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章 結局(3)
眾所周知,寧遠將軍龍素塵生性孤高,很不喜歡湊熱鬧,除了自家夫人,只和軍隊裏的同僚兄弟打交道。只是,他好像早就料到這位深閨中的夫人會在大庭廣眾之下道出他的姓名一樣,所以非但沒有局促的神色,反而很是坦然,唯有修長的睫毛顫了顫,將一雙閃着亮光的眼睛,投射到那位夫人脖子上奇怪的項圈上去。
那位夫人沒有立刻得到期望的答案,又補充了一句:“賤妾姓布,家父名諱上正下泰,乃是前任中書令。”
那位將軍的笑意更加濃厚,只是因為他為人清冷,所以輕彎的嘴角並不能完全顯示他的喜悅。他負手說道:“師妹,別來無恙。”
那位夫人漂亮的眼睛亮了起來,臉上浮現出一個鋪了陽光的笑臉,隨即又多了兩分羞意:“師兄與往昔有了許多不同,小妹我都不敢冒認了。”
“哦?我變化很大嗎?”
那夫人點點頭,笑着說:“師兄年少的時候在我家小住過一段時間,非常愛乾淨,且所有衣物,都必須是純白色的。這簡直是人盡皆知的事。家父還曾為此開玩笑說,‘素塵人如其名,一身素裝,不染凡塵’。可今日,師兄穿的衣服上竟多了一簇鬧春的紅杏。是誰讓師兄有了如此改變呢?”
龍素塵知道,他的這位自小淘氣的小師妹乃是明知故問,當下尷尬一笑,顧左右而言他:“素塵少時承蒙令尊布大人教誨,一直沒有報答的機會——大人近來可好?”
“他……”
龍素塵的夫人迎上來,拊掌而笑:“怎麼,天下竟有這麼巧的事嗎?夫人是布大人的千金嗎?閨名可是南風?那你身邊這位,就是新上任的吏部侍郎甘大人了?我們正說著你們哩,你們就到了!”
不知為什麼,甘飛鴻在第一眼見到龍素塵的時候,就覺得似曾相識,他原本不喜歡這種清冷的調調,對眼前這個人倒不反感,再加上龍夫人熱情坦率,心中竟有了“傾蓋如故”的感覺。
布南風伏了個禮,說:“本就想着一到京城就拜訪二位,沒想到尚未登門,已受了大恩。”
龍素塵的笑容更加柔和——這個笑容若是放在熟悉他的手下將士眼裏,怕會大大地吃一驚。他行了個全禮,說:“師妹哪裏話?恩師早先來信,說二位不日就到,只是不知道具體時間,否則定早早在城門外迎接。”
“就是就是,”龍夫人笑道,“我與素塵成婚之前,就聽他幾次提起,年少的時候受業於令尊布大人,在令尊膝下寄養了兩年多的時間。布大人有一位掌上明珠,最是聰明有才學,三歲時便能通讀千字文,若是男兒身,定能封侯拜相的!”
“不敢承龍夫人——不,是飛鳳將軍謬讚。”布南風羞澀地說。
龍素塵對布南風說:“內人最是敬佩讀書人。師妹當得起。”
“當得起,當得起,”龍夫人的嗓門最是敞亮,“有個詞兒咋說的?哦,對了,叫‘秀外慧中’——我沒用錯吧?”
龍素塵回復了一個鼓勵的眼神以示肯定。龍夫人嘻嘻笑起來。
布南風說:“去年師兄傳信於家父,說娶了明威將軍唐將軍之女、飛鳳將軍唐初衡,乃是巾幗不讓鬚眉的英雄豪傑,父親非常高興,若不是尚在病中,定要親自來京城賀一賀的。飛鳳將軍果然光彩照人,與師兄龍鳳相映,羨煞旁人。”
唐初衡又笑:“你還說我們呢!我可知道,你身邊這位乃是洛陽太守甘大人的獨子,是我朝公認的第一才子。你還要羨慕旁人嗎?”
布南風羞的低了頭。
甘飛鴻躬身答禮:“在下甘飛鴻,賤字西洲。”
“‘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兩位的名字,很配。”龍素塵說。他的聲音很沉穩,透着一股子多情的勁兒,但所有人都能明白,這個“多情”,無關風月,只像是一個兄長對妹妹的祝福。
那是一種難以言表的滿足。
在大街上你言我語總歸彆扭,所以他們並排着,說說笑笑,走進了一家距離他們最近的酒樓。當窗而坐,很容易看到熱鬧的街市上來來往往的行人,很容易聽到走街串巷的小販忽高忽低、如同民調的叫賣。
到處都是熱鬧繁華的景象,都是煙火氣息。
布南風最喜歡這種樸實無華的煙火氣。
兩對年輕男女坐在一起,當然是談論年輕人的話題。或是這些年的所見所聞,或是對朝中大事的獨特見解,或是對某位官員將領的評判,或者,是對未來的展望,抒發凌雲抱負。每個人都有理想,也都有實現那些理想的辦法。沒有投機取巧,只想步步為營。
說的熱鬧的時候,他們還免不了“浮一大白”。當中唯有布南風有孕在身,不宜飲酒。照料她事無巨細的丈夫便替她滿飲此杯,好似他喝了,南風的澎湃心緒就能壓制住一樣。
正是柳絮飄飛的時節。窗外的柳絮被風一吹,便紛紛揚揚飛進來,飄飄悠悠,正落在南風的頭上,惹得飛鳳將軍嗤笑了一聲。
西洲也笑了,他抬起手,小心地將妻子頭上淘氣的柳絮捉住,然後藏在自己的袖子裏。
距離窗子最近的素塵站起來,走到窗前,打算將窗子關上。可他沒有馬上關上窗子,不知道什麼東西引起了他的注意,竟讓他駐足觀看。
“怎麼了?看到了什麼?”飛鳳將軍唐初衡一邊問,一邊走到丈夫身邊。
“見到了一個熟人。”素塵回答,且依然沒有關上窗戶的意思。
柳絮趁着這個空檔,繼續搖搖擺擺地往裏面闖,好像闖進來,會得窺探到什麼了不得的天機。
好奇的西洲和南風也站了起來,湊到窗前,順着素塵的視線往下看。
繁華的街市上,走過一個老頭兒。這個老頭乃是個道士,算不上清瘦,四五十歲的長相。麵皮暗黃,額頭寬闊,圓臉,方口,劍眉,鹿眼。他身上穿着一件半新的淡青色道袍,袍子上沒有任何紋飾,手上也沒有拿拂塵。
就算放在道觀里,這樣的長相和打扮,也讓人覺得特別。
南風聳了聳眉毛,暗道:“這個老頭兒,我從哪裏見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