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大喜之日要個債
西門羽篤定李婉兒就是個煞星,十成十夠煞,如假包換的災星,否則怎麼可能在清河、吉良兩縣縣太爺孫大人、趙大人合力主婚之下,在“窺天改命活神仙”吳仙人的陣法之下都能弄出這麼多花樣呢?
頭痛,十分頭痛!
人間慘劇!
這不,花轎才到東府大院門口,還沒開始壓轎呢,“噗通”、“噗通”跪倒了一片男男女女老老幼幼,趙大人笑得像朵菊花一樣的臉頓時僵住了,這又是什麼么蛾子?
“趙大人啊,請為草民等做主啊。草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襁褓中的幼子,實在是經不起這般折騰啊。”
“西門大官人啊,小的知道你家大業大財大氣粗,你九牛拔一毛就把賬給我平了吧。”
“趙大人啊,這樁婚事是你一力促成的,你就得替我們做主啊。他西門大官人命不久矣,一命嗚呼了倒是乾乾脆脆,咱賒賬給他的時候也沒讓他簽個字,不趁他現在還活着把這賬給要回來,那不成一筆死賬了嗎?”
西門羽剛從高頭大馬上躥下來,氣都還沒喘上一口呢,就聽到這麼一番話,差點沒眼前一黑背過氣去。
好你個至陰煞星黑寡婦,你就不能消停會兒啊?這還沒進門呢,你還真想剋死我?“窺天改命活神仙”都鎮不住你?
啥叫“命不久矣”?啥叫“一命嗚呼”?啥叫“趁他現在還活着”?
你爺爺我死了嗎?
他把這筆賬都記到李婉兒都上了。
其實也挺能理解他的,在西門大官人逍遙自在前三十年,將近三十年,從來都是如魚得水長袖善舞,何時被人這麼當面懟過啊?
若不是他這般如魚得水長袖善舞,也不至於惹下今日這般大事,所有他賒了賬的商家都聚在一起,趕在他“一命嗚呼”之前將賬要回去。
憋屈,太憋屈了,居然沒有一口老血吐出來。
趙大人也很憋屈,笑得菊花一樣的老臉這會兒像被按在地上摩擦了一個晚上一樣,成了殘花敗柳臉。
“你們......你們......大膽......”
雖然他很想生氣,很想發發官威,可是西門羽似乎沒開口說不曾欠過一絲半毫,找不着發作的點。
就算“這樁婚事是你一力促成的”這句話,他也找不着回懟的點,這事確實是他一力促成的。
“大人啊,草民等人也是小本買賣啊,實在比不得西門大官人這般家大業大,這都是小的活命錢啊。青天大老爺啊,求求你可憐可憐小的,給小的做主啊。”
“西門大官人,人人都知道你活不過今晚洞房花燭夜。便是‘窺天改命活神仙’吳仙人、便是趙大人也是保不住你的,你就認了吧。”
“是啊,西門大官人,我們都知道你對李家大娘子一往情深,哪怕牡丹花下死也是肯的。說出來這也是一樁風流佳話,可這是你跟李家大娘子之間的事,你不要連累我們小本生意人啊。”
西門羽很想大吼一聲,哪兒有趁着人家辦喜事的時候鬧事的?你們都給我滾蛋!
可是自己根本就不想辦這場婚事啊,更不想娶這個災星,完全是被趙大人扣了一口鍋到頭上的好吧。
還有,麻煩你話給我說清楚了,什麼叫“活不過今晚洞房花燭夜”?什麼叫“‘窺天改命活神仙’吳仙人、便是趙大人也是保不住”?
你給我把話說清楚了。
一開口,卻變成了,“趙大人,今日乃是晚生的喜事,趙大人還是晚生的證婚人,這事得趙大人做主了。”
他既不承認自己命不久矣,也不提及自己有沒有賒賬這回事。
當然不會承認自己命不久矣了,他這不找吳仙人改命了嗎?
地上跪了一圈的掌柜們一聽這話,更不樂意了,誰不知道你西門大官人年年孝敬趙大人啊。
他才陷害了你娶煞星寡婦,肯定會幫你說話啊。
行了,剛才還是跪倒成一片,這會兒“嗵嗵嗵”頭磕成一片了。
還真是篤信西門大官人活不過洞房花燭夜,一個個往死里磕頭,片刻工夫地上染紅了一片,額頭血肉模糊了,夠狠得下心。
這也是涉及到每個人切身利益了,若是西門羽在今晚嗝屁了,到時候誰肯認下西門羽欠的債啊?
那不是白賒給西門羽了?
至陰煞星的餘威果然了得啊,這隔山打牛居然能打到自己人頭上,可見吃瓜需謹慎,一不小心就禍及無辜了。
趙大人嘴張了張,十分想給自己找個說得過去的說辭,可黑壓壓地跪了一片,人人額頭一片紅,這是犯了眾怒啊。
反正西門羽也快死了,逮着一人整到底唄,還能怎滴?
西門羽若是活着,對自己還有些好處,可明知道他很快就死掉了,兄弟不好意思了,你就繼續背鍋吧。
“西門羽,這些商家所說的可是實話?”
西門羽眼睛瞪得有銅鈴大,大哥,你什麼意思?
看這樣子,你是準備繼續犧牲我了?
怎麼滴,我都已經聽你的話娶了這災星了,你還不肯放過我啊,做人怎麼能逮着一個人坑呢?
要不怎麼說這兩人其實關係挺好呢,就這麼眼神一交錯,西門羽也知道趙大人什麼意思了。
“咳咳,西門羽啊,本官是你的證婚人,自然是希望你大喜之日能夠安安生生地拜天地進洞房了。但是本官看諸位掌柜的......”
掃視一圈磕得滿頭血污的商家,“也不像無理取鬧的人,他們說的話也......有點道理。你們都是本官的心頭肉啊,只顧哪頭都是偏聽則暗。想要兼聽則明,本官還是得問一問嘛。那個......西門羽啊,你有沒有欠他們的貨款嘛?”
這不廢話嗎,做生意哪兒有不賒賬的?從來不都是三角四角亂扯的嗎,我人緣好,扯得稍微多一點點怎麼了?
西門羽黑着臉將跪着的掌柜們掃了一圈,還真都是欠得有債的,那欠我債的呢?怎麼就不出來了?
這也是廢話,你明知道那人要掛掉了,你欠了他的錢,你還巴巴地送上門去?
自然是不出現的了。
可商場最是講究信譽的,尤其是自詡如魚得水長袖善舞的西門羽,絕不可能做出死不認賬的事,更何況自己還沒死呢。
沒啥說的了,看西門羽的表情就知道了。
“大人啊,西門大官人欠下咱們恆盛茶莊五千兩茶錢。西門大官人,這事你不否認吧?”
“西門大官人,你欠下咱們天絲綢緞行六千兩銀錢,想來西門大官人也不會否認的吧?”
“趙大人啊,西門大官人前年就欠下了咱們翠玉庄八千兩銀子,買了一水兒的首飾。去年又欠下六千兩銀子,今年倒是沒欠着,可也該把前年去年的銀錢結一結了,咱們這也算仁至義盡了。”
......
他們倒挺會說話的,西門羽哪兒有臉當場否認啊?憋紅了臉也說不出個“否”字來。
只能一個勁地暗罵,“好你個煞星寡婦,你看看你都做的什麼好事......你且等着,過了這一關,也該到我加倍還你的時候了。”
心中暗暗罵得解氣,對眼前的窘境卻沒有任何幫助。
欠自己銀錢的人不出現,來的全是自己欠銀錢的人,別說自己能不能扛過洞房花燭夜了,呸呸呸,跟着煞星寡婦哪裏有什麼洞房花燭夜可談,弄死她還來不及呢。
唉,若是還了這些人的銀錢,西門家的產業也可以歇菜了,自己能欠下的都是大戶啊。
西門羽不過一閃神的工夫,跪成一片的掌柜們已經扯着趙大人的褲子哭成一片了。
趙大人一身官服啊,半點官威都沒了,可他又不想為西門羽出頭,只能忍着。
一不小心還看見一個白髮蒼蒼的掌柜抹了鼻涕在自己的褲腳上,另一個滿臉血污的掌柜將血污抹了自己一腳面……
趙大人閉了閉眼,這都什麼事啊?
正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怎麼回事啊怎麼回事啊,知道今日是西門府的大喜之日,還敢這麼砸場子?不給咱們西門府面子可以,連趙大人的面子都不給了?”
得,完全不知情的西門老夫人出來了。
因為沒有當家娘子,西門家的經濟大權完全掌握在西門羽的手中,他每月負擔整個西門府龐大的開支,以及西門老夫人的各種吃穿用度打賞銀錢,總之就是從沒讓西門老夫人察覺到東院西門府其實負債纍纍,當然別人也欠了西門羽不少錢。
雖然西門老夫人很不喜歡迎娶煞星寡婦李婉兒,可現在事關西門家的臉面,哪兒能讓這些人這麼反覆打。
西門老夫人對西門家、對西門羽可是相當驕傲和自豪的,哪怕娶的是李婉兒,煞星的事那也得放在後面再說,先對付這些人。
“便是欠了你們多少銀錢,難道我們西門家還有賴賬的時候?說,一共欠你們多少,羽兒,給他們!你們且記着,今日如何落了我們西門家的顏面,落了趙大人的顏面。”
趙大人眼睛一亮,太好了,吉人天相啊。
西門羽眼前一黑,我的娘親啊,我哪兒有這麼多現錢啊?若是將這些人的賬都平了,咱們西門家也不用等煞星來敗了,現在就敗了!
這個該死的煞星,這一切都是因為你,氣死我了。
想剋死我?你等着,看我怎麼弄死你!
地上又是一陣“嗵嗵嗵”的磕頭聲,不過掌柜們聲音已經變成了歡愉,“多謝趙大人為我們主持公道,多謝西門老夫人大開金口,多謝西門大官人憐惜咱們可憐人。”
甚至還有人開口祝賀起西門家了,“恭祝西門府喜添新人,祝賀西門大官人和李大娘子永結同心,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西門羽氣得眼前又是一黑,還沒等他發火,馬上又有人開口戳他肺管子了,“西門大官人,咱們是給銀票還是現銀啊?”
“對對對,銀票現銀我都無所謂的,給就行!”
……
西門羽心中悲苦啊,這算什麼事啊?
西門老夫人冷着一張臉,“羽兒,給他們!”
趙大人歡欣鼓舞,“這就好了這就好了,不過一句話的事,哪兒能這麼嚴重呢,是吧?西門家財大氣粗家大業大,不過數千銀錢,哪裏會有給不起的?你們且起來,少不了你們的。”
面對一群涕淚交加血污滿面的債主,西門羽內心一片荒涼啊,人生怎麼就變成了這樣呢?
滿懷希望的債主、一身傲氣的西門老夫人、夾縫中偷偷脫身的趙大人、滿心荒涼的西門大官人面面相覷,一時間僵住了。
周圍除了吳道人等四個道人念念有詞外,居然再沒別的聲音。
這吳道人還真是個死心眼的負責人啊,這時候還深陷自己的人設無法自拔。
過了許久,有人弱弱地提醒了一句,“再不拜堂,怕是要過了吉時啊。”
本來還僵持膠着的局面像被人撕開一個口子,立刻鮮活過來。
掌柜們又準備開始祝賀西門羽了,熱切的目光中全是銀錠的模樣。
西門羽正準備感慨一句“天欲亡我啊”,一個溫和而堅定的聲音響起,“官人,咱們這是欠了多少銀錢啊,大喜的日子這般當著新人的面討債啊?”
這聲音似一汪溫水讓滿心荒涼的西門大官人內心溫暖起來,眼中現出一絲期望,這是有人來救自己了。
可轉念一想,這聲音怎麼自己沒聽過呢?
一轉頭,滿身紅裝的李婉兒已經自己從花轎中走了出來,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到了西門羽的身側。
兩個一身紅裝的新人站在一起,還真有大辦喜事的喜氣呢。
這是西門羽第一次聽到李婉兒的聲音,只覺得這聲音讓他萬分安心。
可轉念一想,真是個災星啊,便是不露面也能讓自己這般心旌搖曳,看來真得想辦法處理這個禍害。
李婉兒靠近西門羽身邊,不見西門羽給她掀蓋頭,自然只能將紅蓋頭繼續蓋着。
但這不耽誤她處理眼前的事,只聽到李婉兒聲音裏帶了些笑意,“各位可是忘了西門大官人迎娶的是李家娘子李婉兒?想必,李婉兒的名字大家也是聽過的,若是婉兒說兩句話想來也是應當的。”
至陰煞星黑寡婦的名號會有人沒聽過?
現在這煞星就站在自己面前,雖然“窺天改命活神仙”吳仙人等人就在旁邊,可她是至陰煞星黑寡婦啊,誰知道她會不會施些了不得的邪術?
掌柜們的氣勢頓時蔫吧了,只能聽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