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章 白雲寨主

張鳳儀不顧眾人驚訝錯愕的表情，淡淡地笑着，說：“原本這份禮物我是打算在易寨主過大壽的時候送來的。可今天有貴客來，非得見易寨主一面不可。沒柰何，我只好先將禮物送上，以表誠意。”

整個大堂鴉雀無聲，沒人出聲。他們深知張鳳儀的厲害。當年五萬清軍第一次向大別山殺來時，忽然一隊身穿紅盔紅甲的女兵騎着駿馬突入敵陣。她們直奔敵軍中樞，斬將奪旗，打亂了敵人陣腳。易道三和王光淑才趁勢反擊，將來犯的清軍擊敗。

自此之後，“紅娘子”張鳳儀在大別山區報得大名，無分敵我，都要敬畏三分。

而今，她又將一顆血淋淋的人頭拋在了桌上，眾人的心頭都是一緊。不過仔細辨認，那頭顱雖然血肉模糊，五官難認，但也可以看到他的頭頂沒多少頭髮，一條細若遊絲的鼠尾金錢辮拖在腦後，就像是斷了的風箏線。

“這是誰的頭？”一個頭目高聲喝問。

張鳳儀輕蔑地笑了一聲，背着手踱起了步來：“崇禎十一年，滿清犯邊入寇，京畿震恐。崇禎老兒急命右副都御使盧象升統兵抵禦。盧象升在賈庄與清軍遭遇，奮起抗擊。終因寡不敵眾，壯烈殉國。”

張鳳儀舌綻春雷、聲如洪鐘，一言已畢，但餘音仍在堂上久久回蕩。眾人聽在耳中都覺得有些疑惑，猜不透她為何會說出這麼一段沒來由的往事。

就連隨她一起來的李定國都有些丈二和尚了，但也不好阻攔，只能靜靜地聽着。

張鳳儀回過頭來，笑着望向了李定國：“先生可知盧御史因何而敗？”

李定國的雙瞳逐漸變得熾熱，恨恨地說：“監軍宦官高起潛見死不救，坐看盧御史兵敗身死。”

張鳳儀點了點頭，說：“不錯。兵部尚書高起潛倘若能發兵，京師之危可解，盧御史也不至於殉國。可他偏偏擁兵自重，實在是可惡！”

說到最後，她重重地一巴掌拍在了桌上，那桌子“啪”地一聲，晃了兩晃，似乎有搖搖欲散的危險。

張鳳儀怒目橫視，一一掃過眾人，問道：“你們說，高起潛是不是很可惡。”

眾頭目互相看了看，不發一言。他們仍是不明白張鳳儀說這話是什麼用意。

“當日盧大帥深陷重圍，自知是必死之局。於是寫下血書分別交給了三名親信，要他們衝出敵陣，將血書交給大帥的家眷。”

眾人回頭一望，只見一個佝僂身形地老者拄着龍頭拐杖一步一蹣跚地走了來。拐杖拄在地面上，發出有節奏的“噔！噔！噔……”的悶響。

這老人頭髮雪白，身穿着破布衣衫，腳下一雙草鞋，整個人瘦骨嶙峋，聲音聽上去也十分尖銳刺耳。

李定國微微一怔，心想：“他就是白雲寨主易道三了吧？”

果然，眾人見老人前來，紛紛鞠躬行禮，口稱：“見過寨主。”

老人來到堂前，坐在了自己的虎皮交椅上，一雙深陷地眼睛向張鳳儀和李定國望去。

李定國與他目光一觸，不知怎地，竟打了個寒顫。他也覺得可笑，自己屍山血海地走過來，見到這樣一個垂垂老人居然會有些害怕？

張鳳儀卻是微微一笑，走上前去說：“白雲寨主，晚輩張鳳儀前來拜會。”

易道三拄着拐杖，咧嘴笑了起來：“你這女娃娃，又要搞什麼名堂。”

“剛才的故事，是您接着講，還是我替您講。”張鳳儀笑問道。

“哼！”易道三忽然起了怒意，說：“自家的事自然是自家人講，無需外人置喙！”

張鳳儀含笑點了點頭，不再言語了。

易道三的眼神變得深邃而又惆悵了。只聽他緩緩說道：“盧大帥的這三名死忠親信自然是痛哭流涕，不願背棄大帥。但大帥意志堅決，旁人不能左右。三人無奈，只好在大帥的掩護下各自突圍。

可當時的戰況太過慘烈，即使是三個人從不同的方向向外衝殺，最終也只有一個人得以逃脫。這個人衝出敵陣已是奄奄一息，幸得附近農戶搭救，才撿回了一條性命。他不敢逗留，身體稍有恢復便前往了北京。

不過……他剛到北京才知道，盧大帥一家竟都被下獄，罪名是抗敵不利。哼！簡直是欲加之罪！這名親信得知幕後黑手是奸宦高起潛，便想要去殺他報仇，可此人偏偏深受崇禎那潑才的寵信，他逡巡了三個月，也無從下手。唉，既不能達成盧帥的軍令，也不能救大帥子女於危難，更無法替大帥報仇。他想過自盡了事，可又想到自己這樣一死，更是無顏去見盧帥。索性一路遊盪，才在這大別山上駐紮下來。”

聽到這兒，所有人都明白了，原來易道三正是那名突出重圍的親信。

張鳳儀向他投來一個頗為同情地目光，解釋說：“其實易寨主不過四十齣頭，但終年抑鬱，一夜之間黑髮盡白，人也消瘦如斯。看上去竟像是七八十歲的老人。”

“哼哼！這一切都是拜那奸宦和昏君所賜！”易道三抬起頭來，說：“我日日夜夜想的就是能夠將這一對昏君佞臣親手殺掉。可惜呀，再也沒有機會了。”

“那昏君已在煤山自縊，的確沒有機會。”張鳳儀又露出了笑容：“不過，晚輩卻能替易寨主殺掉高起潛，一雪大仇。”

易道三目光一瞥，瞅見了桌上的那鮮血淋漓地人頭，不覺一聲嗤笑，道：“你是怎麼做到的？”

張鳳儀面露驕色，緩緩道：“說來也巧，前幾日韃子兵又要來攻山。他們找了個當地人做嚮導。真是蒼天有眼，這個當地人正是隱居於此的高起潛。於是晚輩趁夜劫營，將這廝殺了，割下人頭來獻給易寨主。”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易道三的聲音依舊低沉，但張鳳儀注意到他的手在微微顫抖，想來是在勉強壓抑內心的激動。“你說吧，想從我這裏拿到什麼。”

“我們只想和易寨主你聯兵抗清。”張鳳儀答道。

易道三哈哈一笑，道：“這兩三年來，咱們不都是在聯兵抗清嗎？”

張鳳儀搖了搖頭，說：“如果再加上晉王呢？”

聽了這話，全場眾人都是“咦”地一聲。易道三的眼睛中放出了奇異地光彩來。

“你說什麼？是大明晉王李定國？”易道三望着張鳳儀，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是那個逼死了孔有德、陣斬尼堪，令清軍望而生畏的李定國？”

“正是此人。”張鳳儀頗為驕傲地點了下頭。

李定國站在一旁也頓覺熱血沸涌。他沒想到自己的名聲傳得這麼遠，在這大別山區里都是如此地如雷灌耳。

忽然，易道三的眼睛中射出令人驚駭地光彩，說出了一句令所有人都瞠目結舌地話：“我寧死，也絕不與此獠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