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童年生活
巍峨的大南山從北向南綿延百里,把整個縣域分成南北兩個區域,清澈蜿蜒的恩江河環繞着大南山,緩緩流過文山縣城,匯入寬闊的贛江。溫暖濕潤的氣候滋潤了這裏的一方水土,也養育了這裏的人們。
摩天垇是大南山是最高峰,在崇山峻岭的茫茫林海里,有一個鮮為人知的小山村,它叫大垇村。
這裏遠離縣城,交通閉塞,文化落後,世代都是文盲,人們對文化知識充滿了渴望。
……
1944年7月,14歲的我,初中畢業了,本該去天原府讀高中,但由於家裏經濟拮据,加上我體弱多病,只好在家養病。
父親早年去世,母親和四個姐姐成為家裏的主要勞動力。大哥和二哥在遙遠的外省讀書。
一天,家住大垇村的姐夫回來看母,他看到我們家吃飯的人多,做事的人少,見我在家休息養病,為減輕家裏的生活負擔,與母親商量,推薦我到大垇村去辦一所“私塾”——教小學生。
母親點頭同意了。
姐夫見我聰明伶俐,學習又好,便親切地對我說:
“張學遜,你願意去大垇村當小先生嗎?”
我看了一眼樸素而幹練的姐夫,道:“可以呀,那裏一定有好多小動物吧,我好想去看看。”
媽媽不高興地道:“要你去大垇村當小先生,不是去玩的!”
“哦,知道了。”
但我並沒有把當小先生當一會事,心裏想到的是那裏的青山綠水,鳥語花香和各種小鳥。
臨行前母親鼓勵我說:“你一個初中生,教小學一、二年級沒什麼怕的,到了那裏要聽姐夫的話,要尊老愛幼,講禮貌,別貪玩……。”
當時我並不懂事,對如何辦私塾一竅不通。多虧姐夫把辦私塾的事全都操辦好了。沒幾天,姐夫就為我招收了十幾個六、七歲的學童,說好每人一年兩擔谷作為先生的薪俸。
我吃住在姐夫家,一邊養病,一邊教書。
教室設在表嫂家的大廳里,幾張長桌子、長凳子,一個講台、一塊黑扳,這就是我的舞台。
開學的第一天,學生家長帶着他們的小孩來到了“學校”,看見孩子們的小先生竟然是一們滿臉稚氣、充滿陽光和朝氣的大孩子,既新奇又羨慕,心想,城裏的孩子就是聰明。
在一陣爆竹的祝福聲中“私塾”開學了。
我非常自信地站在講台上,臉上洋溢着青春的光彩,我笑容可掬地道:
“同學們,大家好,很高興能認識大家,今天我們就開學了,以後我們就是好朋友了。我姓張,名學遜,你們就叫我張老師,張字筆畫多,不好寫。”
我在黑板上第一次寫下了自己的名字,這時我心裏感到特別的自豪和幸福。
講台下的孩子們,第一次看到這樣一位大哥哥站在台上講話、寫字,感到特別的新奇,兩隻晶瑩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充滿了對知識的渴望。
因為是第一天上課,一方面家長想認識認識這位“小老師”,看看他怎麼上課,另一方面也陪陪孩子,小孩子初來乍到,怕生。於是這些家長都站在後排不願意離開,看我上課。家長們暗暗記住了我這位小老師——張老師。
“今天我教大家學習算術,認識數的概念。”
我拿起一隻粉筆,在黑板上寫下了:1,2,3,4。
“大家請看,這是1,2,3,4。我帶大家一起讀。”
“1……2……”
家長們看到我這麼耐心細緻、深入出淺出地教育他們的孩子,心裏的擔憂慢慢打消了。
鄉村裏的孩子淳樸誠實、天真可愛。每天早上孩子們早早來到教室,我就領着大家早讀,聲音響亮動聽的童音在山間回蕩,給寂靜的小山村平添了勃勃生機。
放學后家長親自動手,把教室里裡外外打掃得乾乾淨淨,這使我非常感動,感謝他們對“老師”的尊重,對教育的重視。我慚慚沒有了陌生、忐忑之感,倒增添了幾分親切、安心和自信,因為他們把我當成他們的自家人了。
當“先生”的生活就這樣開始了。
在古老的大垇村有一個傳統,每當孩子長到七歲時父母都要請先生給即將上學的小孩舉行一次“啟蒙”儀式(俗話叫“發矇”),父母期望通過啟蒙,小孩從此聰明好學、金榜題名、榮宗耀祖。
一天,一家姓李的老俵專程請我去為他的倆個孩子啟蒙。
在啟蒙之前,李老俵拿來一張大紅紙,請我寫上七個大字:“天地君親師——神位”。
我快速地磨了一下墨,熟練地提起筆,寫下了“天地君親師——神位”幾個剛勁有力的大字。
李老俵看了,激動地道:“哎呀,張老師的字寫得真好!謝謝你,謝謝你。”
我謙虛地道:“不用謝謝,過獎了啦。”嘴上雖然這樣說,但我心裏卻甜絲絲的,因為我能為村民做點事了。
李老俵帶上大紅紙,十分虔誠地貼在家裏的家香案上。
啟蒙那天,我來到李老俵家,只見案台上蠟燭高照,青煙裊裊,敬神用的齋飯、公雞都已齊備。學生面向家香台跪在蒲團上,家裏的女人都迴避。
我鄭重其事地點上三柱香,煞有介事地向“天地君親師”敬香,作三個揖之後,插在香爐里,就開始帶學生念誦道:
“人遺子,金滿盈,我教子,貴一經,勤有功,嬉無益……上利國,下便民,揚名聲,顯父母,光於前,裕於後,戒之哉,宜勉之……”
我教一句,跪在地上的學生念一句,聲音抑揚頓挫,繞樑回蕩。大人們神情嚴肅,充滿了對神靈的敬重。念完之後學生先拜“天地君親師”神位,再向老師拜了三拜。
最後我親切地扶起啟蒙的學生,摸摸他們的頭,感覺小孩子特別的可愛。也許是因為我的年齡太小,兩位小學生一點也沒把我當先生看待,而是把當做大哥哥,黏在我身邊,一點也不感到陌生。
李老俵看了樂呵呵地說:“好,好,好,我兒子、女兒喜歡你,就說明他們喜歡讀書人,今後一定喜歡讀書,多沾沾你身上的靈氣。”
我聽了不禁呵呵笑起來。
外面的女人放起鞭炮,儀式就算結束,然後請“先生”入席,家長、學生敬酒,外加幾塊錢的紅包,算是我的“啟蒙”辛苦費。
熱鬧一天,晚飯後才送“先生”回家。這一晚,我睡得特別的香,特別的甜,彷彿自己長大了。
我怎麼會知道“啟蒙”儀式的程序呢?這得宜於教我的王老先生,他經常帶我去給孩子啟蒙,所以從他那裏學到了這門“技術”,如今也如法炮製,展示一下小老師的風采。
我前後給了好幾家的孩子“啟蒙”,吃了好幾天的“啟蒙”酒,暢快!這是我一生中非常難忘的獨角“戲”,現在想起來真有點滑稽!
為了當好這個山區的先生,母親給了我許多教誨。我還特意到城裏買來了小學、初中的課本、資料、作業本、紙筆墨等學習用具。私塾里是清一色的一年級,教學內容有國語、算術、打算盤、練大字、音樂、體育等。
每天第一節課是練毛筆字,年紀小的在描紅本上寫,大點的就練字帖。字帖不夠,我就寫好樣本,先講筆劃筆順,練字要點,再讓他們照樣板練習。第二節課是國語。從認字開始,再到組詞、造句,按課文順序講授,然後佈置作業。
第三節課是閱讀課。主要是組織學生讀課文、背詩文、背加減乘除法口訣等。有時給學生講故事,如:馬大哈先生、黃鼠狼給雞拜年、外婆叫我好寶寶之類。還給學生講《聊齋志異》、《天方夜譚》、《安徒生童話》裏的故事,以及歷史上如司馬光、歐陽修、李白等名人故事。有時也讓學生講自己家裏發生的事,鍛煉表達能力。
下午,第一節是算術課。年齡小的學數字,開始捉住他們的手寫,再讓他們獨立寫。大一點的在學好數字的基礎上學列數式、計算,再學打算盤。學生家長對打算盤也很感興趣,希望孩子們能學好。第二節是自習課。主要是讓學生做作業,進行個別輔導等。
周家老俵嫂有一個獨生子,小時候得病造成腦子有點獃痴,已八、九歲了,入學前什麼也不會,通過我的耐心的教導,後來也會寫毛筆字了,認字也能跟得上,還會背課文。
老俵嫂看到他的寶貝兒子有了長進,喜在心頭,笑在臉上。到學年末那小孩子會認、會寫許多字,也會算數,還學會了珠算的加、減法。他的父母分外喜歡,逢人就誇我教得好。
我每天和學生融為一體,從不呵叱、打罵學生,也不沿用跪孔夫子等方法,學生都很樂意來學校學習,風雨無阻。有這些可愛的孩子和我一起“玩”,心理沒有壓力,每天開心舒心,加上姐姐姐夫每天都弄許多好菜給我吃,真有些“樂不思蜀”的感覺,體質也強健起來。
學生的家長有時會帶點自家種的新鮮蔬菜什麼的給我,遇到家裏來客人、做好事,總忘不了請我去“赴宴”。有空我也去家訪、交朋友,了解學生的家庭情況和風土人情。一年的時間我基本走遍了大垇村的“十八垇”。
快樂的時光過得真快。在我離開大垇私塾的時候,村裏的大人小孩、學生、家長都依依不捨出來送行,還送給我一分厚厚的禮物——雞和許多雞蛋,他們為不能長期把我留下而感到遺憾,我也為他們的真情厚意所感動。為了我的前途,我只好忍痛割愛,離開這些天真可愛的孩子,離開待我像他們的孩子一樣的大垇村鄉親。
第二年春天,我用這一年教書掙來的十幾擔谷作為學費,去天原府鷺洲學府念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