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數年後——
“快點快點,要再晚了,就趕不上馬車了。”
元月十五,蘭青提早收攤,拉着大妞奔向大街。大妞動作慢,他乾脆一把抱起這個軟乎乎的小花仙,跑向街道。
夜裏通明,酒樓連串燈籠高懸,幾乎如白晝般明亮。馬夫叫道:
“要走啦,小心了!”
“大妞,今年沒今朝姨幫你,你自己上。”他趕緊放她落地。
大妞點點頭,小眼亮亮努力擠向馬車。
她才五、六歲,個子還是小不隆咚的,連擠也擠不過那些十五六歲的姑娘,一下子就落後了。
蘭青輕咳一下,本想上前抱起大妞,拉她改去看燈街算了,哪知她又奮力爬起,追着那馬車。
車頂上已有人在收起踏板。他趁着眾人往車上看去,輕輕踢出一顆小石。
石頭不輕不重擊中大妞膝蓋,蘭青神色痛縮一下,看着她撲向踏板。
“……”收上踏板,連帶收上一個小娃娃的雲家莊人摸摸她的小頭。“算你運氣武動乾坤傲世九重天吞噬星空神印王座遮天將夜凡人修仙傳殺神大周皇族求魔修真世界官家全職高手錦衣夜行超級強兵仙府之緣造神楚漢爭鼎不朽丹神最強棄少天才相師聖王無盡武裝了,娃娃。”
大妞揉揉膝頭,也不知喊疼,趕忙把去年的袋子打開,爬起來等着接花。
每年元月十五總有這個迎新活動,百姓樂此不疲,大妞也愛玩得很,雖然往年今朝都陪在旁,但自那一年車游大妞失蹤后,他誰也不信只信自己,一定年年跟着馬車到底。
大妞還真的搶也搶不過人,連接個花都慢人一步……他嘆息,嘴角卻是揚着寵溺的笑,自腰間東摸西摸,摸出白天賺來的一串銅板。
他把一串銅錢拆開后,輕輕打出一枚銅錢,擊中路人丟的小白花,白花因而轉向,落入大妞的袋裏。
大妞小眼亮晶晶,看着落進袋裏的小花。
他含笑,又順勢打出好幾枚銅錢。漫天的小花一一舞入大妞袋裏。
車上其他大姑娘又妒又惱,在車上維護姑娘們安全的雲家莊弟子往他這方向瞟一眼,決定當什麼也沒有看見。
既然有人愛浪費銅板去討好一個小娃娃,那,他也不好意思去阻止。
馬車繞城一圈后,停在燈街前。大姑娘們一一下了車,大妞笨拙地想爬下來,雲家莊弟子說道:“小娃娃,我抱你下去吧。”
“多謝,我女兒我抱就好。”蘭青上前及時摟住大妞軟軟的小身子。
雲家莊弟子有點驚訝這青年竟能一路不累地跟上馬車的速度。他接着一想,這青年是江湖人的機會大些,遂也不太意外了。
“你女兒真可愛,祝你們新年快樂。”雲家莊偷瞄他身後一眼,沒見到任何女人,原來是單身爹帶女兒,真辛苦。
蘭青客氣道:“多謝。”
光是繞城一周,就花了大半夜,大妞有點困,仍是忙着打開袋子,抓出一把香香小花遞給他。
他開懷笑着接過。“大妞,你送我花,我真歡喜……袋裏還有,要給今朝姨的?”
小頭顱輕輕撞他一下。
“今朝姨今年不在,你替她拿花也好,但你袋裏的花太多,還有其他人要送?”他試探地問。
大妞不點頭也不搖頭,小心地收好剩下的小花。
“……跟我說好嗎?”他滿面笑容。等了又等,發現大妞正盯着街邊糖人,壓根不肯回答他的問題。
街坊鄰居她哪熟,難道是哪家小男童得她青睞?他實在想不出來,笑道:
“走,咱們去買糖人,再去看花燈。”
他走到攤前,才說要一枝糖人,一摸到腰間暗袋,就是一陣沉默。
“客人?”
大妞的小眼睛亮亮,正伸着手要接過那甜蜜蜜的糖人。
“呃……大妞,你的寶貝口袋裏有沒有銅板,我……跟你借,好不好?”如果他沒記錯,大妞把紅包都塞進她的寶貝口袋裏了。
大妞看看他,又看看那好吃的糖人,生氣地拍他一下,從口袋裏拿出他給的紅包。
他邊抱着她,從裏頭拿出銅板,在老闆古怪的眼光里買下糖人。
她又指着另一個小糖人。
他揚眉,笑道:
“大妞,你胃口真大。好,老闆,再來一個。”
“年輕人,你真寵孩子啊。”
“沒法子,大妞只有一個啊。”
“你小孩不會說話?”老闆熱情地說:“如果不是天生啞巴,要不要上廟裏喝碗符水?西街張大冬的小孩就是突然不說話,喝碗符水就恢復了呢。”
“我家孩子天生不會說話,多謝老闆好意。”蘭青面不改色,抱着她走進色彩繽紛的燈街。
五、六歲的大妞,跟兩歲時沒什麼不同,就是放大了一點,身子也很健康,不曾生過病,他想這是承襲關長遠的健壯。
平常她也跟着他在麵攤里,有空他就教教她讀書寫字,她學得慢沒關係,反正他一直在,慢慢教她,遲早她會學懂。
大妞看似已經忘了那段逃難的日子,更忘了關長遠他們……小孩忘性大,果然如此,只是大妞始終討厭衣箱。
他倆住的小屋裏,沒有衣箱,因為大妞一看見它,就會一連幾天生氣地盯着他不放,彷佛在回想什麼……但她要盯就讓她盯,只要大妞不無視他,他都不在意的。
糖人湊到他面前,他微地一愣,大妞含着一枝,另一枝是要給他嗎?
他不由自主地放軟笑容,道:
“大妞要請客,我當然收下。”他小心放下她,任她在長長燈街上逛着。她不是很活潑好動的孩子,更有點認生,一直跟在他身邊不肯走遠。
跟在他身邊,事事賴他才好啊,他並不為自己的自私感到汗顏。
他的目光隨意掃過人群,忽地一頓,不動聲色拉大妞隱入黑暗裏。住在這城裏,固然有雲家莊第三主子力挺,增加幾分安全感,但江湖人多了些總是麻煩。
瞧他看見了什麼?曾聽信蘭家家主放出的風聲,將他壓在地上為所欲為的江湖人呢。
黑沉沉的眸子毫無光華,追隨着那人,不知不覺烏雲層層疊疊遮蔽心頭。
他的鳳求凰早解了,捏死這種人就像捏死螞蟻一樣。
只要他想,這人就活不過明天。
蘭青黑眸盯着那人,又瞟向另一頭的雲家莊三公子。那三公子狀似不經意地在那賞花燈。
恐怕,賞花燈是假,怕他暗地殺了這人泄恨才是真吧?妖神蘭青在江湖上的醜事雲家莊都詳細記載,自然熟知他每一件羞恥的相關人事。
等他一出手,雲家莊就有理由強搶大妞。
烏眸藏去銳鋒殺意,蘭青低頭看向大妞。
大妞明明想去看花燈,但他不動她就不會動。今天她的打扮如往年紅通通的像個大紅包,細細軟軟的黑髮紮成小辮,這還是隔壁大嬸幫的忙。
他怎麼看,都覺得他的傻大妞是天底下最可愛的小女孩。
“大妞,咱們不看花燈,提早回家好嗎?”
她看看他,又不舍地望向花燈一眼,最後含着糖人點頭。
異樣的溫暖流過他心田。他是愛比較的,只要他在大妞心裏比任何事都重要,那他就是無比快活。他忍不住又抱起暖和的小小可人兒,在她額面一親:
“大妞真乖。”
他往反方向離去,抄着捷徑不回頭。當他回到小屋,特地緊緊鎖住門,他轉頭,看見大妞已經主動爬上床。
他笑着替她脫下小鞋,清去她身上的花瓣。他掩不住笑意:
“大妞身上真香,不成不成,糖人不能放進口袋,明兒個我再買給你吃。”他替她收起糖人,取來刷牙子蘸了牙葯,笑道:“大妞乖,把嘴巴張開。”
大妞一看每天都要面對的刷牙子,就鼓着臉想省事蒙頭大睡。
“大妞學着自個兒刷,明早就有新糖可以吃哦。”他哄着,掌心滾出一顆小藥糖。
大妞看看那顆糖再看看刷牙子,終於不情願地接過來,在蘭青的輔助下學着刷牙。
蘭青忍笑。明天大妞吃了那顆能讓口齒生香卻不是甜糖的含香糖,不知會不會又是氣鼓鼓的?
大妞至今未曾牙痛過,也該歸功在他身上。他出身蘭家,對外貌極是注重,一口白牙,口齒清香絕對是基本要求。
大妞還小,牙齒也小小白白,笑起來應該十分可愛,可惜,他從未見過大妞大笑過。
大妞皺着小臉刷完,蘭青笑着收拾后,自己也跟着上床。平常他和衣而眠,但今天他特地脫去外衣,替她蓋好被子。
大妞畢竟年紀小,有點捱不住困意,一雙小眼睛已經半合,細細卷卷的睫毛一直在顫動,似乎想努力再清醒一下下。
“乖孩子,睡覺了,明早燈街還沒收前我再帶你去一次。”他柔聲道,緊緊抱着暖大妞。
門鎖了,他就不會出去;脫了外衣,就不會第一時間衝出去。現在他要殺一個人太容易,但,一旦殺了人,他與大妞就沒有共同的未來了。
現在的生活是他奢求來的,他捨不得放手。所以,他願意放掉過往的醜陋。可笑的雲家莊,竟在力保那種下三濫。不問事由,只要不出人命就好,這種骯髒江湖,他早就看透。
他合上眼,五指緊掐入手心,手背上的青筋暴出。蠍子**一死,雲家莊知他的爛底,第一懷疑的就是他,他絕不能下手……他下意識想着十八種凌遲手法。肚腹突然挨了一個小腳印,他馬上張眼,大妞痛得一直踹他。
他連忙鬆手。“大妞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抓疼你的手……”
她發怒地爬上他的身體。
“好好,你要壓我就壓……不是要壓我?”小白熊爬過他的身體,滾到外側去。大妞直心眼,要是在睡前氣他,一定固執地背着他睡。
他及時抱住她的小身體,否則,她就要一路滾下地了。
“大妞,你要睡外頭……好吧,就今天。”他笑嘆,輕輕拍着背對他睡的大妞。
現在要出門殺人……得先把外側這隻軟綿綿氣鼓鼓的小白熊移走才行,既然連一時衝動殺個人都這麼麻煩,那還是算了,就讓雲家莊人一夜空等吧。
他想,花心思想如何養大大妞還比較實際點。
“妞妞麵攤”正午開張。
蘭青邊煮着面邊瞟向對街的果子鋪。
“來,大妞,吃顆蜜餞。”公孫紙的聲音輕輕飄來:“剛才伯伯說到哪了?哎,伯伯難得找到知心人,沒想到是個小娃娃,要是你再大一點,我就把你娶回家。你不懂?沒關係,來,伯伯細說重頭……”
公孫紙是個長舌公,難得找到不會說話的大妞肯聽他嘮叨,每年總要來纏大妞幾回……蘭青無所謂,只要大妞不抗拒,有個長輩疼大妞,他求之不得。
何況,這個人醫術極好,大妞身體健康部分拜他所賜。
“來,嘴巴張開。這是伯伯特地找來的藥材,不不,別吐出來,含在嘴裏等它融化,這樣才不容易生病病。記得每天正午吃,每一根只吃一半,剩下的明天再吃,不能吃多,懂嗎?”公孫紙早把藥材束成小袋子。他不怕大妞不記得,反正對街偷聽的男人會入耳不忘。
大妞小心地把小袋子塞進她的寶貝口袋裏。
公孫紙瞄上一眼,笑道:
“還有小花呢,伯伯知道了,是正月十五好運小花,你也搶到了,要送給誰呢?有沒有伯伯的……”
伸出的手被小小爪子打掉了。公孫紙一臉沮喪。
“不肯給伯伯嗎?原來伯伯在你心裏微不足道,枉費伯伯替你買小手套跟小鞋,你知不知道你的小手跟小腳長得很像?伯伯還特地買兩種顏色以示區別……”他拉起她的小小腳。
她的小鞋上沒有多少塵土,可見蘭青並不努力拓展這小娃娃的人緣。
他愛憐地摸摸她的頭。有蘭青這種爹真不知是好是壞,每次他來探小娃娃,這娃娃總是坐在麵攤里,不跟人玩就不會受人欺負,但,她的世界只有蘭青跟李今朝,這絕對不是一件好事。
她吃着果子不時往門外看去,公孫紙本以為她依賴蘭青,片刻不能眼離這男人,哪知,忽然間她跳下椅子奔出鋪子。
蘭青也看見她突然的舉動。“大妞!”連忙放下杓子,追了出去。
她不是往他這裏跑來,而是追上剛經過果子鋪的一名婦人。
她拉住那受驚的婦人,獻寶地從口袋裏抓出所有的小花。
“你做什麼你……”那婦人也有小孩。小孩推了大妞一把。“別碰我娘!”
大妞看看那男童,再看看婦人,把滿手的小花舉個老高,要塞給婦人。
“小妹妹,你這花都有點爛了,我不買的……”
“夫人誤會了。”公孫紙面不改色上前笑道:“這孩子前兩天接到了元宵好運,想分給左鄰右舍,她必是見夫人氣質高貴,想讓夫人沾沾一年喜氣。”
“元宵好運?”婦人訝異,看看這個乾淨笨拙又忙着討好她的小女娃,再偷瞄拉住女娃的年輕男人。
好的皮相總是惹人好感,尤其在公孫紙說了那女娃的娘早死,是單親爹一手扶養小孩后,婦人微微笑着接過小花。“小妹妹,謝謝你的美意。”
大妞目不轉睛地看着婦人的笑容。
“娘,走了啦,幹嘛理她。”男童拉着母親,回頭瞪了大妞一眼。
“……人家娘不在了……就可憐她一下……娘當然最疼你……”那婦人的聲音消失在小巷裏。
公孫紙摸摸大妞的頭,笑道:“娃娃,再陪伯伯吃吃糖好不好?”他有意要轉移大妞心思。八成剛才婦人太像大妞的親母,大妞才會苦苦守候。
大妞不理他,直望着那巷口,蘭青穩住臉色,輕輕抱起大妞小小的身子。
“大妞乖。”他勉強笑着,全身已是冷汗。
原來大妞還記得她娘死的那天所穿的衣物。
跟剛才的婦人一模一樣!
她始終忘不了她娘嗎?明明大妞不排斥他,甚至在依賴他了,會對他發怒會對他笑,除了不說話,其它都很正常,如同回到蘭叔叔那段愉快的時光,大妞已經六歲了,早該忘了兩歲時的記憶。
至少,一個孩童的記憶不該如此仔細。是哪出了問題?大妞該是偏傻氣的,既是傻氣,怎會存着齊全的記憶?
“哪兒不對勁?”公孫紙看出他的異樣。
“不,沒有……”
有眾多官差匆匆而過,打斷他們的對話。公孫紙訝道:“在這城裏,有這麼多差爺,一定是發生殺人事件……”
遠處有雲家莊的人朝公孫紙微地頷首。
公孫紙心頭一驚,暗地瞥一眼蘭青。
蘭青彷如未覺,抱起大妞,道:
“大妞,我們過去看看。”
大妞還一直回頭看轉角的小巷口,直到她摸到蘭青面上的冷汗,才把目光停在蘭青臉上。她用公孫紙剛替她套上的小手套擦着他面上的汗,蘭青心裏微軟,親熱地蹭着她的小臉。
“大妞真乖。”他聲音輕啞。
大妞突然張嘴,對着他哈了一口氣。
蘭青自是聞到她嘴裏的氣味,不由得笑出聲。這小娃娃還在記掛那顆對她來說很奇怪的含香糖嗎?含在嘴裏融化后仍是持續香香的,大妞一早上直呵着氣,一直聞着,還噴了不少到他臉上,存心讓他跟着香。
她愛吃,改日再買就是,這傻娃娃還不懂得如何爭取想要的東西,這性子實在有點吃虧,他記得他在她這年紀時,早知如何奪取每一件事物。沒關係,他就偏愛大妞這性子,大妞不懂爭取,他來疼她就夠。
公孫紙打量着這對父女,將一切收入眼底。
官差進入酒樓,外頭圍了不少老百姓,雲家莊弟子上前,低聲說著:
“五老爺,是蠍子**死在酒樓里,死狀不怎麼好看。”
果然是蠍子**!公孫紙心中一凜,撩步進去看個仔細。
蘭青好奇心不大,就站在人群的最外圍。
他注意到大妞聞到血腥后,小臉皺巴巴的,他又退了幾步,把大妞的臉壓到自己肩窩上,哄道:
“不怕不怕,一切有我。”
沒一會兒,公孫紙走出來嚴厲問着:
“這人是誰殺的,我該問你嗎?”
蘭青自在笑道:
“自蠍子**來城裏后,雲家莊不是就在日夜盯着我嗎?我如何下手?**曾為練邪功,趁我中鳳求凰無力反擊壓我在地,當日我為苟活虛應,今天我為大妞,也不會隨意再下手。”他見大妞沒法呼吸了,遂放鬆力道,任她東張西望。“再說,我不能片刻離開大妞,她要出事誰來負責?五爺認為我會帶大妞來行兇?”
這幾年公孫紙都在暗地觀察,雖然蘭青疼愛的方式有些自私,但也不得不承認蘭青疼大妞像疼個稀世珍寶一樣。
“這世上哪來的巧合?”
蘭青聳肩。“這世上就是有無數的巧合。”他不怕公孫紙去查,反正蠍子**的死與他確實無關。
“你真的不曾想殺他?”
“不,我不想復仇,我只想跟大妞平安度日。”他神色充滿誠意地說。
大妞低頭打開她的口袋,拿出小袋子裏的藥材遞到蘭青嘴邊。
蘭青先是一愣,然後笑着嘴巴張開,任大妞送進藥材。
“這娃娃真疼爹……”公孫紙嘆道。珍貴的藥材給大人吃真是浪費了。
蘭青故意吸着這長長的藥材,吸啊吸的,吸過半了,大妞一直打着他的嘴,阻止他吃過半。他忍笑再吸,大妞一氣,小嘴巴跟着含住另一頭,像馬車快跑一樣咔咔咔地啃掉另一半,最後紅嘟嘟的小嘴跟蘭青撞在一塊。
小眼睛生氣地瞪着他。
蘭青掩不住,終於開懷大笑出聲。明知公孫紙的目光一直在追隨他,但他根本不想理這人此刻如何看他。他絕不會親手殺蠍子**,不是**不該死,而是他想跟大妞一塊生活,就得放棄雙手上的血腥。
一個人的個性天定,蠍子**喜走偏門練功,早為自己布上一條絕路,他又何必動手?下一個蘭青自會沾上血腥,為他殺了**。只是,下一個蘭青出現,比他設想得早。
這些話他不會跟外人道,免得被察覺他早已扭曲的心思……公孫紙說得不錯,一個人個性出生養成,那要改變太難了,他與蠍子**都一樣,只是他有大妞,他願意為大妞去改,大妞不愛血腥味他就不沾,他想,他一定能成為一個普通人,只要再多給他一點時問,他會做到的。
大妞生氣時,兩頰老是鼓鼓的,煞是可愛。他寧願她生氣也不要她再去想她娘,但,她老是氣下去也不是辦法……
“大妞,彆氣彆氣,下午我帶你去城外玩,好不好?”他討好地說。
四年後——
“大妞!大妞,我回來了!”蘭青風塵僕僕趕回家,卻發現一室空空。
他掩不住湧出的失望。
如果他記得沒錯,大妞該早上去雲家莊練功,現在都是傍晚,她能上哪去?他本要出門尋人去,但年初今朝提到大妞都十歲了,他老是跟在她身後,大妞遲早會反彈……
雲家莊不會讓大妞失蹤,所以,他在家裏等就好。
前幾年今朝出了意外,她曾義氣相救,他自然也該回報……他的改變算好吧?即使是現在,他依舊認定世上除了今朝外沒有人值得信賴,但,他必須學會去相信,才能跟大妞過着一般百姓生活。
如果可能,他是不希望淘寶網女裝天貓淘寶商城淘寶網女裝冬裝外套www.taobar8.com淘寶網女裝夏裝新款淘寶網女裝夏款淘寶網女裝夏裝新款裙子淘寶網女裝夏裝新款淘寶網夏裝新款裙子淘寶網女裝2012商城淘寶網女裝春裝連衣裙淘寶網女裝商城購物www.suduwo.com淘寶網女裝冬裝新款淘寶網女裝冬裝羽絨服淘寶網女裝天貓商城淘寶網天貓商城淘寶網女裝秋裝購物www.pingjiatao.comwww.taohu8.com淘寶網女裝冬裝新款www.tmalsc.com淘寶網女裝冬款大妞學武的,不學武不涉江湖,他一輩子保護大妞。
偏偏他替今朝尋葯,大妞不能跟他走,他刻意讓她拜傅臨春為師,她能學多少都無所謂,只要她是傅臨春的徒弟,雲家莊人就會在他不在時護着她,這正是他的私心。
但他總有點伯,雲家莊遲早會奪去大妞對他的專註。
連夜趕回,他有些倦意,遂合目養神。
不知過了多久,身上被披上薄毯,他嘴角含笑,心知是大妞回家了。
如果說這世上還有什麼人會在意他、掛心他,那一定是大妞了。他還記得半年前他離家時,大妞還扁着小嘴一路送他到城外呢。大妞,終是放他在心裏了。
他聽見廚房鏘鏘亂響,聲音奇大無比,他差點遮不住笑了。
大妞在煮飯呢,他離家前有教她煮飯,但也跟她提過,可以隨時到雲家莊去白吃白喝,這妞兒真乖,可千萬別告訴他,這半年來她都自己煮吃喝,他會心疼的。
沒有多久,飯香滿室,小手拍拍他的肩。
“我可不敢張眼呢。”他柔聲說著:“大妞,這次我離家半年,是離家最長的一次。大妞又長大多少呢?都十歲了呢。”他伸出手摸摸她的手臂,不由得眉頭一皺,再摸上她的臉,他脫口:“大妞你怎麼又瘦了?”連忙張眼,呆住。
眼前的大妞,像是大了一號,明明半年前被他養到圓滾滾的小娃娃,現在雖還是有點小圓,但眉目有點脫離娃娃,身子也有點小抽高。
他的大妞怎會如此?
他的大妞不是小豬娃娃嗎?
十歲的孩子在半年裏會長這麼快嗎……雖然還不及他的腰,但就是讓他心跳不安了。一個娃娃怎長得這麼快?再快下去,不就是不再依賴他的大娃娃了?
再快下去,大妞不就在他倆之間劃出隔閡了?下次他回家時,會不會大妞不認他?
大妞用力拍拍他的手,指着桌上的飯菜。
他的心跳還沒平靜,下意識依着她手指看向飯菜。白飯、一菜……頓時,躍得老高的心又平靜了。
他只教大妞煮白飯跟一菜,沒變,這一點沒變。
他本能要抱着大妞一塊吃,但一碰到她的手,又遭她的小爪子拍開。
他沉默一會兒,笑問:
“大妞真乖……想不想我?”改替她撥下劉海。瞧,這樣就很有半年前的影子,如果再胖一點就更好了。
不行不行,他浪費太多時間在尋葯上面了,他得儘快結束。再不然、再不然……他總是怕大妞忘了他,怕大妞拋棄他……
她不理他,移過筆墨,在他對面開始默寫。
他見狀,微笑起來。以前都是他教大妞寫字,自他尋葯后,由傅臨春教大妞武功跟讀書。他抬眼瞧去,大妞的字方方正正,一板一眼,如果不是有點傻,他想,也許她將會是關長遠第二。
關長遠的長相他有點模糊了,但,現在看着大妞,總覺得她的背後站了一個關長遠……不,不該這樣。
不管是關家也好、鴛鴦劍也罷,早自大妞記憶里撤除個乾淨,不然她不會這麼親近他這麼依賴他。
他環視小小的屋子。
這是一間很小的屋子,小到飯桌跟書桌並在一塊。大妞再大些時,就得換大一點的屋子,但,他自出生以來最快樂的日子就是在這間小屋裏度過的。
夏天大妞一熱,她自己會滾到地上呼呼大睡,他一醒來差點一腳踩扁這顆小肉球;冬天冷,他還得多買條棉被給大妞蓋,她愛踢被,所以他特地買了厚重的被讓她的小腳丫踢不動,她一氣之下會用她的小腳爪改踢他。
這樣的回憶,多多益善,他樂於回憶並且希望淘寶網女裝天貓淘寶商城淘寶網女裝冬裝外套www.taobar8.com淘寶網女裝夏裝新款淘寶網女裝夏款淘寶網女裝夏裝新款裙子淘寶網女裝夏裝新款淘寶網夏裝新款裙子淘寶網女裝2012商城淘寶網女裝春裝連衣裙淘寶網女裝商城購物www.suduwo.com淘寶網女裝冬裝新款淘寶網女裝冬裝羽絨服淘寶網女裝天貓商城淘寶網天貓商城淘寶網女裝秋裝購物www.pingjiatao.comwww.taohu8.com淘寶網女裝冬裝新款www.tmalsc.com淘寶網女裝冬款不要改變,甚至,這一年偶有念頭,只要大妞以後不會遭受任何江湖危險,他願意為了保有現在的生活,廢去一身功夫與江湖做徹底的切割。
他嘴裏有蛋殼。
“……”他偷瞄着大妞,確定一旦吐出來,一定會被發現,遂面不改色地把蛋殼吞入腹里。
他想大妞不夠胖,可能跟她的廚技有關。沒關係,這次他要留久一點,再把大妞養回胖胖小豬的模樣。
白白胖胖才叫健康,前兩年她胖到連眼睛都小顆小顆的,多可愛!偏偏雲家莊不夠盡心待大妞,讓她縮水成這樣。
再者,她長得像關長遠,那把她養得胖,自然不會有人認出她來,最好養到小神豬等級,沒人認出她,他倆才有長遠的日子。
飯後他有些倦意,畢竟他趕了好幾天的路。大妞還在專心練宇,真不知讓大妞拜傅臨春為師到底是好是壞。嚴師出高徒,但他的大妞用不着學多好,大妞他疼就夠了。
大妞拿着毛筆拍着他,幾滴墨水濺到他的衣衫,他也不在意。他笑着:
“大妞要我先上床嗎?”
她看着他,用力點頭。
“好啊,那我先上床休息一下,你別熬太晚。”他沒脫外衣便卧倒在床上,本想等着大妞練完字再睡,哪知心神一松,倦意如浪濤襲來,不由得合眼沉睡。
在外尋葯時他哪這麼容易入睡,這些年來不知是安逸生活過久了還是有大妞在身邊,他在這間屋子裏總是睡得很安心。
半夢半醒間,他身子有些發熱,興許是中風邪了。說來好笑,大妞跟小牛一樣健康,幾乎不曾生過病,他這個練功人反而在這幾年間受了數次風寒。
所幸,這次風寒不重,他將汗驅出身就沒事……熱騰騰的毛巾忽地覆在他的額面。
他一怔,所有清醒的動作暫緩。
有人在床邊走來走去,接着,他身上被人蓋上厚重的棉被。
他心一跳。是大妞在照顧他嗎?大妞發現他的不適嗎?
以往,都是他照顧大妞的,曾幾何時,大妞也會照顧他了?
他微微掀動眼帘,她正坐在床邊,又在翻着她的寶貝袋子。
她拿出七彩煙花,蘭青一看,連忙壓住她的小手。
“大妞,我沒事,不必放煙花求救。”雲家莊特製的七彩煙花一放,雲家莊就知雲家莊人出事,會趕來江湖救急,他不以為傅臨春會給大妞這種東西,必是公孫紙偷偷塞給她的。
真是……他笑出聲了,雲家莊人趕來卻發現只是有人得了小風寒,不知會是怎樣的變臉。
“我沒事……”一頓,他又說:“只是有點不舒服,睡一覺就好。大妞你別練字,就陪陪我好了。”
她摸摸他的光滑額面。
他拉開她圓潤的小手。他笑:
“你像頭牛一樣健康,但難保不會被我感染。大妞,你別碰我,就在旁看着我睡就好。等晚點,咱們再換床,我打地鋪,你自個兒上床睡。”
她又低頭從口袋裏拿出蜜餞硬要塞進他嘴裏。
他笑到不行,在她的瞪視下,一口吃進又甜又酸的蜜餞。這種玩意他根本不愛吃,但為了討好大妞,要他吃下她寶貝袋裏的所有甜食他都肯。
在大妞的注視下,他安心合上眼。
他是不是把大妞養得太好,以致大妞不太懂一些生活事呢?病了該請大夫,而不是放煙火;以前大妞不快活時,他就拿蜜餞哄她,久而久之,她以為病了不開心,吃了這些玩意就會變好。
他……真的太自私了是不?明知大妞有些傻氣,只懂依樣畫葫蘆,但他從不教她太多生活細節,只要他在,她沒必要學那些的。
要請大夫他去請,她不快活他來哄,她不必去學……可是,大妞哄他,他開心得很。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大妞該怎麼辦?這想法倏忽躍入心底。他直覺迴避這問題。
他不會不在,只有大妞不要他,他哪會自大妞生命里消失?
但……未來的變數太多,他會一直疼大妞,可是……如果有萬一呢?到那時,大妞該怎麼辦?
小小的溫暖忽然塞進他懷裏,他一驚,連忙睜眼。
“大妞,別跟我睡……”
大妞困困,輕輕打一下他,把他的手拉進自己的懷裏。先前她練字時沒戴上小手套,現在卻戴上它,把他的手包進她溫暖的手套間。
現在才春天,哪冷了啊……是為了溫暖他嗎?這麼傻氣的大妞,竟然也有細心的一面。
正因她傻,所以做出來的事都是出於真心,沒有半絲虛假與算計。
他連眼也不敢眨,怕一眨,視線就蒙蒙了。他下巴輕輕抵在她的小頭頂,心臟急促跳動着,他極力抑制自身心跳,免得偎在他胸前睡着的大妞被他吵醒。
大妞好疼他呢……這世上,妖神蘭青也是有人疼的。大妞一直沒把他當爹看他是知道的,她待他跟待關長遠的方式完全不同,甚至在她小小腦子裏只認定爹只有一個,他只是一個叫蘭青的人而已。
在知道沒有血緣的情況下,她還疼他……他為此感到狂喜心顫,甚至心底柔軟無比,但為什麼眼裏卻違背心意有些酸澀呢?
以前他從不知快樂到極限時是酸甜交加,如今大妞的疼他,讓他、讓他……
一覺醒來,竟覺通體舒暢,完全沒有風邪之兆。蘭青笑着把大妞這小小火爐移到床內側。
瞧,這小娃娃這麼輕,這次他非得留三個月,把大妞養胖一點……順道教她一些生活常理好了。
他心裏總有點恐懼,怕大妞會了一切就不要他,但,他更怕哪天他要出了事,大妞不懂得生活,到那時誰肯願意一生照顧一個不夠機靈的孩子?
要養胖大妞就從今天開始,他本想先煮碗三人份面喂大妞,路過窗子瞥到雲家莊弟子在外頭等着。
這麼早來接大妞去習武?他一轉頭,大妞果然已經揉着眼睛爬起來了。
才多早啊,大妞以前哪有這麼早起過?雲家莊在虐待大妞嗎?
大妞跳下床,打打他的手。他彎身,任她摸着他額頭,他合著笑目,讓她摸來摸去。
她又摸上他的頸子跟大手,直到滿意了,才從她的口袋裏拿出蜜餞塞進他嘴裏。
他哈哈笑着:
“大妞在獎賞我嗎……大妞要出門練功了?”
她點點頭,下床洗臉清牙。
他跟着她身後,說道:
“大妞,你師兄在等你呢,都比你大點,你是不是有喜歡……等等!”他趕緊拉住她的小手,免得她一板一眼衝出去。準時上課也用不着這樣准吧?
她跺跺腳,又生氣地拍拍他的手。
“大妞,我有事要說呢。”他哭笑不得,心裏又不是滋味了。有必要這麼嚴守雲家莊規定嗎?還是,外頭真有她喜歡的師兄弟?“大妞,我這次要留三個月呢。”
他一說出口,就見大妞的小眼睛亮了起來。
他替她弄好細軟的髮絲,柔聲道:
“這兩年我一定會想辦法拿到你今朝姨的解藥,你再忍忍寂寞……”說到此處他不由得失笑。
誰寂寞呢?從頭到尾,是他寂寞啊。他自發間拿下碧玉簪,蹲着輕輕替她插上。
“大妞,去年年底你生日我趕不及,這當生日禮好么?簪子雖不值錢,卻陪我過了好長一段日子……”他笑出聲,又替她取下。“果然還太小,再過兩年戴上,大妞一定會變得很可愛的。”
大妞小心翼翼地把簪子放進她的寶貝袋。接着,她又從口袋裏拿出一顆蜜餞要塞進他嘴裏。
他開懷笑着,任她餵食。這傻大妞,上一顆蜜餞他還沒吃完呢。如果大妞會說話,這時會說什麼呢?她會說:蘭叔叔,別感傷了,開心一點。大妞這小娃娃,總是拿她的寶貝蜜餞來安慰他。
可是,他很歡喜……真的很歡喜……因為他清楚地看見大妞得知他會多留三個月時眼裏最純粹的欣喜。
他心裏酸甜泛濫成災,喃道:
“大妞的傻氣,是為我而生么?那,一直保持這樣的傻氣,好不好?”若有下輩子,他願為關家夫妻作牛作馬,只要把這樣的大妞讓給他,讓她這輩子永遠傻下去。
只有傻氣的大妞,才會這麼疼他憐他愛他。
他輕輕以額碰着她的額,她以為他要撞她,便也輕輕撞回來。
“大妞,你口袋裏的蜜餞有給今朝姨吃過嗎?”額對額的,他微笑地問。
大妞點點頭,發現自己因為點頭而跟蘭青額面擦過,於是趕緊又貼回他的額上。
“以後,除了今朝姨跟我外,都別給外人吃,嗯?”見她眼裏有疑惑,他明白她不了解他的自私,柔聲道:“外人有外人自己喜歡的人疼,今朝姨也有她喜歡的人疼,我最喜歡大妞,除了大妞外沒人會疼我了,大妞多疼別人就等於少疼我,懂嗎?”
她完全不懂。蜜餞這麼多,分給別人也沒差,但,蘭青疼她她也該疼蘭青,這道理她懂的。她輕輕撞撞他的額頭表示她懂了。
他笑着,摸着她的頭,順道幫她重綁有些凌亂的黑辮子。明知她急着出門,但他就是慢吞吞地,存心要跟外頭雲家莊人爭寵。
大妞的發上幾乎沒有什麼珍貴的小髮飾,就連耳環也是不值錢的,他多賣幾碗面就能替大妞買上那些小金飾,但他沒有,他怕有人看中她身上值錢的玩意而傷到她。
她最多只會跟今朝打打鬧鬧,其他人欺她,她根本不懂反擊,他怎捨得讓她因一些不入眼的東西而被人欺負。
他注意到大妞的拳頭握得緊緊的,忍住準時出門的衝動,她真的很忍耐地任他擺佈呢。這個傻丫頭,他笑着,輕輕拍她的小背,繞到她面前,道:
“大妞,你去練功吧,中午回來,我等你。”
她目不轉睛,用力點頭,小小嘴角有點上揚,輕輕撞一下他的頭。
臨走前,可能考慮到她寶貝口袋裏的蜜餞以後只能給他跟李今朝吃了,袋子太鼓無法時時換新貨,於是又拿出一顆塞到他嘴裏。
他嘴裏已有兩顆果核了,又來一顆,他快笑倒在地上,但怕傷她的心,他還是任她喂着。
嘴裏一直維持酸酸甜甜的滋味,他連早飯都還沒吃,可是,他就喜歡大妞這樣疼他。
“大妞,只要你肯回來,我都會在這裏等你,一直。”他微微笑着。
兩年後——
“咦,怎麼回事?對面那艘船是怎麼回事?”有人叫着。
十二歲的小少女愣愣看着對面直衝而來的大船。
那船本是保持一段距離,忽然間像是失控一樣直直撞了上來。一時之間,載滿人群的小船崩裂開來。
本來跟着她一塊的師兄弟要拉住她,但整個甲板遽裂,一時人人自危,搶着抱住船桅,因此衝散他們。小少女反應慢了半拍,一下子就被擠滑到船邊。
“大妞!”師兄弟素知她的愚笨,沒人幫她,她跌落海里的機會太高。“大妞,抓住。”有師兄扯下腰帶,拋向她瘦小的身軀。
對面大船的長鞭打斷了那腰帶,隨即又擊向大妞。大妞腳下一滑,撲通一聲,整個人翻落海里。
“大妞!大妞!”師兄弟大驚失色,不顧自身安危,連連滑至船邊。
海面竟然有人擋住他們下海。
分明有備而來!是針對雲家莊?還是針對大妞?
大妞不會泅水,一人海里就吞了好幾口海水,她拚命想要往上竄去,但左右都有人壓住她。不但壓住她,還拉着她往深處游去。
她死命掙扎,但海裏手腳完全無法伸展。海水猛灌進她的口鼻,她張開嘴想要發出聲音,這些人卻充滿狠勁地直拖住她。
有人自她發間抽出那支簪。
那是蘭青給她的!那是蘭青給她的!
她憤怒又害怕地奮力抵抗,但她無法呼吸,胸口好痛,腦子好暈……
好暈……她滿面脹紅,痛痛痛……蘭青蘭青好痛……
那些人不放手,大妞目力模糊了,隱約看見有名男子游過來,解決那些要害她的人,但她沒有辦法呼吸,到極限了!
剎那間,她耳膜鼓脹,異常清楚,連海水的流動都清晰可聞,心臟跳動自急促轉而漸慢,緊接着,在完全停止之前,心臟突地一躍。
就那麼一躍,彷彿自她嘴裏跳出,直奔天上。
轟的一聲,她親耳聽見某樣東西炸開來了……
好像有人在她面前喊着「大妞”,但她雙眼看不見了,那轟炸聲過後,她也聽不見了,她唯一的知覺是腦里在流動……一點一滴在流動,好像有什麼東西從她腦里一直在外流……再緩緩迴流進她的四肢百骸里……
原來,炸開的是她的腦子。
“妖神蘭青。”
準備上船的青年一頓,當作沒有聽見。
“你看,你女兒的簪子呢。”
藍衣青年聞言,驟然轉身,碧玉簪正在他眼前晃動着。
那是他兩年前給大妞的!
“妖神蘭青,”那人笑道:“咱們盯你很久了。如果不是我們一直找機會確認,還真看不出你就是蘭家的妖神蘭青。你怎會變成這樣?連點媚態都找不出來,你是怎麼練功的?眼神正派到我差點以為找錯人了呢。”
蘭青不動聲色掃過一眼,不少打扮成老百姓的江湖人藏匿在附近。是他太心急回家見大妞,所以忽略了危險嗎?他尋思片刻,又看向那支碧玉簪。
“哪兒的人?找蘭某有事?”蘭青神色自在地問。
“你連咱們都看不出來嗎?”
蘭青眯眼打量,面露異色。“蘭家人?”
“算你平凡日子過得還不算太久。蘭青,家主有令,要你回蘭家。”
“我已被趕出蘭家,家主有令,與我何干。我女兒呢?”
“自是請上蘭家作客了。”那人笑道,把玉簪扔給蘭青。
蘭青攥住端詳,內心一陣寒涼。
大妞上蘭家?他想都不敢想結果,這簪子大妞寶貝得緊,如果蘭家要搶人,雲家莊必不會放過,極有可能蘭家見大妞傻氣,暗地拐了她走。
既然是拐,暫時應是無事。但,不能讓大妞留在蘭家太久,現任家主性格扭曲醜陋到會讓大妞承受最可怕的事,大妞多留一刻豈止是危險!
“回蘭家么?好,走。”
那人愣了下,馬上又笑:
“我還以為要花點時間說服你,說不定還要跟你打上一場呢,沒想到有女兒的人,就是不一樣。”他自袖間拋出一顆葯。“怕你中途作怪,還請你為了你女兒多多配合。”
蘭青湊近聞着這顆白玉藥丸。只是迷藥,吃下去最多半昏半醒幾天而已。
“你的女兒一發現蘭家沒有你,成天都在那裏哭。你也知道家主的脾氣,能留住你女兒的命多久……”他話未完,就見蘭青吞進藥丸。
那葯立即見效,蘭青極力穩住自己,幾名蘭家人上前扶住他虛軟的身軀。
那人揚起眉,慢吞吞道:
“妖神蘭青真不像是妖神蘭青了……不好意思哪,家主的命令是殺掉蘭大妞,絕不留活口。”
蘭青猛然瞪着他。
那人聳肩,道:
“家主討厭有蘭家私生血緣流落在外,我們殺她還真費了一番功夫,趁着她出來接你時,將她送進河裏餵魚,不然這簪子哪這麼容易拿得到手……”
大妞不會泅水!她不只不會泅水,她連打贏一個同齡小孩的能力都沒有,何況是對付這些手段殘忍的蘭家人?
“咱們好幾人都被雲家莊除去,幸好那傻瓜大妞還是溺死了,蘭青,你是逃不過家主的。”那人哈哈大笑:“上回你被家主下了鳳求凰,這次又要怎麼整你了呢?你想平安過活,只要家主在的一天,你就是在作夢了!”
大妞!
蘭青雙目通紅,咬牙切齒,猛力撲了上去。
“大妞,你記得,你只要相信你自己的眼睛!誰也不要相信,只信你的眼睛就夠了!就算你再傻,你只要認真去看,終究會明白一切的!”
“你只要記得一件事……你蘭叔叔不是人!不要相信他不要接近他!他是條毒蛇,害死我們的毒蛇!”
“大妞……如果這次能活着,我把惡習都改了……你跟我,找一處……像家人一樣生活,好不好?”
“大妞,面煮得好不好吃?這面,我煮得再好吃,也要你喜歡才行啊。”
“你今朝姨的毒解了,我幫忙送葯到聞人庄去,這次回來,大妞就可以陪我了,這麵攤老是一會兒開張一會兒關門,生意哪可能會好,大妞要十二了,接下來要長可就快了,大妞愈大愈疼我,我真歡喜,大妞你永遠陪着我,好不好?”
“大妞!大妞!”
好慢……眼裏流動的場景好慢,從她小時候開始,一幕幕切換到她十二歲,每一幕每一句都緩慢地湧出她的腦子,清楚展露在她眼前後,又徐徐流回她的腦里。
爹臨死前的表情變化、娘死前的淚水,蘭青忍受屈辱帶她夜逃……好奇怪,為什麼十二年來的每一塊記憶都如此深刻地浮現在腦海里呢?
現在她不知身在何方,彷彿一直透過大妞的眼,回頭看着過去世間的變化,看盡每一個人的異樣表情,記住每一個人曾說過的話,甚至幾年前一句微不足道的話,此刻她都能背誦出來。
她是怎麼了?是要死了嗎?
以前,今今跟她提死亡時,她以為就跟爹娘一樣消失不見,但現在她卻好像被人打通腦脈,明白什麼叫死亡。
是誰教會她的?為什麼她懂得了?
她的腦袋被炸開后,許多雜亂的東西歸回原位了,腦里如清風徹底拂過,就像是……以前有東西將她的腦子遮蔽住,不讓她懂得一切,現在她什麼都懂了。
“蘭大妞?”
不,她不姓蘭,也不能姓關。大妞是她的乳名,她的名字是爹取的,她記得是……是……
“江叔,船家說,有個好看的青年沒上船,現場死了不少人,最後他被打傷帶走了,聽形容,是那個叫蘭青的沒錯。”
她動了動。
“大妞?你是蘭青的女兒大妞吧?”抱着她的人叫着。
她眼睫不住顫動,慢慢張開了眼。
視野里還是有些模糊,幾顆大頭在她眼裏晃來晃去的。
“大妞?大妞?”
她無力地合上雙眼,耳邊的呼喊逐漸遠去,她只惦記着一事,遂費儘力氣嘶喊着:
“……蘭……蘭……青……”
四周驀地寂靜,彷佛聲音自世界隔絕開,她的意識四散,再度陷入飄渺的昏迷中。
〈蘭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