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下車后李辰和江瀝都不知道自己該開口說些什麼,兩個人的腳步卻很默契的加快回到家關上門,“砰。”
江瀝的世界安靜下來了,耳邊能傳來卧室里爸爸的打鼾聲,隨後就是自己跳動的心臟。那些鋒利的話語過後的平靜顯得是那麼突兀,因為太靜了他分不清此刻的心跳加速是因為自己朋友的改變還是對那個女生的心動。不敢多想只能早早入睡,伴着那些心思可能又是難眠的一夜。
“你來學校了嗎?”江瀝上學前給許嘉發出這句話,但是很久都沒有回信。這一天許嘉都沒來學校,這是江瀝早就猜到的事情但他一整天都在期待,期待許嘉會在班級門口出現,但期待總是會落空。下午的課他假裝身體不舒服跟老師請假,就跑去找許嘉。
快到了許嘉家門口,他遠遠的就看見一個男生站在門前,左轉轉右轉轉,想上前敲門又退了回來。
“李振嘉”江瀝朝門口的男生喊了一聲。
“你怎麼在這?”
“應該我問你吧。”江瀝快步走到李振嘉身邊。
“你在這轉來轉去,這可是別墅區不怕物業給你當小偷抓起來。”
“沒有這麼帥的小偷。”
江瀝聽到這話白了身邊的一人一眼。
“你也請假過來的?”李振嘉當做沒看見問了一句。
“嗯,許嘉在家嗎?”
“不知道。”
“你真在這轉了半天,快敲門。”
李振嘉白回去了一眼,伸出手對着門敲了幾下沒人應答,江瀝又加重力氣繼續敲。
“許嘉,許嘉,許嘉!”
“得得得別敲了再把鄰居喊來。”李振嘉把江瀝的手拽下來。
“真行這小子,就喜歡躲起來。”
“你不也是?”
聽到這話江瀝愣了一下,又看向李振嘉,他扁扁嘴巴想說什麼又不知道怎麼開口。
“能告訴我了嗎?”
“什麼?”
“這三年去哪了?”李振嘉轉過頭盯着江瀝。江瀝慢慢的把身體靠在身後的牆面上,雙手插到了褲兜里,然後點了點頭。
“這三年我過得挺好的。”
“我不是聽這個的。”
李振嘉也背靠到牆面上,歪着頭繼續追問江瀝。
三年前的某一天伴隨着醫院裏的一聲啼哭,江瀝的妹妹出生了,後來的日子妹妹都在醫院裏度過直到她短暫的生命結束。
“我們該怎麼辦?”媽媽躺在床上看着醫院雪白的房頂。
“治,一定能治好的。”爸爸緊緊的握住媽媽的手。
“能嗎?”
“一定能的。”
剛出生的妹妹患上了先天性疾病,醫生說治癒的幾率很小,只能靠着藥物生活。江瀝透過保溫箱看着妹妹在裏面安靜的睡着,那年他上初二。
“江瀝。”爸爸坐在沙發上示意他來旁邊坐。
“爸。”
“今年你上初二了,是個男子漢了。妹妹的事情。”
“妹妹生病了,我們給妹妹治病要搬家是嗎?”江瀝平靜的說出這句話,爸爸倒是有些詫異。
“對,我們要搬去北京,那裏的醫療條件更好,我也找了一個更能賺錢的工作。對不起,爸爸沒辦法讓你像別的孩子一樣安穩的生活。”
“沒事,我不在乎這些。”江瀝一直很懂事,可他的懂事總是讓人心疼。
不久后一家人搬去了北京,妹妹經過一次顛簸病情又嚴重了一些,在那裏一家人窩在一個小房子裏爸爸的收入也入不敷出。北京這個城市太大了,在這裏白天人們扎進高高的大廈里,晚上街邊燈火通明這座城市在多深的夜都不曾暗下去。這段苦日子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家人都在跟着妹妹的病情轉換着心情的好壞,直到一個很普通的工作日江瀝和往常一樣去上學。
“江瀝的妹妹病了?”
“嗯,聽說是先天性的疾病剛生下來就有,一家人來這治病。”
“真可憐,我家親戚孩子也有得這種病,最後還是放棄了活不了的。”
“噓。”兩男生在班級的的幾句話正好被門口江瀝聽見,他的心裏突然湧出來一股怒火然後怒火轉為拳頭向其中一個男生揮了過去。在一片廝打中江瀝把這麼久以來的害怕、迷茫全部發泄了出來。
老師打電話給家長,爸爸接了電話后找同事借了輛車就往江瀝學校趕。他知道自己兒子不會隨便打架,肯定是有什麼原因越想心裏越着急腳下的油門也踩的越快。
“砰。”
他愣住了車前一個老人倒在地上,緩了幾秒后趕緊跑下車去詢問情況。
一通爭執后他很肯定這就是碰瓷的,可是如果不賠錢這事也了不掉。回家后江瀝垂着頭走進自己房間關上門,他看着鏡子裏的自己愣在那裏。
“醫生您好。”
“我們這邊還不想放棄。”
“我......我知道費用我會想辦法。誒,謝謝您了。”
爸爸的聲音從客廳傳了進來,江瀝感覺自己鼻子酸了,眼眶也裝不下淚水吧嗒吧嗒掉了下來。接下來的一段時間父母都在吵架,江瀝陷入了自責,那是深冬不知道是北京的冬天冷還是冰窖一樣的心冷。在無數次爭吵后還是選擇放棄治療,送走妹妹的那天陽光很好是陰了許久之後的放晴,街上的人和往常一樣行色匆匆,醫院裏江瀝倚牆邊在默不作聲的讓眼淚往下流,他站在距離妹妹幾步路的地方看着媽媽無力的跪在地上,爸爸彎下去的腰透過醫院走道的光印出爸爸白了大半的頭髮。直到媽媽暈倒在地上他跑了過去。
後來媽媽定期去做心理治療,爸爸也在很久后染回了黑髮。江瀝總是會在心裏責問自己為什麼打架,如果不打架不賠錢那妹妹是不是還能活,可爸爸媽媽比以前更加疼他也沒有在他面前提過這些事情,儘管媽媽還是會恍惚的忘記江瀝乳糖不耐受給他熱牛奶。日子越來越久生活好似回到了正軌,也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爸爸推開江瀝的房門到他身邊和他說了一句。
“兒子,咱們回家吧。”
李振嘉用手捏住江瀝的肩膀,看着他紅了的眼眶一時間失了語。他在心裏怪自己幹嘛直接問江瀝這個問題,也怪自己之前責問江瀝的樣子。
“我想過很多次怎麼和你們解釋,很多次我嘗試開口但是話到嘴邊我總會覺得自己在回憶犯罪過程,有時候覺得自己很矯情最痛苦的明明是我爸媽,我該怎麼彌補他們?”江瀝看着李振嘉像是在尋求答案。
“那就好好活着,別消失了。”李振嘉一字一句的和江瀝說了個清楚。
“對,好好活着。”
許嘉從拐角處走了過來。
“許嘉?”
“嘿嘿不好意我偷聽完了。”
“你真行跑哪去了?”李振嘉走到許嘉對面。
“我也沒去哪,剛才去買了點零食,回家就看你倆在這我從後邊走的就在後面給聽完了。”他擺了擺手裏的零食。
“怎麼沒去上課?”江瀝一臉嚴肅的看着許嘉。
“進去說吧,別在這站着。”
許嘉打開門把他們倆帶了進去,讓他們在沙發上坐着從廚房拿出兩瓶飲料。
“家裏就剩這個了,阿姨最近請假了你們湊合喝吧。”
江瀝接過飲料把它放到桌子上,很認真的看着許嘉。
“你怎麼來了?”許嘉問旁邊的李振嘉。
“看你昨天還挺嚴重,怕你真準備只有個初中學歷。”
許嘉聽了這話對着李振嘉笑了笑。
“今天怎麼沒來上課?”
“怎麼這麼嚴肅。”許嘉咧嘴笑了兩下。
“我不去上課很正常啊。”
“正常?”江瀝看了看許嘉又歪過頭看了一眼旁邊習以為常的李振嘉。
“我初三過後就經常曠課,老師不讓我退學也是因為我爸有關係。”
“我怎麼不知道?”
“你當然不知道你回來以後他沒曠過課。”李振嘉看着江瀝震驚的表情喝了口飲料。
“為什麼曠課?”
“像所有小說男主角都有個有錢的爹跟爭家產的弟一樣,我是要爭家產的人,我爸別的不行生孩子可以我沒事逃逃課還能吸引他注意力別把家產給別人孩子。”
“你昨天是因為這個?”
“不是。”
“那是什麼?”
“我媽回來了。”
江瀝和李振嘉一齊把視線轉到許嘉的臉上,看着他漫不經心的表情好像回來的不是他的媽媽而是別人的。
“那你怎麼樣?”李振嘉放下飲料問了他一句。
“我挺好,也挺奇怪的這麼久后他又回來,我居然沒什麼感覺跟看見陌生人沒什麼區別,還沒看見這小子內心波動大。”許嘉拍了一下江瀝的肩膀。
“真的?”
“嗯。”
身邊的兩個人還是低氣壓的坐着,許嘉看着他倆的擔心樣笑了出來。
“我是許嘉。有什麼事能為難住我。”
“可是……”
“別可是了,我真沒事我要是有事現在早破口大罵了。”
江瀝看着許嘉的樣子點了點頭。
“對了,你們倆為什麼這三年也沒怎麼聯繫?”
“我們?”李振嘉捧着下巴想了一會。
“我們兩沒有不聯繫,是他成天不去上學我媽不讓我跟不良少年玩,都偶爾聚。”
“這麼簡單?”
“當然了,我發現你怎麼回來一趟這麼多心思。”
“我看你們心思也不少。”
三個人一塊抬起了頭看了看對方,都好像被點了笑穴似的一齊大笑起來。那麼多年,那麼長時間,那麼多心思好像在這一刻全部歸於塵埃中。彼此之間的問號還沒解完,來之前的滿肚子抱怨都變成了此刻的笑意。
“打球嗎?”許嘉提了一句。
“去哪打球?”
“我知道個好地方,現在還早去打一會。”
他們一齊點了點頭,跟着許嘉出去,到了地點發現是他們初中的時候最愛去的籃球場。
“這還真沒變。”江瀝仔仔細細的打量了一番。
“是啊,你走之後就沒變過。”李振嘉添了一句。
“接球了。”
許嘉在距離江瀝幾米遠的地方扔了個籃球過來。這個露天籃球場可能在他們之後很少有人來,是被人遺忘的角落,在這麼大的城市裏它的時間是停止的吧。一場籃球打了很久,夕陽掛在半山腰,春天末夏天初的季節暖風吹過三個少年的臉龐,吹掉几絲額前的汗珠。少年的感情來的轟轟烈烈,誤會也來的颶風驟雨,把這一切歸於平靜的答案只不過少年人的信任與默契……
籃球賽結束,天空上頂着幾顆半明半昧的星和剛剛懸上來的月亮,三個人說過再見后就各自回家了,江瀝坐上公交車往學校的方向去,沿途看這窗外黑透的天低聲自語了一句。
“她怕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