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惜別家鄉

第十一章 惜別家鄉

從八鎮到文山縣城約70華里,部隊準備晚上住文山縣城。八鎮到文山縣沿途風情我了如指掌。今天四人打前站,另增校部一名參謀。大家興緻勃勃,一路說說笑笑,毫無疲勞之感。我和小羅把文山縣的有關風土人情、習俗,一一擺給他們聽,他們是北方人,聽了感到很新奇。但我們更愛聽副隊長講他英勇殺敵的戰鬥故事,他在我們面前自然而然是老大。

他自我介紹說:“我是個孤兒,從小到處討飯、流浪,八路軍來到我家鄉脂縣,我就參了軍,出生入死,打過許多仗,也負過傷,還打死不少日本鬼子和反動軍,立過功,1942年入黨。就這些,沒了。”

他對自己的英雄事迹就這麼淡淡的幾句。我們問他:“你結了婚嗎?”他幽默地說:“胡虜未滅,何以家為?”大家聽了都感覺他說得很實在,覺得副隊長有學問,不簡單哩。我們是小字輩,可他從不擺老資格,還時時照顧我和小羅。

他說:“你們年輕有文化,今後祖國建設靠你們文化人。”

小羅微笑着說:“副隊長你見識很廣,工作有經驗,比我們強,值得我們學習的地方太多了。”

他聽了只是微微一笑。我們一直共事到干州才分手,可惜不記得他的名字了。

走到雙村9點吃早飯,每人上兩碗肉絲麵。我沒那個肚量,只吃了一碗就飽了,副隊長一口氣吃了三碗,還拌上不少辣椒粉,辣得頭上直冒汗,他還連聲說:“痛快痛快。”吃完了他左手往嘴上一抹(他是左撇子),“上路!”

中午一點到了醪橋鄉。醪鄉只有一條羊腸似的破舊小街,店面零零落落,街上沒吃飯的地方,一家店裏只有餅乾和水酒之類,副隊長一摸,沒錢了,只有代錢糧票,可這裏又不能用,我也只有十幾個銅殼子,大家一起“共產”,買了三斤餅乾一瓶白酒。副隊長立即要來四隻碗,每人一碗酒,一齊“同甘共苦”,我不會杯中之物,小羅也只會喝一點,但在領導面前他也“斯文”推脫。隊長火了:“下級服從上級,聽‘命令’!”我仍不敢下口,“你還要不要去打前站哇。”我為難地說。“喝!”無可奈何喝了一小口,辣得喉嚨像起火,副隊長見我難受的樣子,知我的確不會喝酒,我於是把酒全倒給他,小羅也倒了半碗酒給校部參謀,他們都“笑納”了。副隊長一仰脖子,咕嚕全下了肚,我暗暗佩服北方人真能喝。我們趁着酒興撒腿趕路了。

下午三時左右,我們從東門進入文山縣城,此時天已下起了小雨,雖然路不好走,但心裏特別暢快。我家就住在縣城,離開家已經三年,終於到家了,別說心裏多麼高興。縣城每條街道都如數家珍,我帶領他們從城東開始號房,再到城西、中藥鋪“福昌祥”、菜市場。校部、大隊部住東門那座“洋樓”,我們中隊隊部住中藥鋪樓上。

“福昌祥”是一家百年老藥店,店主樟樹人,姓丁,人們稱他丁先生。在號他家房時,丁先生的大兒子認出了我,大為驚奇,我們一說話,丁先生也認出來了,“哎呀!是毛伢仔呀(我的乳名)”,並問這問那,我只有撿重要的回答。聽了我的來意,他很高興讓出了樓上的客房給我們。“對不起,公務在身,少陪少陪。”我解釋着出了門。

下午四點多鐘大部隊到了,一一安置好后,我向隊裏請了幾個小時的假,想回去看看母親和姐弟們。我邀小老羅、小鄧去我家吃飯。天下起了大雨,我們撐開傘就走。馬上就要見到母親了,喜悅之情洋溢眉宇之間。離家還有三十多米,早看見我家旁那棵大樟樹,心跳得更快,腳邁得更輕鬆,馬上就要看到我那可憐的母親了!

突然聽到後面有人叫:“張學遜!……”只見隊部通訊員小劉從後面跑過來,氣喘喘噓噓地說:“部隊開拔了,不住文山,快回去趕部隊。”我一聽就像被打懵了似的震住了,我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小劉拉住我的手就往回走,我心裏真不知是什麼味道,只得跟着走。通訊員小劉回過頭說:“我先走,部隊在磚門匯合,聽到了嗎?”他匆匆走了,消失在大雨中。

我們三人都很掃興,急忙折回中隊住地,這裏已人去樓空,背包也被帶走了。丁先生見了我不解地說:“就走哇,還沒呷口水呢……”我們說:“謝謝、謝謝。”立即向南門文山大橋奔去。

文山河上原有一座大木橋,反動軍隊逃跑時炸毀了,部隊已涉水過江,等我們趕到河邊,河水突然暴漲無法通過,我們在大橋下游老渡口找到了一隻船,雨下得更大,船老大不見了。我們三人急沖沖跳上船,小羅拔篙起渡,三人撐船便離了岸。

暴雨中突然我蕙姐趕來了(她聽人說我到了文山,追隨部隊到南門大橋找我),她認出了我,大聲喊:“弟弟呀,不要去了,水大雨急……”,只見她淚水雨水滿面,心急如焚。我只好大聲安慰道:“你回去吧,轉告媽媽,我很好,不要擔心,你們多保重!……”

小羅用力撐船,由於水深浪急,船順水往下漂,我們都沒撐過船,大船像斷了線的風箏,隨波漂流,大家都有點發慌。鄧小林大聲說:“把竹篙撐船的下首,用力!別驚慌。”我們三人一起拼着死力把船向對岸劃去。

這裏是文山和章江的交匯處,如果大船漂入章江,後果真是不堪設想。好不容易把船撐到了南岸,我回頭看見姐姐仍站在風雨中叫喊着,喊聲帶着哭泣。

我大聲說:“回去吧,好好照顧媽媽,等革命勝利了我會回來的。”

我心裏十分凄楚,但永遠跟黨走,永不做逃兵的決心已定,我用力向對岸的姐姐揮了揮手,義無反顧地一扭頭,大步向前追趕部隊,離開了我可愛的家鄉。

這一別就是八年,直到1957年接到媽媽病危的電報,我歸心似箭,馬不停蹄,坐了汽車換火車,四天四夜趕到家,看到了病危中的老母親和可親的三姐姐及弟弟,心中特別欣喜。

我們三人還沒走到墨潭,天已漆黑,滂沱大雨,不辨東西,幸好通訊員小劉告訴我們部隊在磚門匯合,我對道路熟悉,知道部隊所在位置,一個勁地勇往直前。八點多鐘追上了大部隊,一打聽,我們二大隊七中隊還在前面,又趕了一陣,終於找到了中隊,此時我們三人已全身濕透,我那把大油紙傘也張開了一個大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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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七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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