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
患了精神病的小劉,每天仍按時來上班,他上班的地點就是一樓大廳。大廳里有沙發,小劉每天就坐在沙發上,望着機關出出進進的人,說一些很不着調的順口溜,沒人知道他的這些順口溜是從哪學來的。
小劉曾是王副局長的司機,導致他得精神病的原因並不複雜,都是因為那次車禍。車禍的結果並不嚴重,起因是王副局長那天下班后參加了一個業務單位的邀請去吃飯,在業務單位眾人的圍攻下,多喝了幾杯。小劉見王副局長喝多了,便上前保駕,結果就替王副局長喝了幾杯。小劉是有些酒量的,平時開車從不喝酒,駕駛技術又很好,深得王副局長的喜歡和信賴。
偏偏那天晚上喝酒過程中下了一陣小雨,地面濕漉漉的,這並不影響小劉正常駕駛,車在過一個十字路口時,一個婦女闖紅燈、小劉剎車不及,把那個婦女連人帶車就撞倒了。事也湊巧,正趕上交通隊的巡邏車路過此地,那婦女也沒受什麼大傷,只不過是膝蓋擦破了點皮,要是平時,雙方相互說一說,認個錯,或者賠上百八十元錢就會沒事了。誰也沒想到會碰上交通警察。車被扣了,小劉因為喝了酒,也被警察帶走了。
這事傳回到機關,性質就發生了變化。司機歸辦公室負責管理,紀律要求司機是嚴禁喝酒的,不出事怎麼都好說,一出事,便什麼都說不清了。
小劉是被呂主任連人帶車從交通隊領了回來,交了罰款,又帶着被撞的婦女到醫院做了全面的檢查。
處理小劉的報告是呂主任親自起草的,經楊局長批示後生效。報告中提出了對小劉的處理意見。第一條就是調離小劉司機崗位,第二條讓小劉在機關打雜,以觀後效。
小劉就眼含熱淚地把車鑰匙交了出來。事後王副局長曾私下裏找到小劉安慰道:先忍一忍,等過一陣,你再回來給我開車,我就坐你的車心裏才踏實。
小劉就苦惱地笑一笑,其實小劉心裏明鏡似的,呂主任和局長這麼處理他,是殺雞給猴看,在機關里人人都知道楊局長與王副局長倆人關係不和,他只不過是個墊背的。這麼想過之後,小劉也就忍了。
沒過多久,機關分房子,和每個機關一樣,分房子前會形成一個文件,上面寫明了若干分房條件,差一條也沒有份。
小劉等分房子已經等了好幾年了,以前是因為參加工作年限不夠,這次終於夠了,結果又出了差頭。原因是,這次分房細則里多加了一條:凡是受過處分的,暫緩分房。小劉因喝酒開車,也算是受過處分的人,這樣小劉就被列到了分房之外的行列里。
小劉盼星星盼月亮,盼來的希望又一次破滅了。小劉已經結婚幾年了,一直沒有住房,結婚之後一直住在老婆家裏,老婆家也是工人家庭,房子住得很緊巴,就是兩室一廳的房子。老婆還有個弟弟,也是二十大幾的人了,就是因為沒有住房才一直沒有結婚。小劉原打算機關分了房子搬出來,讓老婆的弟弟結婚用。沒想到,就是因為那次車禍,卻生出了終身遺憾。小劉的老婆得知這一消息后,先是罵小劉無能、不爭氣等,後來就大哭,發誓說,這次分不下來房子,就和小劉離婚等等。
小劉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壓力,他先是找到呂主任,呂主任是分房小組的副組長,組長自然是楊局長,有關分房細則就出自呂主任之手。呂主任一邊喝茶一邊公事公辦地說:我也沒有辦法,這些細則都是黨委定的。
小劉就又找到楊局長,楊局長就一臉愁苦地說:“分房嘛,總是要有原則的,有符合條件就有不符合條件的。都來找我要房子,我也沒有那些房子是不是,要是那樣的話,咱們這幾套房子十年也分不下去了。”小劉知道楊局長在跟他講官話,自己出了那麼點事就受到了處分,以前也有司機因酒後駕車出事的,寫個檢查,扣一個季度的獎金,也就沒事了。自己出事,卻受了處分。以前分房也沒有這條受了處分就不能分房的細則,這是新加上去的。一切,小劉心裏什麼都明白,他知道,這時不該說話太多,說話多了,反而對自己不利。小劉就低聲下氣地說:求你了局長,我的困難您是知道的。楊局長並不為所動,該忙什麼,仍忙什麼。
結果,小劉就給局長跪下了,局長就火了,立即打電話把呂主任叫來,呂主任又叫來幾個人,把小劉拖了出去。
第二天,小劉又叫來了老婆,倆人一走進局長辦公室,就雙雙跪下了。小劉求,老婆哭,情景悲悲慘慘,楊局長無法辦公了,轉身走了。小劉和老婆面對着局長空空蕩蕩的辦公室就那麼跪了一天,成為那天機關最悲壯的一幕。後來還是王副局長找到老於,由老於出面把小劉倆口子勸了回去。
沒幾天,分房方案就出來了。不出所料,果然沒有小劉的。就當分到房子的人高高興興領鑰匙時,小劉手提菜刀大呼小叫地沖了出來,他揚言要殺了楊局長。他還沒有衝到局長面前,機關保衛處的人便奪了他的菜刀,又撥打了110,結果小劉被警察帶走了。
小劉已無路可退了,當老婆得知終於沒能分到房時,便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了,說自己受夠了氣,丟盡了人,真的要和小劉離婚了,當下便寫好了離婚協議書,讓小劉簽字。小劉忍無可忍,就把自己逼上了絕路。
小劉被拘留沒兩天,警察就找到了機關,說小劉的神經已經不正常了,他們要放人。呂主任就把小劉接了回來。小劉回來之後果然就大不一樣了,見人就笑,笑過了就下跪,說自己有房子了,像天那麼大……人們見小劉果然精神失常了,接下來,小劉就被送進了精神病醫院。幾個月之後,小劉出院了。
出了院的小劉人是不那麼笑了,但還是有些不正常,他每日裏仍按時來上班,上班之後並不幹什麼,而是坐在一層的大廳的沙發上,看着進進出出的人,嘴裏喃喃地叨咕着什麼。身邊放着一個喝水的杯子,那是他當司機時喝水用的杯子,很大,是裝咖啡用的杯子,瓶口系了一個套。到了吃飯時間,他就會隨着人們去食堂吃飯。吃完飯之後,他就雷打不動地坐在那裏,嘴裏念念有詞,誰也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
平時和小劉關係不錯的人,見小劉好好的一個人弄成了這個樣子,心裏都很難過,便走過來和小劉打招呼,小劉顯然對這些昔日的同事印象已經很模糊了,他不說什麼,只是一遍遍地點頭。打招呼的人,就嘆氣、搖頭,心裏挺不好受的樣子。
幾位局領導在研究小劉的待遇問題時,王副局長首先講話了,王副局長的情緒似乎有些失控地說:咱們辦事別把路走絕嘍,小劉給我開了這麼多年車,我了解他,是個好同志,現在又出了這樣的事,我建議他的待遇不要變,要是取消他的待遇,他真就沒有活路了。
王副局長這麼說完,好久沒有人說話,最後楊局長才說:不變就不變吧。
結果,小劉又能每月領工資和獎金了。小劉得了精神病後,老婆沒再提離婚的事,她知道,提也是白提,法律是不允許她和患有精神病的丈夫離婚的。
小劉患了精神病後,王副局長心裏一直有一種說不清的滋味。每天出入機關,他都繞開小劉,實在繞不過去了,他便低着頭,匆匆地走過去。他怕看見小劉的樣子。
不知什麼時候,小劉的小聲叨咕,變成了大聲說話。他就說:“局長家的房子,呂主任家的酒,大款的老婆,當官的錢。”人們聽到了就問小劉道:“小劉你說的是什麼?小劉就抬頭看一眼問話的人說:“四大閑。”問話的人就笑一笑。
小劉就又說:“Bp機,大哥大,楊局長的嘴,呂主任的腿。”
聽到的人又問:“小劉你說的這又是什麼?”
小劉就答:“四大忙。”
聽到的人就又笑一笑。
小劉就不厭其煩地這麼說下去。其實這些都是早就流行於機關的順口溜,不知是誰創作的,在私下裏曾廣為流傳。小劉在大庭廣眾毫無遮掩地說出來,還是第一次。
王副局長代局長后,他曾找到老於說:“小劉這病也不是個事,我看還是讓他去療養一陣再說吧。”
機關在南方有一個定點療養院。每年都會安排一批即將退休的副處級以上幹部去療養。
老於就說:“好,這樣有利於小劉早日康復。”
當即,老於就寫了一份報告,王副局長批了。老於就安排小章護送小劉去療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