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仇家
為了省去繁瑣的通報和前擁后簇的侍衛,李容與是戴上冪籬遮住了臉偷偷溜出去的。
一人一馬打西門出,以最快的速度向蕭六所在那家馬鞍店飛馳而去。
一路上只聽得耳邊勁風呼嘯,周邊街景就如五彩斑斕的萬花筒般不斷輕盈跳轉至她身後。李容與打馬快速躍過幾條繁華市集,向南一轉,終於遠遠瞧見了前方某個巷口外圍着的人頭攢動的百姓。
李容與跳下馬,穿過人群。
巷口此時正有十幾個東宮禁軍在外把守,為首者見她走來,不消多說,俯身便拜,顯然是極為熟悉,即便隔着冪籬也能認出自家郡主身形。
李容與沒來由鼻子一酸,忙快走幾步將他扶起,“顏叔……”
顏協點頭應諾,心裏卻忍不住打鼓。小郡主一向冷漠不與人親近,他實在有些想不明白為何今日竟會主動扶他。
好在李容與很快將手鬆開,“請帶我去見父親。”
在顏協帶領下,兩人很快穿過外面把守禁軍一路向里。
走不多時,尚未至蕭六家門,便已聽見了李庸中氣十足的怒吼聲從前方傳過來,“你的女兒?啊?你的女兒!本王要你的女兒幹什麼?!!”
李容與忙快走幾步。
打遠透過院門便可見,父親此時正站在院中,居高臨下睥睨着地上跪着的蕭六,身後還跟了元壽元儀兩個近侍相護,院中只他四人在,不見芸娘身影。
怒氣給李庸原本白凈的面龐上添了幾分不正常的紅暈,一襲水藍色錦袍和頭頂束起的白玉冠襯得他身形格外高大挺拔,加之旁邊還有一個跪在地上佝僂着背的蕭六做對比,乍看上去少了很多李容與記憶中的紈絝之氣,反倒多出幾分正義凜然來。
李容與踏進門,開口喚道,“爹。”
院中幾人齊向她看來。
元壽元儀頷首行禮,蕭六眼神閃爍不定。
李庸則迷惑在剛才那聲“爹”里,傻在原地,猶豫不敢認。
……爹?
女兒自小性格清冷,與他不親,見到了一向只稱呼“父王”,從未有過“爹”這類親密稱呼,以至於這突如其來的親切,着實讓他有些措手不及。
李容與並不在意一下子變得呆若木雞的父親,逕自摘下冪籬遞給顏協,自己則向前幾步,俯視着匍匐在地的蕭六,冷道,“謀害郡主,你膽子倒是不小。”
蕭六隻覺得忽然間芒刺在背,身上瞬時冷汗津津,忙不住磕頭,“郡主息怒,您就是給小人一萬個膽,小人也斷然不敢謀害郡主您的啊!”
“撒謊!我侍女分明親眼看見你將長釘藏於鞍中,還敢狡辯。”
李容與盯着他,話語中夾帶的恨意清楚分明,任誰都聽得出來。
這讓蕭六愈發心驚了。
他知道那馬鞍是被動了手腳,可那動手腳的人根本不是他,既不是他,那麼所謂侍女親眼所見自是無稽之談…這郡主絕不是因為馬鞍之事才如此恨他!
可若不是因為馬鞍,他又實在想不出因何緣由才使得眼前這小郡主對他產生如此大的恨意。
李容與卻沒有給他繼續思考下去的機會,回身乾脆命道,“元壽,殺了他。”
元壽默默看了眼尚處於石化狀態中沒反應過來的李庸,應聲是,走上前來拔劍就要照蕭六腦袋砍下去。
蕭六萬沒想到小郡主一來事情竟會變得如此急轉直下,眼看着自己就要喪命,再顧不上其他,忙改跪為坐驚慌向後爬去,邊爬邊撕心裂肺高聲吼叫,“來人啊,快來人啊,救命啊,太子恃權殺人了!”
他知道現在的皇帝施行仁政,最見不得有王公貴族倚杖身份凌辱百姓之事發生。而蕭六所在這條巷子又恰好是一處地窄屋多,充滿煙火氣的地方。
若是太子真在這裏當眾殺了他,傳去皇帝耳中,定免不了受一番責罰。
蕭六這一吼總算將李庸拉回過神來,見元壽此刻正提着劍一步步逼近蕭六,眼看着一顆人頭即將落地,忙喊住手,不解問道,“怎麼回事?”
誰承想這一叫停不要緊,就在元壽一個停頓的功夫,蕭六早已找準時機連滾帶爬朝着院外奔去。
他知道院外有三皇子的人在暗中相護,只要他能逃出這個院子,那些人定能保他平安。
求生欲使蕭六沒命般向門口狂奔,速度奇快。
而恰恰就在他一隻腳已邁出門檻,臉上初顯起將要得救的喜悅之時,一柄利劍自背心整個貫穿了他心窩。
蕭六臉上還掛着將明未明的笑意,人卻已向前撲了過去,他的整張臉摔進雨後泥濘而柔軟的土地里,發出“咚”一聲悶響。
刺目的鮮血開始自他胸口下淌出,沿着地上坑窪泥土的痕迹肆意蔓延開來。
始終沒有移動過地方的元壽下意識低頭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又抬頭看了看前方郡主那孱弱的、頭上甚至還裹了一層厚厚紗布的嬌小背影,有些獃獃不知所措。
太快了。
他甚至都沒看清郡主適才究竟是如何奪的劍,又是如何殺的人……
他知道郡主會武,可那武功是元儀教的,而元儀的功夫幾斤幾兩,他最是清楚不過,怎麼會……
元壽機械的轉頭看了眼元儀。
就發現後者亦是一臉獃滯,明顯有着和他相同的疑惑不解。
倒是旁觀了全程的顏協最先反應過來,動身快速將撲在外的蕭六的屍體拖回院中,隨即關上院門,以隔絕外面其他住戶探頭探腦不斷張望的視線。
李容與沒有去看地上那個渾身沾滿血和爛泥,顯然已經死透了的蕭六,只是慢慢迴轉過身,望着父親,忽然一頭扎進了李庸懷中,放聲大哭起來。
她的父親。
她最親的人。
還活着……
女兒傷心無比的哭聲總算讓李庸在一系列的震驚中回過神來。他低下頭看着懷中正肩膀一顫一顫,哭得好不難過的女兒,胸膛里那顆慈父之心也隨之變得熾熱。
於是邊手忙腳亂柔聲安撫女兒別怕別怕,邊轉頭嚴肅命元壽元儀道,“愣着幹什麼?還不快把屍體處理了!沒看郡主都被嚇哭了嗎?!”
“……”
“……”
元壽嘴角抽了抽,似乎還想說些什麼,未待開口,卻聽元儀先默默應了聲是,扯過元壽衣袖,兩人一起動手,就地挖坑,吭哧吭哧很快將屍體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