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海市蜃樓

雲辭舟站在城牆上，看着眼前的大漠孤煙。

眼前是漫天的黃沙，空氣中帶着鐵鏽一般的燥熱，迎面吹來的風像是熱浪。

而在那沙丘之下是一片荒蕪，只能偶爾看到幾顆仙人掌在風中站立，她從城牆上走下，一路往前走去。

空氣里好似帶着火星，那溫度甚至暖和了她常年冰冷的身體，她一直往前走。

沙漠中偶爾會出現這樣的沙丘，像是小山一樣。腳下的沙子軟綿綿的，踩上去的時候總會感覺沒有實地，有種想要下滑的趨勢。沙子之中的摩擦力度不大，每一腳都會帶落很多沙子，又好似後退了幾步。

雲辭舟就這樣慢慢地走着，腳印印在沙地上，很快就被上面流下來的沙子被覆蓋，轉而看不出之前的一點痕迹。

她走了很久，這樣的地面真是她走過的最糟糕的。

不過最終她還是到達了頂端，在她走到頂端的時候，太陽已經開始下落，整個天空像是浸泡在了陽光里，那顏色就和沙漠一樣，刺得她眯起了眼睛。

這是自然的景象，是人類無法模仿出來，震撼人心的美麗。

她抬頭看着天空良久，整個世界上下都是一片柔軟。她就這樣久久地看着天空，直到最後一絲餘暉也即將消失的時候，她方才準備離開。

就在她準備轉身離開的時候，一叢鮮艷的顏色映入了她的眼帘。

那是鮮艷的幾乎不像是會出現這裏的顏色，小小的聚在一起，在一片荒蕪的金黃中撕開了一片天地。

那是瓣鱗花。

—

雲辭舟這次來到沙漠並不是出於什麼心血來潮。

在很久之前她就想着來一次邊疆，只可惜那個時候沒什麼機會，現在終於有了時間，但是戰爭早已經結束，留下的只有這大漠黃沙。

看着眼前空空如也的小城，這是邊境破亂的幾乎不能被稱為城的小村莊，現在那些住着的人早就被遷移到了更安全和舒適的地方，取而代之成了士兵的住所。不過在戰爭結束后那些士兵也都紛紛離開，只留下了這座刻滿了歷史痕迹的地方。

這裏和長明村不一樣，長明村是完全的荒涼，那種貧瘠的感覺從每一個角落裏散發出來，那是悲慘；這裏處處可見刀痕劍鋒，斷牆殘壁，沒有了當年的滿地狼藉，留下的只有無盡的黃沙。

這是悲壯。

悲慘和悲壯只有一字之差，但是代表出來的意思卻千差地別，悲慘只是慘，而悲壯則更有一種史詩的豪情壯志，雖千萬人而吾往已。悲慘大多數時間背後的潛台詞是無能為力，而悲壯則是奮勇反抗，雖死而後已。

雲辭舟更喜歡悲壯，她曾經看過一段歷史，敵國入侵，人們不是紛紛投降就是上吊自盡誓與國家共存亡。雖然看起來很是慘烈，但是她覺得這簡直不可理喻——都敢自殺了，為什麼不在自殺之前拿着刀上街，看見敵人就砍呢？殺一個回本，殺兩個還賺了，實在不行自己死也能濺別人一身血，讓他們在心中感到恐懼，讓他們明白就算是死，一個民族的氣節也當如此。

那些人失了血性，最後被盡數屠殺，然後成了悲慘。

她摸着城牆的牆面，粗糙不平，扎的手心有種刺痛。上面坑坑窪窪，幾乎每一寸都灑滿了鮮血。

我們不能歌頌戰爭，但是我們需要歌頌戰士。

此時一夜盡去，那寒冷的風正在悄悄停歇，太陽緩慢升起，光芒撕開了夜幕，星辰散去，空氣中的寒冷因子也在悄悄泯滅。

沙漠中的溫度是變化無常的，白天熱的幾乎像是扔出一隻小豬就能立刻吃上烤乳豬，夜晚卻冷的能把烤乳豬凍成冰塊。這極寒極熱之中能活下來的植物少之又少，最後留下來的都是能抗的。

夜晚的時候雲辭舟還沒有來到這小城，她在沙丘之後裹着被子瑟瑟發抖，還好沒有遇上沙塵暴，就是第二天渾身都是灰塵，活像是剛從沙堆里爬出來一樣。

然後她來到了小城裏，從城牆後走去，沒過多久她就停下了腳步。

在沙漠中生活，水源是必不可少的。在這溫度高的能將人都活生生蒸發的情況下，幾乎沒有水源能夠倖存。

但是大自然就是這樣的神奇，其實最開始這裏本來是沒有人煙的，畢竟這裏處於沙漠中。

但是在這漫天的黃沙之下，那烈日和冷月，那一望無際的荒蕪之中，一片月牙似的湖泊突兀的出現在荒原之中，那一彎清澈的湖水就像是散落在黑夜的星光，瞬間就點亮了黑夜。

無人知道她是為什麼在沙塵中維持住那清澈的湖水，也沒有知道她的水源從何而來，怎樣形成，她就是那樣一直靜靜地待在那裏，聽過了一夜的沙塵肆意，當太陽出現的時候，她依舊安穩如新。

雲辭舟此時的眼前就是這座湖泊，她形似月牙，便有了一個美麗的名字。

月牙灣。

—

在很久之前這裏遍地狼藉，隨處可見鮮血和屍體，人的斷肢殘骸埋到無處可埋。

這樣豐富的肥料之上卻並沒有什麼植物生出來，在戰爭結束后大多數屍骨都被帶走，回歸故土，而少數沒有名字的屍骨就這樣被埋在了黃沙之下，可能已經腐朽，可能被什麼沙漠中的生物啃噬，也可能在日後的某一天被挖出來。

而那人間地獄一般的場景此時已經見不到了，雲辭舟眼前剩下的只有平和，地面一層黃沙，看起來乾淨又安靜。

風輕微地吹着，吹來了一絲白日的燥熱。她抬頭看着天空，天空並沒有雲，也沒有鳥，只是一平如洗，像是一塊白布。

耳畔迴響的只要風聲，在這種地方就好像思戀也會被吞噬，一切都不復存在。

但同時，一切也都在此長久的存活。

—

雲辭舟從小城中離開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下午。

她並不喜歡黑夜的寒冷，但那是對比起白天的灼熱。比起一望無際的黃沙伴隨着乾燥的風，她更願意在寒風中逆風而行。

或許是因為她喜歡冬天的緣故吧。

她帶的東西並不多，水源更是少之又少，在到達月牙灣之前她的水已經消耗殆盡，不過好在又補充了一點，不過食物就只能繼續消耗自己的。在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後，小城裏已經不再有可以吃的東西，因此她也只能繼續吃着自己帶的東西。

這沙漠太大也太荒涼，一眼過去連仙人掌都看不到，她眯起眼睛，太陽的光芒已經不似正午的時候熱烈，但是依舊刺眼，曬在皮膚上，讓人有一種疼痛的感覺。

偶爾有幾縷風吹來，只可惜都是熱風，雖然撩起衣擺的時候會感到一陣暢快，但是在之後悶熱的感覺又會加倍襲來。

就像是在大熱天進空調房那樣，不進的時候你還能忍耐，但是在進去過後就無法再接受外面的天氣。

雲辭舟覺得自己比起這種情況還算幸運，不如空調那樣強勁，很快就會恢復正常。

因為體質的問題她出汗並不多，就算在這種高溫之下皮膚依舊有些發涼，那是從靈魂中透露出來的冷，就連換個身體都無法改變那種涼薄。她拿手臂蹭了蹭自己的臉，同樣的溫度，就像是在沙漠中無法融化的冰塊一樣。

她想要到哪裏去呢？其實她也不是很清楚，她只是想去看看邊境，想去走走，於是就起身出發了。

—

在現代的時候雲空也去過沙漠。

對比起現在的無所事事，那個時候她是有目標的。當時她剛和一名在道上混的官二代結下了梁子，他揚言要在一個月內讓雲空從世界上消失，於是她就去了沙漠，這個傢伙最後也沒有成功。

現代的環境和現在死不同的，她有更多的工具，而且沙漠裏偶爾也能看見一兩個人，畢竟沙漠中的國家也不少。她出行的時候特地採購了一些裝備，然後踏上了前往沙漠的路程。

太陽在天上明晃晃，她帶着護目鏡抬頭看了一眼天空，然後拿出了儀器向著前方的綠洲走去。

那是一個阿拉伯的國家，滿目黃沙，女人都穿着黑色的斗篷，雖然雲空並不喜歡這裏，但是她還是採購了一些東西，然後才前往下一個城市。

她的目的就是要穿過沙漠，然後去往一個地方。

—

夜晚的狂風有些煩人，雲辭舟看着在風中斷斷續續滅了又熄，忽明忽現，在黑夜中跳躍。

這樣的場景讓她想到了暴風雨中犯了煙癮的人，掏出一根煙叼上，然後拿出打火機點火，小小的火焰在風中若隱若現，始終都無法讓煙燃起來。風雨交加，又冷又累的人卻連根煙都無法抽到，心中的惆悵鬱悶之情可見一斑。

雖然雲辭舟並不抽煙，但是她需要烤火，以及食物，於是在這風中老是熄滅的火焰讓她找到了和煙民的共同感——有的時候風還真的是很討厭的。

風一直不斷，雖然後面已經漸漸變小，但是依舊會撲滅火焰，與其點着了又被撲滅浪費木柴，她覺得還不如就先這樣吧。

將木柴重新困在一起，這是她在小城那邊的時候收集起來的，沙漠中很難找到植物，因此木頭也是珍稀物品。

將木柴放在自己的身邊，她吃了點東西然後掏出了一壺酒，熱辣的液體湧進喉嚨，嗆得她幾乎流出眼淚。

她並不喜歡這種酒，但是不得不說它對於寒冷還說是個好敵人，幾口下肚胃開始熊熊燃燒，就好像身體裏點了一把火，抗拒了一切寒冷。

將葫蘆蓋上，她覺得自己的頭已經有些暈暈乎乎，上頭特別快也是副作用之一，如果想要借酒消愁這種酒真是不二的選擇，一杯下去倒頭就睡，什麼前塵往事，全都盡數忘了乾淨。

雖然醒來之後一切依舊。

—

雲辭舟繼續向前趕路，她覺得按照自己的腳程，應該能走到什麼建築了。

不出她所料，在快到中午的時候她來到了一座看起來已經被廢棄的城市——其實說城市並不對，只不過門口的裝飾看起來像是什麼大城市的規模，只可惜裏面小而破舊，雖然也可能是因為時間的原因。

也不知道這裏曾經是什麼地方，在來的時候她雖然看了地圖，但並沒有收集更多的資料也沒有怎麼去了解，她擔心自己看着看着就忍不住去搜集更多的書不上路了，還不如自己去切身實地地考察一番。

太陽很大，這讓人有種昏昏欲睡呃感覺，雲辭舟打了個哈欠，看那過於熾熱的太陽，決定不管怎麼說先找個地方避避吧。

走進城鎮遺址，她來到了一個勉強還能看的屋子前，然後走進了房屋裏。

這屋子四處破損，門和窗都不見了，地面龜裂整間屋子裏倒沒什麼味道，畢竟這麼多年的風和雨早就將一切洗盡。

雲辭舟覺得這間屋子在原來一定是什麼比較有權利的人家，這麼多房子就這個保存的最好，肯定是用了最好的材料。

只可惜不管再好的材料都抵不過時間的打磨，就算是石頭也總會有一天隨着時間的流逝而逐漸崩裂，化為一捧灰塵。

最終往前走的只剩下不斷流逝和增加的時間。

—

穿過眼前的沙丘，不遠處好像能看到一片綠洲。

剛開始的時候雲辭舟以為那是錯覺，不過後來她發現那好像確實是真實的。不管是不是海市蜃樓她都決定去看一看，反正她也正好要往那個地方走。

人總是這樣的，努力全在一時的拼勁，總想要在下一秒就看到努力的成果，因為見效緩慢，因此很容易就放棄。但當目標真正的放在了眼前，立刻動力就盡數湧來，好像有了使不完的力氣。

這真是奇妙的心理，但也是人之常情。

雲辭舟平復着自己因為綠洲而加快的心跳，在逐漸冷靜下來之後才繼續開始以和之前一樣的速度行走，不快也不慢，維持着自己平穩的心跳。

過於快還是過於慢都是不夠好的，要麼會花費更多的力氣，要麼會使人越來越怠惰，直到最後完全停止。

話就是這樣的，事實也確實如此，人一旦開始懶惰，就離死亡不遠了。

懶惰會使人上癮，但其實勤奮和努力也同樣如此。

那處綠洲明明看的時候總感覺就在前方，但在她走了很久之後卻感覺自己和那邊的距離依舊沒有縮短，反而好像越來越遠，她告訴自己這是正常現象，然後在天黑之際停下來休息。

雖然說要努力，但是必要的休息還是要有的，如果一直努力而不學會休息，總有一天會死在前行的路上。

人生就是這麼的麻煩，不夠努力不行，太過努力也不行。

但這也是人生有趣的地方之一。

因此而樂此不疲。

—

在又前行了幾天後雲辭舟來到了這片綠洲前，鼻翼間草木的清香彷彿已經是上個世紀聞到過的味道，她甚至感覺有些陌生。

看來這段時間她已經習慣了沙漠的味道。

走進陰涼的土地，她頓時感到一陣心曠神怡，迎面吹來一陣涼爽的風，那是夏天的味道。

她閉着眼睛站了良久，然後坐下拿出水喝了兩口，全身的疲憊好似已經全部離去，只剩下滿滿的動力。

沒錯，又該開始新的奮鬥了。

她起身毫不猶豫地繼續往遠處走去，臨走前她帶着笑意看了一眼身後，覺得自己剛才的舉動真是有趣。

而在她的身後，那一座綠洲已經化作了灰飛，逐漸消失在了沙漠之中。

果然還是海市蜃樓啊。

—

雲辭舟感覺自己已經快要離開這裏了。

這並不是她的直覺判斷，而是她的水已經快喝完了。

在月牙灣的時候她準備了勉強夠自己走出的水源，而在之後為了能做好防禦，她每天都比計劃喝的更少，就是為了避免因為喝的過多而乾渴而死。畢竟她也只是預算大概需要多少，真正的分量她是無法算到的。

現在水已經快要喝完了，如果她的判斷真的出了這麼大的差錯，她覺得自己也不用混了。

因此，沙漠的出口肯定已經近在咫尺了。

在想到這點的時候她感覺自己的心臟都有些雀躍起來，或許去選擇做一件困難的事的所求正是如此，在解決的那一瞬間獲得滿足是無與倫比的。

經歷過沙漠的乾渴和灼熱，普通的生活便會天天像奇迹那樣美好。

她小小地喝了一口水，然後繼續往前走去。

在走了不久之後她意識到自己的想法確實沒有問題，因為她看到了一隻商隊。

那商隊遠遠地和她打了一個照面就從右前方離開了，雲辭舟沒有和他們搭訕，他們也沒有和雲辭舟喊話，只在雙方互相看到的時候各自揮了揮手，一切都是那麼的自然。

前方的地平線逐漸出現了不一樣的顏色，就好像驚喜從地平線后一點點地冒了出來，她停駐了腳步，將手擋在額前，向遠方看去。

沒錯，前面就是城鎮了。

她放下了手，將壺中的水一飲而盡，然後向著前方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