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沈五兒?”陸修見來了人,從床榻上起身,憑藉著前世丁點記憶,試着喚了那女孩一聲。
沈五兒誠惶誠恐地抬頭,看了陸修一眼,眸間先是閃過一分驚艷,便期期艾艾地問道:“你……你是我哥常說的陸將軍?那……我哥呢?”
“你還有臉說,你就這樣不管不問家裏,整整三天不見人影。他一個男人家如何能進入這勾欄院?”陸修沒好氣地睨了她一眼,飛了她一記眼刀,才道,“快回去吧,你哥還在外頭等着呢。這幾天可是把他着急壞了。”
沈五兒聽了,眼中泛着淚花,緊緊地攥着夏都知的手,不肯放鬆,道:“我不想娶別人,這輩子或許就這樣兒了,我只想同九郎在一起長相廝守。”
夏都知聽了,不由得為之一振,饒是在歡場看慣了悲歡,面色也不免動容。
但他仍轉過身去,掙開她的手,聲音顫抖地道:“沈小姐這是哪裏的話?侍身不過是勾欄院裏一個千人騎萬人睡的過氣小倌罷了,哪裏值得你說這個?你才幾歲,又見識過幾個男人?你還有大好前程,萬不能被我耽誤了。”
“不是的……!”沈五兒垂眸,輕聲道,“你明明知道我最喜歡你的。你明明知道……卻還不肯贖身,還要去接別的客人……”
夏都知眼圈通紅,不禁滾下幾滴淚來,洇濕了面上的白膏粉,終是道:“侍身自從跟了你,哪裏還再侍奉過別的人?至於贖身……”
夏都知悄無聲息地嘆了口氣,至於贖身,則是不用想了。
一則,他的贖身價不菲,不是那麼容易輕易贖出來的;二則,勾欄院本就是只進不出的營業,就算是身子出去了,別人也都知道這段經歷,背後也是免不了遭人指點。
只要這輩子進了這院子裏,便不再是良家,也絕不會有什麼好名聲了。
陸修聽了二人言語,只是微微地眯了迷眼,冷冷地道:“怎麼?你們還在這上演一出苦命鴛鴦的戲碼不成?倒顯得我是棒打鴛鴦的惡人。”
說罷,他冷冷地轉身,對夏都知道:“沈五兒年紀小也就算了,難道你看不出這其中艱險么?
“你們兩個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就算機緣巧合,湊到了一起去,終究也是長久不了的。別的暫且不提,只說你的年紀已近三十,你覺得自己還年輕,現下看着倒還不顯,可是十年之後?二十年之後呢?
“到那時候,你只會越來越老,僅存的幾分風韻也會被顯示擊垮,而那時候沈五兒正當年。”
陸修側轉了頭,冷冷地瞧着屋內錦榻的方向,沉聲道,“老夫少妻,終究是沒有好結果的。”
夏都知聽了,只垂下頭來,啞口無言。
過了許久,他才緩緩地開口,道:“此事是我心甘情願的,至於後果,侍身也是清晰知曉的。侍身清楚,這不過是場露水姻緣,也從未妄想過別的什麼,只是勾欄院中迎來送往,卻總是寂寞,侍身給自己打發時間尋人說情,當不得真的。”
說罷,他便揮了揮衣袖,對着沈五兒鞠了一躬,垂眸道:“沈小姐,原是侍身的錯,還請小姐以後別再來糾纏侍身了。”
沈五兒張目欲裂,滿臉的憤怒與不可置信,她側轉過臉看向陸將軍,一臉真誠地道:“是我錯了,我合該先跟哥哥說一聲,毋使他心急。只是我對九郎確實真心實意,我保證會對他一輩子好。陸將軍,你行行好,我知道我哥哥平素最聽你的話了,你能否向哥哥求求情?”
陸修冷哼了一聲,卻是連半個字也不相信。
上輩子,這個沈五兒就是個吃喝嫖賭、樣樣俱全的,成日什麼營生都不幹,只會找她哥哥要錢。到了貞順年間,她已經敗光了哥哥十幾萬錢的撫恤費,甚至破落到連間草屋都沒了的程度。
陸修素來感念舊人,常常在節慶時分賜給她些金銀財物。可是她拿到了手后,也只是立時倒騰到了賭場花街,半分錢也留不住,反倒白白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到最後,陸修也是煩了,終是不再管她。
這種沒有用的女人,跟了她便是跳進了火坑,倒不如去勾欄院賣唱,起碼能保證個吃穿不愁。
是以,陸修冷冷地道:“再不回去,你哥哥就該上來尋你了——你也不想你哥哥一個男人家,為了尋你進這勾欄院,平白遭人恥笑吧?”
最終一切都化為了絕望,沈五兒像是一隻無助的小雞一般,被陸修拖拽着走下了樓,直走到坊外去見她哥哥。
“五兒,你終於回來了!”沈四方額上冒着細汗,一見妹妹,眼睛霎時亮了,“我的小祖宗,你可是回來了,我都要急死了!還不謝過陸將軍!”
陸修厭惡地揚揚手,自重新戴上了帷帽,看也不看沈五兒,只道:“不必,還是先去當鋪,把她賒去的東西先贖回來罷。”
一般而言,勾欄院、賭場、當鋪都會建在一起,相互毗鄰。而這平康坊也不例外,從坊門向外看,就能看到同興當鋪的招牌。
可陸修上輩子並未來過這種地方,也不懂得這些。
沈五兒輕輕應了一聲,向前帶着二人走到了同興當鋪中,那看門的夥計似是早就熟稔於此,一邊清點着沈五兒平日當出去的東西,一邊打着算盤。
“且慢。”陸修從袖中拿出一枚瑩潤的玉佩來,輕聲道,“你看這個值多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