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柳暗花明
傍晚時分,夕陽趴在警署高聳的圍牆上緩緩滑落,這一天接近尾聲。應喜正哼着小曲在審訊室不疾不徐地整理卷宗。
“終於結案了……這下總算跟包署長有交代了。”
應喜長舒一口氣,可惜這份喜悅並沒有維持多久,陸何歡便火急火燎地趕到審訊室。
“應探長,我查到真兇了。”
“真兇?真兇不就在監牢?”應喜仍在整理資料,絲毫沒有放緩動作。
“不是大寶,是大根。”
“大寶已經認罪了,案子已經結了。”
“我都說了,大寶是被冤枉的!”
“我告訴你陸何歡,你再敢拆老子的台,老子就認定你是真兇!”應喜拍案而起。
“好好好,應探長,如果我證明不了大根確實殺人,我就來替大寶擔罪,幫你結案,行不行?”
陸何歡試圖先穩住應喜,應喜情緒緩和,有些不可思議地打量陸何歡。
“我懇求你給我一個證明的機會。”陸何歡語氣誠懇。
應喜搓了搓鬍子,“好吧,老子諒你也不敢捅出什麼大婁子,不過醜話說在前頭,戲檯子給你搭好了,你若是演砸了,哼哼。”
應喜的壞笑聲聲入耳,陸何歡咬了咬牙。
“好,我後果自負。”
有了應喜的准許,兩個警員很快押着大根夫婦來到警署審訊室,夫婦二人忐忑不安地坐下,彷彿凳子上佈滿尖刺,更不敢抬頭看一眼桌子那端的陸何歡和應喜。
陸何歡看看旁邊的應喜,“應探長,這回我來審訊,你在一側旁觀即可。”
“好,老子不插手,今天好好瞧瞧你唱哪一出。”應喜一心等着陸何歡出醜,爽朗答應。
陸何歡正襟危坐,掃了一眼坐在對面的大根夫婦,然後轉頭朝向身旁的警員耳語幾句,警員點頭離開。
片刻,警員回來,把一雙高跟鞋放在桌上。大根老婆抬頭瞥見高跟鞋,神色愈加緊張。
陸何歡拿着高跟鞋走到大根老婆面前,彎腰把鞋子擺在她面前。
“請你換上高跟鞋,走幾步。”
“不不不,警官,我一個貧賤婦人,怎麼敢穿這麼高貴的鞋子?”大根老婆唯唯諾諾。
“這是在警署審訊室,你以為是在菜市場,能讓你討價還價?趕緊穿上,別浪費本探長的時間。”應喜見大根老婆推辭,喧賓奪主,把陸何歡方才交代他的話拋到了九霄雲外。
“是是是。”大根老婆不敢再拒,唯唯諾諾地答應。她穿上高跟鞋,咬牙走了幾步,卻幾次險些扭腳,最終摔倒在地。大根連忙上前扶起老婆。
陸何歡見狀指着大根,厲聲喝斥,“大根,你就是殺人兇手!”
大根一怔,隨即大呼冤枉,“我沒有殺人,冤枉啊,警官,冤枉……”
“小赤佬,你葫蘆里賣的什麼葯?老子什麼都不明白。”應喜“看戲”看得一頭霧水,忍不住嘲諷陸何歡。
陸何歡冷哼一聲,眼神犀利地看着大根,娓娓道來自己的推理。
“當日你殺死金露后,為了脫罪,脫下金露的衣服和高跟鞋,並清除了現場的足跡,然後你從後門回到家,讓你的老婆穿上金露的衣服和高跟鞋。
“之後你們從後門出來,你用黃包車拉着她去往金露家,並故意讓金露鄰居看見,製造你送金露回家的假象。但是,你老婆沒穿過高跟鞋,匆忙離開金露家時在金露家門口扭了兩次腳,以致受傷。
“之後,你和你老婆分頭回到家,你老婆從後門進去,你從前門進去,又故意讓鄰居看到你,同時聽到你老婆口中說你回家的時間。而你所做的一切,無非是為了做出金露死時你不在場的假象。”
陸何歡眼神犀利地說出大根的犯罪過程,大根的雙手開始微微顫抖。大根老婆也害怕地看着大根,似乎在等待丈夫的對策。
“大根,你認不認罪?”陸何歡厲聲喝道。
大根一咬牙,“不認,我沒有罪,那個舞女不是我殺的,你說的一切都是你想像出來的,沒有證據,你們憑什麼說我殺人?”
“你還不承認,金露家門口那幾個扭了腳的腳印就是證據。腳印顯示當事人扭的腳是右腳,你老婆扭的也是右腳。而且我問過你的鄰居,你老婆在案發的前一天腳還好好的。大根,你還有什麼話可說?”陸何歡見大根不見棺材不掉淚,拋出間接證據。
“冤枉,冤枉……”大根還是喊冤。
應喜見大根不住喊冤,仔細梳理了一下案情,似乎沒有直接證據能斷定大根就是真兇,又站起來湊熱鬧。
“大根的確冤枉,陸何歡,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你忘了,金露的死亡時間是晚上九點左右,大根的鄰居看見他回家也正是九點左右,一個人怎麼可能同一時間既在家裏又在兇案現場呢?難道回家的這個大根也是假扮的嗎?”
“回家的那個大根就是大根本人。”包瑢插話。
應喜以為包瑢在聲援自己,有些得意,“還是小瑢說了句公道話。”
“不過,金露的死亡時間有問題。”包瑢補充道。
包瑢的話惹得在場幾人躁動不安,紛紛看向她。
“我重新查驗了金露頭部的傷口,發現有血液乾涸的痕迹,這說明金露在被石塊襲擊后並沒有立刻死亡,根據血液乾涸程度推算,應該是一個時辰左右,也就是說金露在七點鐘左右已經被襲擊昏迷,直到九點鐘左右才死亡。”
應喜搓搓鬍子,佯裝思索,“原來是這樣,一個時辰的時間倒是足夠在金露家和大根家往返了。”
“正所謂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大根,你殺害金露終究逃脫不了應有的懲處。”包瑢話鋒一轉,把矛頭指向大根。
“你們還有什麼話說?”陸何歡趁勢逼問大根和大根老婆。
大根和大根老婆對視一眼,各自搖頭。
“冤枉,我沒殺人。”
“我們是冤枉的。”
應喜見夫婦二人一個喊冤,一個助威,齊心協力,不由得嘲諷地看向陸何歡,“蘇格蘭場的高材生,怎麼辦?”
“把他們分開審。”陸何歡誓要撬開二人的嘴。
“有戲看嘍!”柳如霜看熱鬧不嫌事大。
白玉樓貼心地從角落搬過來一把椅子放在柳如霜身後,“霜姐,你坐着看。”
應喜見二人如此隨意,立刻板起臉,氣派十足地端起架子,“這裏是警署,不是戲台,閑雜人等都給我出去!”
柳如霜撇撇嘴,知道應喜是在趕她,作勢要走,卻看見包瑢還站在原地,便一把拉上包瑢做墊背的。
“你幹什麼?”包瑢又是驚訝又是生氣。
“你只是個法醫,也算閑雜人等。”
柳如霜說罷,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拉走包瑢。
大根被警員押進牢房。
“審完你老婆,再來提審你。”
警員冷冷撂下狠話,鎖好牢門轉身走開。
大根不發一語,走到牆角坐下。牢房內比外面昏暗些許,一根忽明忽暗的電燈籠罩在上空,他抬頭凝視着電燈,飛蛾撲向光源。大根瘦削的臉頰抽搐了一下,眼神一下沒了光彩,焦慮肆無忌憚地蔓延開來。
丈夫被帶走後,大根老婆愈加顯得局促,她坐在陸何歡和應喜對面,眼帘低垂,雙手握在一起放在桌子下方,雙腿盤向椅子后。
“大根,大根他沒殺人,我也沒穿那個舞女的衣服。”大根老婆一說話就暴露了自己底氣不足。
陸何歡眼神犀利地注視着大根老婆,“你的身體動作已經出賣了你,不敢直視我的眼睛說明你心虛,將手藏在桌子下面則表明你有所保留沒有說出實情,而坐在椅子上向後盤腿表明你在躲避,有事隱瞞。”
“蘇格蘭場回來的高材生是不一樣,說得頭頭是道,像真的一樣。”應喜看看陸何歡,低聲嘀咕。
“我沒隱瞞。”大根老婆嘴唇微微顫抖,卻仍不鬆口。
“大根背叛你,還殺了那個舞女,你卻卑微地要去為這個男人隱瞞罪行。”陸何歡試圖激怒大根老婆,對方抬頭看向陸何歡,眼神中有一絲委屈。
“你為了這個男人付出這麼多,可他呢?他從來沒有愛過你,甚至把你當牛做馬地使喚。”陸何歡繼續採用攻心戰術。
“你不要說了。”大根老婆情緒激動,用手捂住雙耳。
陸何歡見方法奏效,再接再厲,“你知道那個舞女是怎麼死的嗎?是大根強姦未遂才下手殺了她,如果那個舞女不反抗,這件事你會知道嗎?”
“別說了!”大根老婆哭着咆哮。
“他甚至讓你穿上那個他剛剛還想**的舞女的衣服,他對你根本連起碼的尊重都沒有,他把你當什麼?只是伺候他衣食住行的奴隸,不要說妻子,他甚至都未必把你當成女人……”
在陸何歡的連續攻勢下,大根老婆情緒徹底崩潰,大哭起來。
應喜連日來聽郝姐和大寶鬼哭狼嚎,對哭泣之聲已經深惡痛絕,大根老婆一哭,他全身上下立馬起了雞皮疙瘩。
“別哭了,快點老實交代!”
大根老婆此時已經無法控制情緒,眼淚像蘇州河泛濫般奪眶而出,放聲痛哭。應喜痛苦地捂緊耳朵。
陸何歡見狀走到警員身邊低聲耳語一番,警員點點頭,將痛哭不止的大根老婆帶下去。
應喜長舒一口氣,半靠在椅子上。
“你這是什麼套路?”應喜不知陸何歡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心理戰術,我去大根家調查的時候,大根老婆腳上有傷卻還要來開門,說明大根平時對他老婆一點都不好,女人都是敏感動物,不可能感受不到。所以我利用這一點,攻擊大根老婆的脆弱神經,直至她情緒崩潰。”
“把一個女人弄哭了,你還理直氣壯。她這個狀態還怎麼審?我今天還能不能結案?”應喜一心顧着結案。
“要審的是大根,又不是大根老婆,這只是在大根的心理防線上施加壓力。”
“搞什麼洋名堂,切!”陸何歡套路太深,應喜仍然不解。
“應探長,你之前那份卷宗在哪?就是有大寶手印那份,能不能借我用一下?”
“幹什麼?”應喜愈加迷惑。
陸何歡笑笑,也不講明,“當道具用用。”
警員扶着大根老婆走在悠長的走廊里,大根老婆還沒有從崩潰情緒中走出來,痛哭不止。經過大根牢房時,大根聞聲慌忙走到過道一側,伸長了手想要拉住老婆問個究竟,就在這時,警員打開牢門,硬生生把他拖了出去。
大根迎頭看着痛哭的老婆,心裏亂作一麻,剛想說話,就被警員拉走。
“輪到你了。”
警員惡狠狠的訓斥聲回蕩在空空的監獄過道,大根聽着就好似厲鬼索命,心裏沒底,回頭看了一眼老婆,就被警員推走。
“看什麼看,她犯的事不大,頂多關個個把月,你就不一樣了,快走!”
大根蹣跚着往前走,儘管越往外走,光線越充足,但他的臉色卻越發陰森。
大根被警員重新帶回審訊室,他慢慢坐在椅子上,有些不安地看着對面的陸何歡和應喜。
“你老婆已經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講得清清楚楚,這是她的供詞,已經按了手印。”
陸何歡說罷,拿着一份卷宗在大根眼前晃了一下,大根看不清卷宗上寫了什麼,但能看見那個清晰的手印。他終於崩潰了,整個人都頹廢下來。
“我承認,人是我殺的。”
“你為什麼要殺金露?”陸何歡問。
“還用問?一定是為財嘍。”應喜見不得陸何歡一人耍威風,連連插話。
“不是。”大根搖搖頭。
“是見色起意?”陸何歡猜測。
“不是。”大根又搖搖頭。
“下手那麼狠,是不是有殺父之仇奪妻之恨?”旁邊的警員也按捺不住了。
“不是。”
眾人就大根殺人動機紛紛獻出自己的推測,但大根一一否決,這有些讓人摸不着頭腦。
“那是為什麼?”陸何歡繼續追問。
大根猶豫了半晌,“為了尊嚴,男人的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