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第 6 章

夜幕降臨,整個世界籠罩在一片瞌睡聲中,唯有上京是個不夜城,此刻華燈初上,明若白晝。萬家燈火簇擁着的皇城內,大祭節才剛剛開始,含元宮外攢聚着數不清的女侍,等待着吉時一到,走入殿內進行一年一度的劍舞祭。

“梆,梆,梆……”悠揚沉厚的鐘聲從鴻臚寺傳來,那些女侍魚貫而入,每人手中攜着一柄軟劍。

姜洛手持一柄羊角宮燈,在涼夜晚秋之中,大步流星地走在姐姐前頭,替她掌燈。她還是頭一次來到這大明宮中,一雙琥珀色的鹿眸好奇地盯着這裏的一事一物,只覺朱牆琉璃瓦配上北方如黑曜石般的夜空,金碧輝煌,霎是好看。

“姐姐,那是什麼聲音?”姜洛聽到那一聲接一聲的厚重肅穆的聲響,像是能穿透一切,不由得發問。

“那是鴻臚寺的鐘聲。”姜夕一身儒士裝,靜靜地跟在姜洛身後,一一為她解釋道,“每當大祭節這一日,鴻臚寺都會報一次吉時,今年陛下為了慶祝嶺南之捷,會在大祭節上犒賞三軍,封賞有功的將士,該是比往年更熱鬧的。”

“嶺南之捷?”姜洛小聲重複了一邊,總覺得之前從哪兒聽說過,一時卻有些記不起來了。待到了含元殿內,姜洛便將手中的羊角宮燈放在一邊,讓媵人拿下去了。

姜洛隨着姐姐坐到了右側邊一處席位中,早有媵人提前在其中多放了一張大紅酸枝的小圓凳,姜洛便知這是自己位置,乖巧地坐在圓凳上,頗為好奇地左右環顧。

姜夕坐在正席上,循循善誘道:“你看宴上有這樣多的人,她們身份迥異、性情不同。你身為金陵姜家的貴女,定要掌握識人之術,在最短的時間內評判她們,一眼瞧出她們的本性來。”她微微側身,問姜洛,“你憑自己的直覺,在她們身上看到什麼了?她們之間可有何分別?”

姜洛睜大了眼睛,環顧左右,卻仍是一頭霧水。

她聽着姐姐的教誨,拇指與食指圈成一個圓圈兒,放到兩隻眼睛上,凝神向座上看去,一邊看一邊問:“姐姐,你說了這樣多,為什麼我只能看出來誰丑誰美,其餘什麼都看不出來呢?”

姜夕聽此,輕輕搖了搖頭,道:“須知皮相是最容易迷惑判斷的。你的方法首先便錯了,辨識一個人決不能通過眼睛,而是要通過心裏。”

“咦?”姜洛隨便環顧,卻不意在視野中出現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說是熟悉,其實也並不太熟悉——姜洛僅在畫卷中看到過,能從眉眼中識得他是陸將軍。

姜洛一時怔住了,鮮活會動的陸將軍確與畫卷中不大一樣——鼻若懸膽,目若流波,赭紅色的唇上薄下厚,唇珠微凸,唇峰尖銳。狹長而又稍向上翹的狐狸眼垂眸而視,長睫垂下的陰影處,恰有一顆針尖大的朱痣。

雖然五官看起來與畫像中相去不大,甚至身上穿的是同一件銀輝鎧甲,但神態迥異,竟讓人恍惚間覺得並非同一個人。

畫卷上的男子端莊自持,纖塵不染,彷彿是高不可攀的凌霄花;而眼前這個陸將軍輕啟朱唇的模樣,像是開到糜爛的艷花,總有一股說不出來的媚態。

這是陸將軍嗎?這真的是陸將軍嗎?

姜洛突然想到,“嶺南之捷”不正是陸將軍首功么?這還是娘告訴她的,她竟然忘了。

姜洛一雙琥珀色的鹿眸瞪得老大,半分也不離地看着陸將軍。那份熾烈而又毫不掩飾的眼神灼灼,饒是陸修再避而不見,這眼神也彷彿能將他燒出個洞來。

可陸修就是視若未見,在自己的席位上正襟危坐,他用修長的拇指輕輕捏起茶盞,不緊不慢地啜飲了一口,唇角微微上揚,勾起了一個好看的弧度。

“陸將軍,好久不見吶。”姬瀟節雖然身出皇室,但她多年行伍,早在軍中歷練出了一番不拘小節的氣勢,此刻,她剛剛入座,見旁邊坐的正是自己的同袍好友,便重重地拍了拍陸修的肩膀,輕輕睨了一眼姜洛那邊,調笑道,“那邊兒有小姑娘看着你呢。”

陸修:……

陸修不由得劇烈地咳嗽了一聲,口中的茶差點嗆進了嗓子中。

他可以假裝看不見,偏生就有人來提醒他。

“我替你瞜一眼。”姬瀟節含笑向那邊看去,確認了一會兒,才道,“這個妹子我卻是不認得的,但看她坐在姜夕旁邊,該是姜夕的親妹子姜洛。八成兒錯不了,這姜洛以前都是在金陵住的,據說今年要應考,才回上京來。”

“姬將軍,非禮勿視。”陸修眸間攝出一道寒光,語氣也冷冷地。

不過重活一世,能再見如今錦衣華袍、颯爽英姿的姬瀟節,陸修的內心不由得升騰起了萬千感慨。

上輩子,這個女人因皇室的身份獲封將軍、步步青雲,也因皇室的身份而被圈禁在金陵中。

因為皇室的身份興,因為皇室的身份滅,皇室的身份掩蓋了她身上所有其他的特徵。

其實細細想來,除卻皇室的高貴出身,她亦只是個普通女子。

“好好好,我不說了。”姬瀟節識趣地安靜了起來,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有一眼沒一眼地悄悄觀察着對面的姜洛,許久后,終是忍不住感嘆一句,“陸將軍,她太年輕,也太漂亮了。”

這一句話,卻將陸修給直接帶入了遙遠的從前。上一輩子,在大祭節的高台之上,姬瀟節也對他說了同樣一句話。

那時候,他尚且年少氣盛,鋒芒畢露,不懂得韜光養晦的道理。站在舞雩高台上,看着眾人或是羨慕,或是嫉妒,或是兼而有之的各色目光,他感覺好極了。

可唯有一束眼光是不同的——她正與同行女伴談笑,偶一回眸,顯露出極標緻雋美的容貌,一雙琥珀色的眼眸中尚且懵懂天真,有着未知世事的無憂無慮,略帶好奇地注視着大典巍峨的高台。

與他之前所見的女人都不同,那雙眼睛是不帶半分情|欲的,只是欣喜而又靜靜地望着他。

“陸將軍,她太年輕,也太漂亮了。”姬瀟節在舞雩台上與他一同受封,她看着身旁陸修的神色,眸中不免顯出幾分擔憂,在高台上用僅她們二人能聽到的聲音說話,“不知她將來會娶誰,她將來的正夫可是得有些手段攏住人。不然,就光是外面的狂蜂浪蝶都有夠煩人的了,更何況又這麼年輕,總會犯一些天下女人都會犯的錯誤。”

她們軍營中人不喜歡拐彎抹角,姬瀟節當時這話說得也是直截了當,奈何當時陸修年少氣盛,他總以為姜洛是不同的。

這一世,許是陸修對姜洛表現得冷淡,姬瀟節沒有點破方才的話,只是笑問陸修:“我可聽說了,你在嶺南之役裏頭,亂軍之中直取敵將首級,可是威風了。陛下要讓你在高台上受封,由她親自將雲麾將軍的衣冠給你。可你卻再三婉拒了,這又是為什麼呢?”

“人一旦上了年紀,便不愛這些虛華浮表。”陸修淡淡應道,“在高台上這麼扎眼,怎麼比得上現在錦衣夜行般逍遙自在呢?”

姬瀟節聽此,卻是吃了一驚,她笑道:“這可太不像你了。”

“人嘛,都是會變的。”陸修抬起頭來,目不斜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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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看什麼呢?”姜夕也覺察出妹妹的不對勁來了,她順着姜洛的視線看去,問道,“你認識陸將軍?”

“認識……也不算認識。”姜洛緩過神兒來,兀自說道。

“認識就是認識,不認識就是不認識,你這麼說算是怎麼回事兒?”姜夕聽她模稜兩可的回答,不禁笑道。

“就是我認識他,他不認識我唄。”姜洛道。

姜夕聽此,剛欲說什麼,只見女侍凌厲而又整齊的劍舞已經結束了,參宴之人都漸漸離開了座位。

皇長女姬瓊正在上首端坐着,她拿起酒杯,預備給人敬酒。

“時候不早了,我須去姬瓊殿下那裏了。”姜夕遠眺了皇長女之處,便囑咐了姜洛幾句,后匆匆走了。

一時間,姜洛只一人坐在席位上,一雙靈巧的小手探向了案上團紋菱花形攢盤,從中撿了幾塊造型精緻的糖果子,放入口中細細嚼着:“這個好吃,這個好吃,這個也好吃……”

她一邊興高采烈地一樣一樣試吃着,一邊評價着,嘴上沾了一層薄薄的油脂,在燈火映照下顯得閃亮,旁邊坐席上的食客瞧了,都不禁食慾大開。

“真就這麼好吃?”側處傳來一陣奶聲奶氣的問話。

姜洛放下了手中的糖果子,稍稍抬起頭來,卻發現左邊兒多了個小腦袋,正湊近了她,滿臉好奇。

那多出來的小腦袋上插滿珠玉墜飾,活像是個行走的首飾盒子,而身上穿着一件暗紫色的龍紋圓領袍,寬袖大裾顯示出幾分華貴瀟洒之氣。

“特別好吃!”姜洛眉眼鉤成一道彎月,連連點頭,並將案上整個菱花形攢盤端起來,遞到她面前,問道,“你也來嘗嘗?”

那個女孩將信將疑地取出了一塊,放進嘴中細嚼。

“唔,與本宮平常吃的也並沒有什麼不同嘛,全都是吃膩了的。”那女孩眸間閃亮,對姜洛道,“不過本宮看着你吃,倒是蠻開心的。”

“那你就看着我吃唄。”姜洛又捏起了一枚核桃酥,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又對那女孩道,“我以前還沒吃過這種點心。以前在金陵老家的時候,吃的都是芙蓉糕、雪花糕、玫瑰餅子、柿餅……等我得空了,給你帶上一筐金陵產的糕點。”

“那敢情好。”那女孩爽朗一笑,似是激起了她該死的勝負欲,想要與姜洛爭個高下,道,“等宴席散了,本宮給你帶上一車宮裏的糕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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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精陸將軍(女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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