

藍青又問:“哎,雪妮,關於你三哥的身世,他還不知道吧?”

雪妮搖搖頭,“我看在咱家裏,三哥恐怕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像這種事是不能告訴他的,擔心的是他接受不了這個現實……”

“我問咱媽時,咱媽竟不承認有這一回事,說我們四個都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叫我不要聽別人瞎說,更不能瞎傳。”

藍青從沙發上坐起,接過話:“咱媽說得對,這件事就裝作沒發生,像平常一樣該咋還咋着,怕的是你三哥知道自己身世后,自然而然地和我們這一家產生隔閡,這對他的身心也會遭到極大的摧殘和傷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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