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離合
遠處是海浪的聲音。
天空中有雪花落下,這是她最喜歡的風景。
不管在什麼時候,那漫天的雪花都是那麼的讓人心動,從水面上騰空,經過各種途徑而上升到雲層,最後因為空氣的變冷再度化為雪花飄落大地。
周而復始,生生不息。
這是這個世界的法則,也是一個正常世界的天道。
春夏秋冬,生老病死。花開花謝,從始至終。
沒有人能夠躲開,因為人本身就生於世界,與天地一般。
因此也就形成了規律。
生長在春天的花不可能在冬天暫放;本該死去的生命也不會重新復活。
萬物生長,又死去。
世界輪迴,一切生即死,死又復生。
從來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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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這個世界是不斷輪迴的。
二十世紀的時候人們從沙漠裏挖出有幾千年歷史的電視機;
那些存在與很多年前的古城以及文明,它們有超脫世界的力量,卻最終消亡;
有的時候總會感覺這件事我有經歷過,它不在夢中,卻是分外相似的;
重演的歷史,一遍遍的人生。
有的時候看着宇宙的照片,那和人類大腦何其相似的構圖,讓人恍惚間以為自己的大腦就是整個宇宙。就像是俄羅斯套娃,層層疊疊,無窮無盡。
世界無惡意,也無善意。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一切都是如此,好似告訴了你什麼,又像是什麼都沒有告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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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發生在很久之後的事情了。
他曾經和原來的老朋友見過,其實最開始他們並沒有什麼交集,雖然是同樣的人,但是彼此之間卻毫無交往。
最後是一個人將他們聯繫到了一起。
時世過遷,滄海桑田。
時間真是個奇怪的東西,它能讓互相敵視的人坐下來心平氣和的聊天,卻也能永遠的帶走感情,最後它在光陰中磨碎,留下了空洞的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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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時候他們也會坐在一起聊天。
聊天的內容有很多,像是有關於最近的事情,這些年來的變化,卻總是獨獨不提她。
有一次季青臨無不感慨地說到:“我大概能了解暄歌的想法了。”
微生折木知道他說的是誰。暄歌是白玉棋庄的四位候選神之一,是可以控制時間的候選神。
控制時間啊,聽起來是一個多麼誘人的詞彙。但是這個控制時間卻並沒那麼逆天。在時間停止的時候他不能改變任何事情,唯一能保持的只有自己的永恆壽命。
說起來,還是他更慘一些,他們好歹只是因為世界的變化而一直活了下去,一旦等到這個世界重新恢復,還是會受傷,會死亡。
而暄歌不行,只要時間還存在,他就永遠不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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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棋庄從太虛世界的最開始就存在了。
最開始的時候是東宮宸隨便創建了一個山莊,並沒有給它取名字。她撿回來了一個小孩子,那個小孩叫白玉,也是第一任白玉棋庄的莊主。
白玉棋庄的四位候選神分別是能控制時間的暄歌,控制情緒的子桑夏,控制時空的東里下書,以及控制無生命之物的清君。
在那場災難爆發之後其他三個人都被扔到了其他的時空,只有暄歌躲過了那場變動,依舊留在了太虛世界。
但這對他來說其實並不是一件好事,或者說,反而更像是一場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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暄歌漂泊在人間,那場災難導致全民修仙的世界落幕,取而代之的是純粹的古代世界。修仙者成為了傳說,這也導致了很多修仙者躲進了深山,輕易不出現在世人面前。
一直不變的容貌和永遠的生命導致他需要不停的換身份,他一直在人間,像是一個流浪了千年的幽靈,空有一副皮囊而沒有了靈魂。
沒有目標也沒有憂患,這樣的日子讓他看不到未來,卻連死亡都無法做到。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他遇到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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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無歡是君國的公主,也是被譽為同年代最有可能繼承皇位的人。
君無歡是他見過的最特別的人,第一間見面的時候是在戰場。她穿着一身盔甲,騎在一匹白馬上,她的背後背着一柄長槍,眼神凌厲,帶着極強的壓迫感。
那是一種令人鮮血都忍不住為之沸騰的眼神,在那一瞬間他就明白了為什麼她能受到士兵們的喜愛。她的身上帶有血性,還有那種一往無前的氣質。
自信,張揚,就像是戰場上的太陽,永遠都是那樣的耀眼。
君無歡的一生就像是傳奇,無數人瘋狂地喜愛着她,其中也包括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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暄歌可以控制時間。
但其實這並沒有什麼用,在控制時間的時候,雖然周圍的一切都可以停止,但也僅僅是停止而已,他不能做任何事情,不能改變什麼,只能定定地看着,無能為力。
他有的時候也會想,這種能力到底有什麼用?只能對自己使用的技能,還是強制性綁定的,到底能怎麼用?
東里下書曾經有和他一樣的想法,破開時空穿來穿去也並沒有什麼用。不過後來她發現了新的方法,最終成功地完成任務,得到真正控制空間的力量。
暄歌覺得自己應該也有其他的辦法,只可惜他一直都沒有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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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能比君無歡更適合當皇帝。
在見到君無歡之前暄歌從來沒有想到竟然會有一個人能如此的和皇帝這個身份匹配到一起。她簡直就是天生的帝皇命,皇帝這個位置簡直像是為她量身打造一般。
但這也註定了他這份愛慕得不到善終。一個好的皇帝很難會去愛一個人,因為一旦皇帝喜歡上一個人,那麼皇帝的心裏就會有了計算和矢量。
更多的,則是因為皇帝會將心思都放在天下和江山上,因此他們並不會愛人。
君無歡就是一個非常好的例子。她愛江山,愛士兵,愛天下,也可以說愛暄歌。她什麼都愛,也什麼都不愛。
戰場上,她能面不改色地手刃敵人,哪怕他曾經是自己的好友;金鑾殿上,她能下定抄家九族,哪怕那人曾經和她情深意重。
所有擋在眼前的全部清除,一路往前的道路滿是鮮血,滴滴血液落在地面,綻開了妖嬈鮮艷的花。
就像她這個人一樣,美的令人心動,她笑起來的時候嘴角微微勾起,那樣子像極了小狐狸,帶着幾分調皮的意味。她穿着龍袍站在金鑾殿上,就沒有任何事物能比她更吸引人的眼球。
她就是人群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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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有八苦。
這八苦一類是生老病死,二是憂悲惱、怨憎會、恩愛別離和所欲不得。人活在世就無法避免,只有尚且有七情六慾。而沒有七情六慾的人基本是不存在的,就連佛修在成佛之前也要經歷種種苦難,最中間那個方超脫之外,最終看破紅塵。
看破紅塵,就先要入紅塵。
而暄歌也不可避免地遇到這種問題。
君無歡對他沒愛,但其實也不能說全是為了他的謀略,主要是因為她這個人是真的不懂愛情。她可以給他名分,給他自己,但是唯獨給不了他愛情。
“我無法給你一個我沒有的東西。”當時她是這麼說的:“真的對不起,如果你要離開也沒有關係,一切都是因為我。”
暄歌當然不能怪她什麼,她能給他自己所有的關懷,但是她沒有愛,也就給不了他愛情。
有的時候他也會想,到底是因為她愛的東西太多太大了,還是因為天生如此,才導致她沒有愛?
這一切他都不知道,能知道的子桑夏也早已不在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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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目前來說一切還好。
真的還好。
他能和她在一起,這樣的就很好。
但是人有生老病死,天有不測風雲。
君無歡死了,其實也並不能說是意外,畢竟她的年齡也不小了,死亡也只是時間問題。
身後是眾人的痛哭,屋外下着瓢潑大雨,就像是天也在為她而哭泣。
他沒有落淚,只是看着她沉睡的容顏。儘管已經老去,但是依舊能看出夕日的美貌,她靜靜的閉着眼睛,看起來十分祥和。
屋外電閃雷鳴,暴雨敲打着屋頂,嘩啦啦,掩蓋了其他的一切聲音。
他莫名就覺得那些哭聲是那麼的刺耳,明明她只是睡著了,為什麼他們要這樣的哭呢?
對,不應該打擾她的安寧,他應該小聲一點,輕輕離開。
等到她醒的時候問她想吃點什麼,然後兩人一起去花園裏走走,就和原來的每天一樣。
他慢吞吞地走到了門邊,還未出門就聽見現任的皇帝說。
“父皇,您要是傷心就哭出來吧。”
暄歌沒有理他,徑直走進了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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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無歡離去之後很久的一段時間暄歌都無法感覺到真實。
那種原來的空虛和空洞的感覺捲土重來,甚至更甚。戰亂重啟,有很長一段時間他都在不斷地試圖去改變這個世界,只可惜他無能為力,身為候選神他最多只能說話,而不能去真的創建什麼。
看着君無歡的離國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雲浮歸改名的雲國,再之後它成為了玄滄。
這麼多年帝王換了又換,不同的面孔消失了,又出現了。朝堂還是那個朝堂,皇位上的,大殿下的,卻都不再是同一波人。
最後一個認識他的人也死去,從此以後他對於世界來說就是一個陌生人。
一切歸零,又將重新開始。
周而復始,生生不息。
而他,厭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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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苦銘心的愛戀一生只有一次。
他再也沒能愛上誰,沒有人能再像君無歡那樣一眼驚艷,那天戰場上的陽光格外刺目,她上揚的唇角,身後飄蕩飛舞的紅色旗幟,以及那帶着笑意的嗓音,都深深留在了他的心底。
“你就是那個傳說中很厲害的神棍暄歌?”
午夜時分都不敢再次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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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不到和已失去這兩種痛苦哪一種更痛,暄歌是不知道的。
他都體驗過,卻還是無法說出它們的區別。那種明知道最後會失去但是卻依舊如同飛蛾撲火一般去追求,最後燃燒了自己的全身,死在了火焰之中。
要是真的能死,倒不失為一種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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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常說,修仙者不需要愛情。
雖然很多人反對,但是暄歌認為這是對的。
在永恆的生命里,沒有還好,一旦出現,那就是致命的毒藥。
無葯可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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暄歌也有一些認識的人,偶爾能聊聊天什麼的。
最開始他認識的是葉青竹,兩人相識在白玉棋庄,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還是特意出來圍觀的。
葉青竹這個名字一開始他並沒有聽說過,但是後來聽子桑夏說他和東宮宸是一個時代的人物之後頓時就起了興趣。東宮宸那一個時代人才輩出,不管是玄彬,白玉又或者是宋酒,就沒有一個是簡單的人物。
初次見面的時候葉青竹給他的第一印象就是美貌近妖,就算是在這修真界也很少有人會長的如此好看,那種好看超脫了性別,簡直就是一個天一個地,瞬間就能產生難以言喻的距離感。
葉青竹就站在那裏,穿着最簡單的青色長衫,衣服上沒有一絲花紋,頭髮也隨意地披散,但是看起來比任何一個精雕細琢的裝扮看起來都要來的精緻。這是先天的,也是無法改變。
“我是葉青竹。”他開口,眉宇間毫無波動,那雙綠色的瞳孔中古井無波:“我找白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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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季青臨的結識有些戲劇性。
季青臨是個煉器師,但是他煉藥師的名頭卻更為出名。
暄歌曾經看過他煉器,他煉器的時候看起來完全不像一個藥師,那鋒利的像是刀尖一樣的眼神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初次見面季青臨那溫潤的形象卻還是很難剔除,大概這就是人的第一印象很難改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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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後來又認識了不少人,不過微生折木是在災難之後才認識的。
那個時候微生折木的名頭已經隱隱有了趨勢,他調查了一番,認定他和自己一樣,都是修仙者。
於是兩人就這麼結識了,對比起獨來獨往的葉青竹,經常不見人影的季青臨,微生折木倒是一個很適合交往的朋友。他見多識廣,待人有禮,比起另外兩個人也更像是一個正常人。
微生折木有社交也有自己的勢力,而另外兩個人根本就是閑雲野鶴,幾年找不到人都很正常。不過不知道為什麼,有一天葉青竹突然成了良御的國師,然後還說了一條那樣的預言。
“雲辭舟,此女一出,天下大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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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最後暄歌都不明白這個小姑娘做了什麼,天下也沒有因此大亂,一切還是平常的往前。
而且那也是葉青竹唯一一次宣告的負面預言,在之後他幾乎一直報喜不報憂,再也沒有類似的預言了。
剛開始的時候他一直不明白,直到有一天他看到葉青竹站在雲辭舟的身旁,他那溫柔的眼神讓他大吃一驚,他幾乎這輩子都沒見過葉青竹也能有這樣的表情。
他好像明白了什麼,卻又覺得自己什麼都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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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過去后,幾個人難得的又聚在了一起。
在一個小院子裏,四周裝飾清麗雅緻,茶香飄飄,此處是東宮后的院子,而玄彬此刻不在這裏。
幾個人喝着茶聊着天,不知道多久之後,季青臨說。
“我還是挺佩服你的。”
暄歌笑了:“彼此彼此。”
都是一群飛蛾撲火的瘋子,有什麼好區分的呢?
“我最羨慕的還是東方渝和蘇漾歡。”微生折木幽幽嘆氣:“得到了她的愛,還能和她一起死去。”
他這話一出頓時整個院子就變得無比安靜,每個人都閉上了嘴,甚至連呼吸都幾乎停止,靜靜的喝着茶,就連杯子的碰撞都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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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辭舟在很久以前就離開了。
沒有病痛,也不是意外,單純的是因為人生百年大限已至,於是就這樣離開了。
她離開的那天下着大雪,她笑着說自己的一生最重要的時刻還真是都在大雪紛飛之中。她說自己其實早就死過一次,她說自己其實最喜歡的就是冬天,她說自己這次死了不知道還會不會帶着記憶重生到新的世界,不過不管怎麼樣,她都甘之若飴。
雲辭舟的這番話帶有很多秘密,但是她依舊說的模模糊糊,就像是她一直以來的態度一樣。
她閉上了眼睛,從此就消失在了天地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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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之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他都沒能從那種雖然不劇烈但是總會隱隱作痛的情緒中走出來。
明明當初一直笑着,但是再回到家裏后看着那熟悉的一幕幕,心頭頓時湧上各種愁緒,眼睛酸澀,心臟悶痛。
咸澀的淚水無用,流出也無法彌補空洞的內心。
有的時候會覺得一切都是那麼的虛幻,過去的種種歡聲笑語彷彿化作了利刃,總是措不及防地就刺進了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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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想你這件事,躲得過對酒當歌的夜,躲不過四下無人的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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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不會倒流,也不會滯留於往昔。
你不應該住在死者為活人營造的墓里。
因為在的無限,居住在天上的廣廈。
它的門是晨霧,它的窗是夜的歌聲和寂靜。
——【紀伯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