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不殺之恩
幾斤重的香灰全都猝不及防地撲在余航身上,濃重的灰粉灌入他的眼睛,令其雙目視線受阻,只能更加豎起耳朵,辨別在某個位置,傳出與動物不同的聲音,好似動物的爪子撓在盔甲上,磨出的刺耳聲。
有人想混在這些發瘋一般的動物當中偷襲他,必須有特殊的保護。想到此,余航便有了目標,循着那點混於各種亂叫之中的異響,披荊斬棘一般殺過去。但他被香灰迷的睜不開的雙眼無法注意到,從那接近異響的地方,有條火舌正悄然在地上竄。
那個身裹盔甲,匍匐在地的人向後爬,余航循着聲音向前逼近。
突然噼里啪啦的爆仗聲響作一片,地上火星四射,點燃那些亂鋪了一片的干麥秸。動物們更加受驚,卻沒有悶頭亂竄,而是朝沒有明火的地方逃離。匍匐在地的人也起身緊跑。
余航沒有繼續追,他以為那人是在故意引誘眼睛不便的他,便停下腳步,用力擠出眼中的淚,想借淚水衝掉眼中的香灰。
可笑他從不落淚,卻在此時不得已的需要眼淚,可這點淚水也根本不夠將香灰沖洗乾淨。
周圍的爆仗聲響個不斷,不知搜集了多少人家的年貨,趕在正月還沒結束前,給他放了個痛快。
伴着夜風加持,滿地的干麥秸很快就燒起來。余航身邊的火苗竄上他的腳踝,衣擺登時燃起了火,經風一吹就上了腰。
余航當即意識到那包香灰有問題,不只是香燃燼的灰,還有……爆仗中塞的藥粉!
周圍有東西襲來。余航一邊脫掉起火的外袍,一邊循聲躲閃。
那些東西沒有直接擊中他,而是在他周身噼里啪啦的炸響。
原來還是爆仗!
其中一團爆仗在余航頭頂上方炸開,火星子落在他的身上,甚至臉上。
余航本能護臉,一手抬袖擦抹臉上的灰,一手甩打脫掉的外袍,同時疾步朝遠處躍。他想,按照爆仗拋投的距離,火場的範圍並不大,只是有人已將這片火場包圍。他的腳下都是火引,不論遠處如何,都必須逃出這片火場,殺出一條血路!
天是黑的,但身帶火苗的余航是醒目的,可眼睛算是被迷瞎掉的余航看不到這樣的醒目,只能忍着臉上的灼痛,靠雙耳辨別對面拋投來的爆仗,或躲避,或掄揮手中的殘袍打掉它們。
余航的雙耳被呼呼的風聲,噼里啪啦的爆仗聲填滿。
“我射中了!”
“我也射中了!”
隨着兩支飛箭猝不及防地射入體內,余航聽到遠處的兩聲歡呼。一個趔趄,身手剛慢了半拍,便又有爆仗在他的頭側炸響,趕忙抬手打掉,側面的半張臉還是被燒傷了大片。
雙腳落在地上,完全踩在麥秸燃燒的火中,即便穿的是墊高的靴子,也燒到了腳骨,痛到了小腿。
嗖——
又一支箭混在爆仗聲中偷襲得逞,沒入余航的肋處。
先設法毀掉雙眼,再用爆仗引火,趁人狼狽時繼續借用爆仗與銅鑼的呱噪雜聲,還有跑散開的那些動物們的亂叫破壞耳力,沒人近身攻擊,卻讓他成為失去招架之力的廢人,這樣看起來簡單的利用,卻透着很深算計的埋伏,只有韓致遠想得到!
余航忍怒,忍傷,迎着亂箭射來的方向沖。他沒有改變方向,因為他知道,不論他向哪邊跑都要面對圍攻,而來回折向,只能讓自己更長久的困在火場中,不知是他在火場中撐到最後,還是對方先射光箭,拋投完爆仗?
他非坐以待斃之人!
可是,腳步怎麼越來越軟?
在趔趄摔倒同時,余航也已明白,箭上塗了葯。
是啊,他怎能想不到?不需什麼劇毒,只要是醫館藥鋪里療傷用的普通麻沸散,用夠了藥量,也足以將一個七尺男兒倒下!
他就這樣倒下了嗎?
不甘心,也毫無辦法……
而趁余航行動不便,又有數枚長箭射中他,穿透他的身體。
這是柳燕與周虎帶回的消息。親眼目睹余航倒在亂箭之中,便知不需要他們出手相助,悄然從鎮東返回酒館。
“用那麼多爆仗送他上路,也夠轟轟烈烈。”柳燕道。
“他確實死了嗎?”慕清顏問。
那樣的場面她沒有親眼看,可聽着柳燕繪聲繪色的描述,也知余航死的多麼……悲壯。
她用“悲壯”這般大義的詞語形容余航似乎不妥。想到悲壯,是因為想到了宇文虛中以及那上百口人命。
這一切該怪誰?
只能怪沒有一個清明的天下吧。
“沒死也存不了幾口氣。”柳燕道,“最後身中數箭,像刺蝟似的。”
慕清顏從韓致遠那裏拿到為她準備的男衫換上,與韓致遠去了鎮東。
她還是決定來看一眼。
畢竟此人對她手下留情,也算是不殺之恩,否則她的結果不會比慕容以沫強多少。
鎮子上的百姓都被東邊的響動驚到,有人大膽朝那邊去想瞧個究竟。
白天的時候知縣大人挨家挨戶徵收雞鴨鵝狗羊爆竹等時說要用來抓匪賊,警告他們一個個都管好自己的嘴巴,他們默默奇怪匪賊何處而來?用這些東西又如何能抓到匪賊?而那些住在客棧附近家中有衙差埋伏的人更不敢做聲。
慕清顏與韓致遠在半路上碰到打道回府的知縣等人。
“放心吧,人已經拿下,回頭本官就送往府衙,呈交朝廷。你就不用再擔心了!”知縣大人直接與韓致遠說,對他身邊的人毫無在意。
“多謝大人。”韓致遠客氣拱手,佯做長鬆了口氣,“我能看一眼嗎?”
“當然。”知縣得意地指指身後。
他身後跟隨的王捕頭等衙差也都一個個趾高氣昂,彷彿真的完全是他們出的力,拿下頭號大賊犯。
余航被捆在一輛獨輪車上,奄奄一息。聽到韓致遠的聲音,努力的想要睜開眼,可惜一隻眼睛徹底燒壞,一隻眼睛被迷瞎。
慕清顏隨韓致遠走過去。藉著跟前衙差的火把照亮,看到余航的半張臉燒毀,另外半張雖然不幹凈,但還能認出本來的樣貌。亂箭仍然插在他的身上,穿透身體的箭尖在他被捆綁在獨輪車上時又被頂了回去。雙手以及身上別處也有輕重不等的燒傷。
知道是韓致遠與慕清顏在身邊,看不到他們的余航掙扎着動了動手指。
慕清顏這才知道,他還活着,靜靜的望着他,靜靜的沒有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