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挑糧故事

第五十八章 挑糧故事

我們隊主要種苞谷、紅薯等,一則解決糧食不夠問題,二則雜糧可做豬飼料。由於是初墾,野外老鼠竄入房間安家(我們住房的牆壁是稻草和泥巴結成的空心牆,這裏成為老鼠的樂園)。老鼠挺猖狂,亂咬衣物、糧食,又引來吃老鼠的長蛇。老鼠、長蛇夜晚在空心牆裏“躲貓貓”,蛇吃老鼠,蛇吃飽了,就在我們睡的床腳上繞幾圈玩耍起來(那時為防潮濕,用竹子打四到六個樁,離地面一米多高,在上面搭一個架子就是床),各種蛇或盤成圈躲在屋角睡覺,叫人看了心驚肉跳,加上螞蟻在房間裏找食結成長龍,屋裏真是不得安寧!

我要求大家用義務工大搞衛生,剷除房前屋后的雜草,室內室外撒上六六粉,鼠、蛇、蟻“三害”慢慢逃之夭夭,人心漸安。

我隊主要種雜糧,也間種冬瓜、南瓜等之類。等到苞谷、冬瓜成熟之時,工人中便有口饞的,把苞谷藏在山裏烤熟了吃,然後深埋滅跡。由於收割雜糧大多是由婦女負責,她們零敲碎打,把公家的苞谷吃得差不多了。又從食堂包點鹽帶到山上,把冬瓜剖開,蘸上鹽吃生的,如此這般一弄,山上冬瓜也沒留下幾個。

我責問她們苞谷、冬瓜怎麼都少了很多?她們異口同聲地說:“可能是有人偷去了吧。”我說:“傣族人從不做這種事,可能是山上的‘大老鼠’吃了吧。”

其實我心中多少有點數,她們也太餓了,一天只有八兩米,勞動強度大,怎能不餓。我又嚴肅地講:“以後不準這樣了,等苞谷、冬瓜收回來了,隊裏會分一些給大家的。”

後來支書也在會上強調:“這種損公利已的作風要不得,下不為例。”平時招生也不敢對我說實話,既然支書也知道了,招生才對我說:“苞谷、冬瓜是大夥吃了,肚子餓,受不住。”我也不好多責怪她。

在孟遠時,糧食(穀子)由附近兩三個傣族寨子提供公糧,各隊都要派人到傣族村裡去舂米,各班輪換。但每次去舂米的人回來后,只上交白米,碎米、細糠一丁點也沒有。司務長向我反映:“豬沒飼料吃咋喂呀?”我說:“不是有碎米,細糠么?”他說你去看看吧。

一看情況果真如此。我說:“碎米,細糠呢?”他說:“女同志全吃掉了。”我心裏有點怪異:糠怎麼能吃得下去?一調查,果然是女同志將碎米、細糠混在一起再加上一些蔬菜煮着吃了,因為當時供應的定糧不夠吃,她們要省些飯給男人吃,她們自己也餓極了。我不忍心批評她們,就裝聾作傻。後來女人們越發得意了,打起了白大米的主意,一百斤穀子,七十斤米也沒有交足。

那時是按照“九二米”、“八一面”來計算出糧率的,意思是一百斤穀子,要出九十二斤凈米,一百斤麥子要出八十一斤凈麵粉。我只有在會上宣佈:今後稱一百斤穀子出去要交八十斤凈米,細糠、碎米要交十斤,保證豬有飼料,人有更多的飯吃,年底還有肉吃,由司務長登記,我經常去檢查,於是這股歪風才被剎住。

由於三個鄰近村子,加上一個遠一點的哈尼族村子交的公糧有限,農場幾百號人的口糧供應成了問題。附近原有倉庫糧食也已掏光,糧食告急。後來縣糧食局通知農場自己去孟捧挑米,走小路往返八九十華里。於是全場大部分幹部和全部男工人都去挑糧,家中事務全交給女同志,一個挑糧大軍翻山涉水忙碌起來。

各隊由隊長帶隊出發,司務長帶好花名冊,規定壯勞動力每人挑一百斤(像我能挑六十斤就到頂了),路上保證一天一斤半米吃飽,天不亮就出發,下午裝了米就往回趕,家裏等米救急啊!我動員強勞力多挑二十斤,有的當夜就趕到了家。原先許願路上保證一天一斤半米吃飽有力氣,誰知有的人一餐就吃去了一斤多米,一天吃了三斤多,真把我驚呆了。

我空手走了四十多華里就已很累了,現在挑着六十來斤米往回走,累得筋疲力盡。由於是爬山涉水走山路,走不到二十里,左腳關節炎發作,愈走愈痛,好不容易爬完一座山挨到一家哈尼族寨子,我們幾個體力差的已沒半點勁了。借火做飯,還買了點臘肉,吃了晚飯,天已黑了,山林小路不辯東西,只有住下了。

我沒心情吃飯,關節痛得冒大汗,伸屈都困難,如何是好?晚上哼哼唧唧,輾轉反側無法入睡,起身靠着那個火塘烘烤關節。哈尼族老大爺看到我這般模樣,用草藥和燒酒,幫我擦搓捏揉,慢慢皮膚髮紅,疼痛有所緩解。老大娘找來一塊皮子,把草藥包紮在膝關節上治療,叫我躺在火塘邊的竹床上休息。

火塘邊的小竹床是主人的“特座”,連家裏的人都不能坐,今天特別讓我躺在上面,我心裏真有些過意不去,兄弟民族對一個陌生漢人給予如此關懷,真有一顆金子般的心啊!剎時,老人高大的形象令我崇敬,這是的民族政策的碩果。想起此事,我至今仍忘不了這倆位老人的恩情。

哈尼族又稱愛尼族,是南詔省特有的少數民族,哈尼族源於古代西北部羌人,有自己的語言,但沒有文字,沿用的是漢人的陰曆記事,也過春節,主要分佈在滇南。勐巴拉西的哈尼族,歷史上由於長期受到傣族的排擠,被迫遠居深山老林,主要從事刀耕火種、輪歇耕種的原始農業,糧食以旱稻為主。

旱稻種在山上,不用澆水,只是產量不如水稻。他們每年冬天,把向陽山坡上的原始森林砍伐幾百畝,晒乾后,春天一把火把砍伐的山林燒得乾乾淨淨,地面上是一層燒毀森林留下的肥料,所以不用施肥。他們右手握着一根剝尖的木棒,往疏鬆的土地上戳一個小洞,左手放二到三粒種穀,用腳一抹,把小洞蓋上了土灰,就算播了種,一陣大雨來后,種穀就在地里發出了新牙,以後每周去鏟鏟草,不用澆水,全靠天吃飯,三個多月就收割了,一年只種一季。

年底又重新砍伐一片森林,如法炮製,自全自足,悠閑自得。

那時,他們還處於原始的以男人為尊的時代,男子扎長辮,插小花,在家帶小孩,享受清福,但婦女很苦,她們負責上山砍柴、種地,養豬、蓋房,干苦活重活,忍受男人壓迫,生活在最底層。由於哈尼族大多居住在高山山腰上,用水不便,所以一年到頭很少洗澡、洗衣服,在南詔省哈尼族是最不講衛生的少數民族。

第二天,我們往家走,路上也遇到十來個掉隊的。因為走的是穿山小路,一道山樑,一道小河,有時河水齊腰深,有時水齊胯部,短褲早已濕盡,身上冷冰冰的,有的同志乾脆脫了那條遮羞褲,光着身子,赤條條地淌水、翻山,真有點原始人的風情!好在山高林密,也無人來往。大家走累了就坐下來休息,慢慢往家趕。

招生見我兩天未歸,生怕我在森林裏迷失方向,找不到回家的路,又怕遇到毒蛇猛獸,別的同志一天就回來了,而我卻遲遲不見人影,問問其他同事,都說各走各的,我們走得快,張隊長可能還在後面,把她急得坐卧不安,第三天,見我挑着一擔米,一瘸一柺平安回來,她心痛得滿臉淚水地跑過來哭泣着道:

“老張,你終於回來了,把我急壞了!”

看着她悲喜交加的樣子,我堅強的心也軟了小來,但我強裝笑臉安慰她道:

“放心,我回來了,在路上關節痛,挨了一天。”

“哦……”她一顆懸着的心才放下來。

我擔六十斤米,到隊裏還有五十八斤。我還買了點豬肉、豬油,我本想留給孩子吃,招生可不同意我這麼做,於是全交了公。司務長讚賞地說:“張隊長真不錯,還為隊裏買了十五斤豬肉,二斤多豬油。”後來也受到支書的“嘉獎”-----“張隊長帶病挑糧,一心為公,值得學習。”當聽到這句話時,我真有些不好意思。以後大家又去挑了幾次米,由於我關節炎作崇,大家都不讓我去挑米,沒和大家同甘共苦,心裏總感覺慚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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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七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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