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殘陽如血月似弓(三)
玉瓚的馬車,外表簡單內里精緻。安歌坐下了,發現車內備有點心水果。案几旁,還置一個小小的香爐,香爐里散出淡淡的檀香。這一路顛簸,聞着這香氣卻也提神。安歌遂在車內問:“燕王府離永夜京都有多遠?”玉瓚便在車外答:“車行,大致十里。”
安歌知道:永夜成年滿十八歲的皇子,需離開皇宮,另開牙建府。除太子居於皇宮東室,玉瓚的王府在京都以北,三皇子玉珺的王府在京都以南。她想垂下帘子,閉目小憩,哪知,玉瓚也隨即掀開帘子進來了,不免驚惶。玉瓚坦蕩地坐在她一旁,若無其事道:“本王當然要進來。我又未騎馬,如何不進來坐?”雲安歌見玉瓚大白天地靠近,真覺得不適,便提醒:“王爺可以騎馬的。”“本王的手,前幾日受了傷,不宜騎馬。”
雲安歌十分無奈。如此,這十里的路,可是要和他並肩同行了。玉瓚看出了她的窘迫,無所謂道:“你不必緊張,咱們不過同坐一輛車而已。”玉瓚又令車夫揮鞭駕馬。“到底男女授受不親。”玉瓚更是搖頭一笑,面帶愉悅:“你現在是我的表妹,表兄妹同行一輛車,也沒有什麼妨礙。”雲安歌見避無可避,只得不說話了,掀了帘子,看着旖旎的窗外。
玉瓚見她只管看着車外,便有意打破沉悶:“雲安歌,這入宮參加了宮宴,見了我父皇母后,可也要獻一獻才藝的!告訴我,你都會什麼?”“你想我會什麼?”她將身子靠向左側一隅,盡量不挨着他。玉瓚便道:“我知你會撫琴。”他心頭涌動,想前年自己入熙寧宮,在那寂靜御花園,曾聽過她奏琴,又見過她清雅的面容,從此留下印象。
玉瓚陷入短暫的回憶之中。他清楚記得,那是熙寧國求和的第一年。他奉了父命出使熙寧,入了皇城,謹慎的熙寧皇帝殷勤請他入宮喝酒。是夜,他心情甚好,因喝了微醺,小憩之餘,經人提醒,便去了附近的御花園散步醒酒。熙寧國不大,但皇宮景緻佈置得極好,此時宮牆四處彩燈高照,亮如白晝,步入御花園,裏面一切景色皆見。便是在轉過假山的那一刻,玉瓚見到了立在假山一角處焚香的安歌。彼時的她年紀不過十五。玉瓚雖喝了酒,但步子依舊輕快,因此並未驚動了她。月華之下,一身緋色衣裳的雲安歌對着假山影壁雙手合十,口中默念有詞。禱告完畢,她又拜了幾拜,方轉過身,潛心靜氣地撫琴。
玉瓚也通琴律,聽這幾聲撥弦,清冽悠揚,知道此曲為《南風》。他身邊,忽地竄來一隻肥碩的夜貓,夜貓睜着一雙碧色眼睛,朝他閃撲而來。玉瓚受了驚,不禁發出一聲低呼。聽出附近有人,雲安歌不禁分了神,便問是何人躲在暗處?幸而他閃得快,在她到來之前,已然先行一步,只給她留下一個模糊的背影。
此刻雲安歌見玉瓚這番說與,心裏自是驚疑,遂問:“王爺怎知我會撫琴?”玉瓚的聲音柔和了幾分:“我這樣說,自是因為見過你。”“哪兒?”玉瓚看着她深幽的眸子,就坦蕩道:“作為永夜的使節,我曾去過你的皇宮,也曾在御花園見過你。”雲安歌記得那個夜晚。那一次深夜撫琴,假山前方那個不甚清晰的背影,就是玉瓚不成?看出她眼裏的不定,玉瓚又道:“你的琴藝,很不錯,到了皇宮,會引起我父皇的賞識。你,會脫穎而出。”
彼時車馬正過一個陡坡,車子趔趄,雲安歌不妨,順勢就靠在了玉瓚胳膊旁。玉瓚下意識地一把扶住了她。雲安歌見自己穩穩倚靠在他懷中,面色緋紅,又見玉瓚絲毫無放手之意,便試圖將身子挪正了坐好。玉瓚覺察,裝作無事道:“你拘泥了,我不過順手幫你一下。”
這並不能使安歌釋然。這不是她第一次和玉瓚親密接觸,早在城破那一日,便是他抱着她,將她一路帶至永夜,她苟且了性命,但真的成了任他擺佈的木偶、棋子。玉瓚真的自信啊,就那麼相信她能迷惑了永夜帝,還有太子?車馬過了長長的緩坡,此刻來到一處空曠的平地上。待過了平地,再走一二里的路程,便就離皇宮不遠了。雲安歌見玉瓚將車簾拉上又闔,方開口:“若果然順利,我能得到什麼?”此話,還是不得不問。“你想得到什麼?”“若我說想復國,你以為怎樣?”玉瓚深深看了她數眼,目無表情:“雲安歌,你的胃口不小。”“這便是我夢寐以求的。只要你日後將熙寧交還與我,我便為你盡忠效力。”
玉瓚便揶揄:“你不過本王的棋子,哪裏就能與本王討價還價?且現在,本王也不知你究竟能有多大的用場?”“如果我不如你的意,你大可殺了我。”玉瓚哈哈大笑起來:“你不是一心要復國么?你若真死了,又哪能論及這些?所以,你不用激將本王。”雲安歌氣得咬緊牙。玉瓚也不說話了,車廂內,氣氛又變得僵持。此時正是暮春的五月天氣,儘管車簾緊閉,但透過簾幕的空隙,還是能聞出一路花蕊的芳香。只是,車內的二人各懷心事,根本無心欣賞沿途的風景。
正午之前,永夜皇宮還是及時趕到了。“咱們該下車了。”玉瓚掀開車簾,看着宮牆外停放的車輛,輕聲吩咐。安歌便也掀了帘子,探了一探。玉瓚輕輕一躍,已經下了車,伸出一隻手,對着她:“下來。”她略一遲疑,還是握住了他的手。玉瓚的手綿厚有力。握着……的確令人感到說不出的安逸。今日永夜皇宮,着實熱鬧。永夜國內,皇親外戚及三品以上官員,家中有滿十五之未嫁女,皆用車馬將自家小女帶來,參加萬花大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