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八奕暘遠離
“涵兒。”沐無憂不甘被冷落,輕輕喚了一聲。
沐亦涵立即抬頭,尋着聲音望去,頓時激動得喜出望外,“父皇、父皇!”
他立即拋棄了娘親,撲入父皇的懷抱,讓父皇的虛榮心,小小地滿足了一下。父子倆在那邊膩味,溫筱晚瞥了一眼,就示意歐陽越過來說話。
歐陽越將他跟蹤那名牢監婆子的經過詳細描述,“我跟着那婆子出了縣衙,在縣衙東北角門那兒,有一個穿綢緞的婆子守在那裏,聽到她說你沒有死,還活得好好的,不知有多驚慌,連忙塞了幾塊銀子給那牢監婆子,匆匆地走了。我繼續跟蹤,直到她走進……”
說到這兒,他非常無良地停頓下來,別有深意地看着溫筱晚。
在這麼關鍵的地方停住,真是一件讓人非常着惱的事情,溫筱晚不由得瞪他一眼,催促道:“快說。”
“我怕說了你不信。”
“你不說,怎麼知道我信不信?”
歐陽越又瞥了她一眼,才繼續道:“那婆子走進了總督府。”
再度頓住。
溫筱晚早猜出應當是總督府里的人下的毒,所以沒什麼意外,只用眼神催促歐陽越快說,屋的那一邊,沐無憂已經與涵兒敘完了別情和思念之情,也開始關注這事。他擰眉問道:“你們在說什麼?剛才我聽到什麼沒死、還活着?”
漂亮的鳳目直直地望着歐陽越,示意他說明白點。
歐陽越沒什麼好氣地道:“昨晚在牢裏,晚兒被人下毒。我跟蹤可疑人進了總督府。見她到了正堂,屏退左右,與王大娘悄聲耳語……”
“什麼?你沒看錯吧?”溫筱晚失聲叫了出來。
“當然沒看錯!”歐陽越白了她一眼,對她這麼不信任自己,感到非常不滿,“我‘親眼’見到那婆子跟王大娘耳語后,王大娘就急得在屋裏轉來轉去,嘴裏還念念叨叨的‘怎麼可能?那是砒霜啊’。哼!你若不信,自己去找她問明白。”
溫筱晚呆若木雞,腦子都不會轉了。
那飯菜雖是王大娘拿過來的,她卻一直沒有懷疑過她,一是因為她與柯奕暘的關係,王大娘沒理由要害她;二是因為王大娘現在已是個官老太太,下面多的是人服侍,這飯菜肯定不會是自己做的。
可是,怎麼會是她?自己這麼信任的人,連她的命、她兒子的命,都是自己和無憂救下來的,她為什麼會想殺死她?
溫筱晚糾結着、傷感着,腹部又隱隱地鑽痛了起來。而沐無憂的重點卻是她身上的毒,急得他一把抱住了晚兒,連聲問,“晚兒,你現在覺得怎麼樣?毒都消除了嗎?”
溫筱晚木然地搖了搖頭,捂着肚子坐下來,歐陽越忙道:“我已經令素翠幫你熬藥了,我去催催。”說完打了帘子出屋。
沐無憂關切地問,“你打算怎麼處置柯奕暘的娘?只要你說一聲,我一定幫你辦到。”
溫筱晚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意圖保持距離地道:“我自己會處理,不用你操心,你還是回你的京城當你的皇帝去吧。”
“你……”沐無憂嘴皮子動了動,把差點衝口而出的話吞下肚去,換了語氣,好聲好氣地勸道:“晚兒,你這樣排斥幹什麼?我是你丈夫啊,不能為你出頭,那我還當什麼男人?”
溫筱晚微微一哂,“你不會想當太監吧?那你那幾個如花似玉的妃子,可就便宜侍衛們了。”
這……這女人說的這叫什麼話?
不氣不氣!她剛剛出獄,心情不好,可以理解。
沐無憂深深深呼吸,自己說服自己放寬心情,想帶晚兒回宮,是項任重而道遠的工程啊!
不多時,歐陽越端了一碗葯汁進來,溫筱晚忙接過來喝下,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頓時覺得腹痛減輕了些。她忽地想起花子都的疑惑,便問無憂,“我昨夜本來中的是砒霜,可卻沒有死,大夫都說不可能,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沐無憂想了想道:“應當是冰清丸的功效吧,以前我不是喂你服過一顆嗎?”
溫筱晚細一思索,似乎只有這個原因了,冰清丸能解多數的毒,砒霜這類的劇毒雖不能全解,卻可以減輕或延緩,只是沒想到,這藥丸服下幾年後,還有功效,真乃神品中的神品。
下午時分,待精神好了一些,溫筱晚便獨身一人來到總督府,求見王大娘。
管事的說,王大娘上廟裏進香去了。
溫筱晚笑,“每天都進香么?”
管事的尷尬地道:“老太太聽說您沒事了,便去廟裏向大神還願,剛走不久。”
溫筱晚挑了挑眉,“哦?我出事的時候,老太太就已經在廟裏幫我許了願了嗎?”好象那個時候,她應該還不知道我出事了吧?
管事的說,“這是自然,老太太最是心善。”
溫筱晚點了點頭,問清楚王大娘是在哪座廟裏拜菩薩,便坐着馬車趕去了。
平安寺,是一座小廟,但香火鼎盛,因為據說,求神許願最是靈驗。
溫筱晚到了大雄寶殿內,便看到王大娘跪在蒲團上,嘴裏念念有詞。她也走過去跪下,聽得王大娘不住求饒,“求神明保佑老婦人平平安安,不要被溫姑娘發現了真相……”絮絮叨叨說了幾遍,又重重磕了幾個頭,才算安心,長吁了一口氣,站了起來。
早在王大娘磕頭的時候,溫筱晚就悄悄地退出了大殿,站在十二頁的檀香木門邊等着。此時已是下午酉時初刻,香客們都是清晨進香,所以這會兒廟裏已經只有她們幾個人了,倒是正好清靜。
待王大娘扶着婆子的手出來,她立即迎上去,笑吟吟地道:“大娘,怎麼這時候來廟裏上香?”
王大娘乍一見她,駭得是三魂丟了五魄,一張老臉青紅黃綠紫,變了幾變,見她始終笑吟吟毫無嫌隙地望着自己,才勉強鎮定下來,陪着笑道:“是啊,晌午時才得了你冤屈得雪的消息,所以用過午飯就來廟裏了。”
溫筱晚也不點破,只是看着旁邊的婆子笑,“這位媽媽好生眼熟啊,晚兒好象在哪見過……咦,不就是在監牢外與文媽媽說話的那位嗎?”
此言一出,王大娘和那婆子的臉色頓時大變,那婆子支吾道:“什……什麼文媽媽……我……我……不知道……你說什麼。”
溫筱晚不理她,又轉向王大娘,笑吟吟地道:“大娘,您來進香,可添了香油錢?”
這話問得顛三倒四,可王大娘心神俱駭之下,不由得順着她的話回答,“自然,來廟裏進香,自然是要添香油錢的。”
溫筱晚笑吟吟的俏臉忽然一板,眼神頓時凌厲起來,重重“哼”了一聲道:“看來,王大娘這香油錢添得少了啊,神明都不保佑你,讓我活了下來!”
雖然有春日暖陽,可溫筱晚真是打從心底里發寒。原本,她還將信將疑,以為這其中定有什麼誤會,所以才會出言試探,可王大娘的表情和動作,都反映出心虛氣短。若是沒做虧心事,用得着心虛么?
人,是不能做虧心事的,尤其是王大娘這種老實了一輩子,膽小卑微了一輩子的女人,被溫筱晚一瞪,加之之前她所說的關於牢房裏看監的那位文婆子,立即就想到,晚兒已經全部知曉了。這一下,頭腦嗡嗡作響,後悔的淚水就這麼流了下來,“閨女啊,大娘對不起你,求你大人有大量……”顫巍巍地就要跪下。
溫筱晚側身避過,不論王大娘曾對她做過什麼事,都是她的長輩,這禮她不能受。笑了笑道:“犯了罪就要受罰,我也幫不了大娘。只是,我想知道,我們一直相處得和睦,不知大娘為何會忽然要我的命?”
王大娘又是膽怯又是害怕地抹了抹眼淚,四下看了看,輕聲問,“閨女,咱們到車上說可好?”
溫筱晚點頭應了,與王大娘同乘一輛馬車。王大娘這才慢慢地說出緣故。在皇宮呆久了,自然知道皇后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獲得自由的,若是被皇上發覺,皇後會死,她和她的兒子也必會死。她一直擔心溫筱晚的身份會給兒子帶來滅頂之災,勸說兒子幾次,離溫筱晚遠一點,可兒子根本不聽。
前天,她正要去廟裏進香的時候,派去勝意坊買素點的僕婦得了訊兒,知道溫筱晚被污入獄。她忙差人去打聽,知曉郡守千金有意除去溫筱晚后,便忽然起了順水推舟、將計就計的心思,她想得簡單,若溫筱晚死在獄中,正中郡守的心意,估計就隨意安個畏罪自殺的名頭……
“晚兒,大娘知道對不起你,求你看在暘兒的面上,讓大娘全了這個臉面。我保證,回去以後就自盡謝罪,只求你別告訴暘兒。”
聽完她的供訴,溫筱晚陷入沉默,依她以前嫉惡如仇的性子,是必定要抓了王大娘去衙門的,可這麼一來,她的身份就會曝光,況且,她也不想讓柯大哥難堪……思慮良久,她淡淡地道:“舉頭三尺有神明,我不說,也會有別人說。也不怕實話告訴你,皇上已經知道我的事了,這誅九族的大罪,是落不到柯大哥頭上的,我現在沒事,也懶得追究你的刑責了,但是,大娘你必須親口告訴柯大哥。回去后,還是想好如何跟柯大哥說吧。”
說完,她便挑了車簾,躍下車來,乘上自家的馬車,逕自離去。
回到家中,才發覺沐無憂和沐舸不知怎麼,大大咧咧地就住進了原本為涵兒準備的套間。溫筱晚心頭有氣,怒斥道:“誰許你們住進來的?”
沐無憂笑得無恥,“當然是為夫我啊。這是娘子的家,不就是為夫我的家么?涵兒,是吧?”
小跟屁蟲立即點頭,“當然啦,娘親,咱們是一家人啊。”
這什麼狗屁話?溫筱晚怒瞪小亦涵,那小子裝瘋賣傻的本事是一流的,平時不知多會看娘親臉色,這會兒跟沒瞧見娘親眼底的怒火似的,恬着臉討好賣乖,“娘親,下午的葯已經熬好了,是涵兒親自看的火呢,快些乘熱喝了,涵兒不想娘親有事呢。”
說完,眼眶還微微地紅了,一半作戲,一半倒是真情流露。不過人知道倒是偎在父皇的懷裏,不敢湊到娘親跟前去,免得小耳朵遭罪。
看着那閃躲的小眼神,溫筱晚被他逗得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上前兩步,擰着他的耳朵罵道:“有了爹就忘了娘的小東西。”又對沐無憂道:“限你一柱香之內搬回租的小院去,否則,我別怪我用帚把趕你。”
說罷不理這父子倆的大呼小叫,逕自挑簾進到裏屋,將小火爐邊上煨着的葯一端下來,試了試溫度,一口氣喝下。
沐無憂帶着涵兒走了進來,見她心情似乎好些了,一大一小兩隻立即靠過去,大的那隻還不老實地摟住了她的腰,道:“晚兒真是不公平。”
溫筱晚沒理他,扭了幾下沒掙脫,便也懶得再費力,閉目養神。
沐無憂見佳人抗拒得沒這麼明顯,心下暗喜,忙湊到她耳邊低語,還故意將呼出的熱氣噴到她細膩的肌膚上,“晚兒真是偏心,讓歐陽那個癟三住在你旁邊,卻要將我趕開。不管怎麼說,我至少也應當有個跟他一樣的住處吧?”
溫筱晚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她還以為他會無視糾纏到底呢。可一回眸,看見的卻是一張再委屈不過,再隱忍不過的俊顏。
精雕細琢的精緻眉眼,近在咫尺,那流光溢彩的鳳目中,盛滿柔柔的情意,直直地送入她的眼中心底,令得溫筱晚的心不爭氣地呯呯直跳,更別說挺直的鼻樑下,那微微上翹的弧度完美的唇,正一張一合地說著最動聽的情話,“晚兒,我真的愛你,以前,是我不知珍惜,才讓你傷心離去,而今,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放手的。我剛才仔細想過了,你若不願回宮,我就時常來雲川陪你可好?但我來雲川的時候,必須住在這屋裏,我們怎麼說都是夫妻不是?難道你忍心讓涵兒有父見不着么?”
聲音低沉清幽如山泉,緩緩地流入溫筱晚乾涸的心田,那顆心,瞬間就變得滿期滿的、沉沉的。
她咬着下唇,費儘力氣,才將眼睛從那張絕世的容顏上挪開,垂下眼眸,不聲不響。真是不甘心啊,難道就因為他一句話,她就必須要原諒他、接受他?
沐無憂看出她的不甘和憤懣,心下微微一嘆,看來,自己真是傷得她不輕啊,否則,怎麼會對他如此防備?
他伸出手來,輕輕捧起她的小臉,凝重地承諾,“晚兒,我回宮后,定會安排好那些人,決不讓你再失望。”
溫筱晚故作不解,“什麼人?”
他卻鄭重地道:“琴妃她們……我會給她們安排好出路,從今以後,我的身邊,只有你一人。”
“等你做到再來說。”歐陽越的聲音忽地響起,跟着,他就挑了門帘進來,一臉的不高興,“你哄她還哄得少了么?以前還不是嫌她不寬厚不賢淑,將她關在冷宮三年有餘么?”
“我知錯了。”沐無憂看着溫筱晚說完,才轉向歐陽越,冷哼道:“我們夫妻倆說話,關你什麼事?用得着你來摻和?”
小亦涵也立即表明立場,“歐陽叔叔,爹爹真的要改了,娘親就不用嫁給你們三個了。”
話音一落,滿屋子寂寞。
半晌,沐無憂才夢遊般地道:“晚兒,你打算嫁給他們三個?”
溫筱晚憋笑,“關你什麼事?”
歐陽越立即來了精神,“就是!關你什麼事?你的皇后,早在一年多前,就被一場大火給燒死了,現在在你身邊的這位,姓賀名婉,是我的表妹,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
沐無憂真是氣得不輕,可剛剛晚兒才稍稍鬆了一點點口,他可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再開罪她,只得強行忍下,“就算她是你表妹,也不代表我沒權力追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世上,除了君王,還有誰能配得上‘君子’兩字?”
歐陽越說話素來尖酸,當下也不客氣,回駁道:“君子君子,就是君王的兒子,也就是涵兒,跟你什麼關係?要你搬出去,你就搬出去。”
沐無憂氣暈了,轉頭去看溫筱晚,又端出了一臉的無奈和委屈,那可憐巴巴的眼神,掛在一張絕世無雙的俊臉上,說服力還真不是一般的強。溫筱晚又瞧得怔了怔,才抽抽着嘴角轉過頭,假裝沒看出他想讓她幫着出頭的暗示。
沐無憂更委屈了,索性將俊臉埋入她的頸窩,又是蹭又是貼的,邊佔便宜邊撒嬌,“涵兒,你娘親不幫爹爹。”
聞言,涵兒與父皇如出一轍的漂亮鳳目中,頓時湧上盈盈淚水,小嘴扁了扁,拉着溫筱晚的衣袖道:“娘親,涵兒好不容易才看到爹爹……”
溫筱晚對沐無憂可以硬起心腸,對涵兒卻不行,就算明知他的眼淚水是擠出來的,卻也知道這孩子有多麼想父親,常常在夢中叫“父皇”“父皇”……也是,在現代,就算是離婚了,也不能阻擋父親探望兒子的權利。於是,她淡淡地道:“好吧,你住那吧,但是,我的房間不許隨意進來。”
沐無憂的嘴巴剛揚上去,又垮了下來。可他也知道,這事只能慢慢來,於是,又揚起耀眼的笑容,開心地道:“我就知道晚兒不會真忍心拒絕我的。”
溫筱晚的嘴角又抽了抽,這傢伙以前有多無賴,她也是領教過的,索性就不理了,否則,他只會更來勁。
歐陽越雖然很討厭沐無憂住進來,卻也沒立場反對,只好每天甩開店裏的事情,專心盯着這個美得不象人的傢伙,每當這傢伙打算向晚兒施展美男計的時候,他就第一時間跳出來的搗亂。
沐無憂恨他恨得入骨,可表面上還要裝得大度能容,這幾天,他真正明白了晚兒的感受,原來,相愛的人之間,真的不能有第三者,那種痛,是能逼得人瘋狂的。
日子在吵吵鬧鬧中度過,柯奕暘巡視了三省的軍務,回到了雲川城,下了馬,先回總督府拜見母親,打算跟着去見晚兒。
王大娘卻留住兒子,說有事要跟他說,卻又支吾着說不出話來,眼神還閃躲得厲害。柯奕暘不疑有他,連連追問,卻哪知,會問出一個他幾乎不敢想像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