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安靜的沐雪台
我給從蒙真尊讓出一條路來,恭請他離開。誰知道我正想親自去查看素塵情況的時候,從蒙真尊阻止了我。
“我勸你今晚不要靠近這個屋子,”從蒙真尊頭也不回地說,聽在外人耳朵里滿是怨氣,“我為素塵設置了一個供他療傷的陣法,若是被破壞了,我怕我會忍不住觸犯不歸境的規矩。”
我邁出的腳,又怯怯地收了回來。
從蒙真尊又說:“我提醒你一句,從今以後,對素塵的安排不要懷疑。我雖不了解其中的緣由,但素塵所作所為,都是為你好。”
我不大明白從蒙真尊沒來由的一句警告,下意識地問他:“一直都是嗎?”
他竟沉默了片刻,終於丟下了一句話:“你們的事,我怎麼知道!”
“……”
從蒙真尊不愧是素塵的師兄,說話都是一個調調。
整整一個晚上,我守在廊下,卻沒能等到素塵的房門打開。屋子裏安靜極了,像是一個巨大的棺材。
沐雪台在臨近黎明的時候下起了雪。
沐雪台的雪,是法術形成的,只在這個小院子裏下,不會波及別處,且只是微微有些涼,並不刺骨,反倒有種下雨的感覺。
雪落在地面上和房檐上,窸窸窣窣的,聽在耳朵里,讓人有些落寞。
我忽然很不喜歡這個地方。被迫寄人籬下,不清不楚地遭受排擠和白眼,人們好像都巴不得我死,巴不得我消失在他們的視線里,消失在素塵身邊——可我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來到他身邊啊。
在凡世,我已經死了一百一十多年了,死的很凄慘,死後化成惡鬼。
那麼,那個把我害的那麼慘的人又怎麼樣了呢?好好的活在世上嗎?一想到這兒,我就心裏耿耿的,就像被一隻蚊子叮了一口,偏偏又眼睜睜地看着它吹着號角離去,滿心滿肺的不甘。
還有,我死的時候,那個為我哀痛惋惜、百轉千回的人——如果他真的存在的話——又得到了什麼結果呢?或許只有他,才能證明我曾經在凡世走過一遭,將曾經的我保存下來吧?
哎,我只有素塵一個可以信賴的人了。可他的房門,為什麼不為我打開呢?
雪夜裏最適合想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想着想着,自然就睡了。我在廊下睡的安穩,夢裏的刀光劍影,閃現的男男女女,都是前世的糾纏。
咕嚕嚕,我被一連串的聲音驚醒,卻忽然發現,那隻不過是肚子的叫囂聲——我餓了。
自從來到不歸境,我還沒有吃過一點東西。我不知道神仙會不會餓,但我這個凡人是不能不吃飯的,受了傷的素塵也一樣。
沐雪台有一個很小卻很乾凈的廚房。
我是談不上什麼廚藝的,只不過能燒一些簡單的菜,煮一點尚能入口的粥罷了,勉強不至於餓死。在胡亂地吞了幾口熱粥之後,我盛了一碗粥,放在托盤上,笨手笨腳地端到素塵房門口去。
素塵的房間門窗緊閉,更因為昨晚的雪堆積在地面和窗台上,將房間僅有的透風的地方也裹了個嚴實。
“師父?”我第無數次推門失敗,只好輕聲喚道,“你睡醒了嗎?”
片刻之後,屋裏傳出一聲:“嗯。”
我像中了一個大獎,激動的差點跳起來,趕緊說:“我做了一點粥,你餓了嗎?要吃點嗎?”
咦?怎麼又沒了動靜?
正當我又要開口詢問的時候,門開了,素塵站在了我的面前。
他穿着一身寬鬆的白色裏衣,頭髮披散着,臉色還是不大好看,卻精神了許多。我趕緊把托盤舉過頭頂,乖巧地說:“徒兒做了早餐,請師父賞臉!”
素塵垂着眼瞼,用勺子撥弄了一下冒着熱氣的粥,問:“乾淨?”
我極力控制自己手裏的碗不會甩到素塵的臉上去,強忍着委屈,說:“當然乾淨!”
素塵接過托盤。
我故作熱情,沒有放手,笑嘻嘻地說:“我給您端進屋!”
“不用,”素塵奪下托盤,“不要進來,免得踩髒了我的地板。”
我想說髒話。
素塵才不在意我的想法,他給我分配任務:“我出了一身汗,要沐浴更衣。你先去燒水,然後把我換下來的衣服都扔掉。”
“扔掉?全部?”
“沾了血和汗,不要了。”
豪,果然豪!反正錢不是我的,又省了我浣洗的麻煩,我當然不會反對。
他在袖子裏摸了摸,掏出兩個晶亮亮的彈丸,丟到我懷裏,說:“只一天,你就把不歸境有頭有臉的人得罪了個乾淨,也是個有本事的。”
“這也不能怪我呀,我那不是……”
素塵不等我狡辯,打斷了我的話:“怎麼說你也是我帶進來的,我還得靠着活蹦亂跳的你位列仙班呢,這幾天你還不能死。這個收好。這是護身的法器,遇到危險把它投擲出去,可以將對手短暫冰封,給你贏得逃跑的時間。不過這法器威力大也很難得,你可省着用!”
明明是關心人的話,怎麼從他嘴裏說出來就那麼怪異?什麼叫“這幾天還不能死”?過了這幾天就能了?
我噘着嘴抗議:“師父,您老人家能不能賞我一點面子呀?你是不是想好了,等你位列仙班了,就不要我了,再收個徒弟?呵,像您那樣的‘好脾氣’,別人就是形神俱滅、永世不得超生,也不想做您的徒弟!”
“愛做不做!”他雖不是疾言厲色,卻像個小孩子發脾氣一樣,將房門“咣當”一聲關上,把我留在門口。
切,好好的話不會說,偏還要以恩人自居,哼,什麼破師父!我把“彈丸”藏在懷裏,甩頭離開。
一邊碎碎念地埋怨着素塵,一邊房打掃小廚,之後我又拿了兩個水桶,準備去不歸河打水,一轉頭,咦,正屋的窗戶上怎麼多了一張臉?!
素塵的臉。
他大半個身子被半扇窗戶隱藏着,露出一張蒼白的臉和一頭披散的頭髮。他看着小廚房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麼,視線與我碰撞在一起,竟好像嚇了一跳,眼神徘徊了一下,縮回屋裏,關上了窗戶。
他站在那兒做什麼?難道是聽到我在埋怨他,在想怎麼打擊報復?
真是個自以為是的、小心眼的、恐怖的男人!
帶着半肚子火氣和兩個水桶,我跨着大步走向不歸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