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降奇冤
“西門大官人要迎娶李家小寡婦了!”
“哪個西門大官人?”
“還有哪個西門大官人,咱吉良縣東府大院少爺西門羽西門大官人啊。”
“哦,西門大官人終於肯娶妻了,也挺好。不過,為什麼娶個寡婦呢?倒也是,西門大官人一向都喜歡小寡婦的。這李家小寡婦又是哪一家啊?咱吉良沒聽說有這麼個寡婦啊。”
“耳朵過來,清河縣煞星黑寡婦,李家小寡婦李婉兒!”
“啥!黑寡婦李婉兒?西門大官人活膩了,這麼著自尋死路?”
“可不是嘛,你都不知道今兒早上西門大官人在縣衙趙大人跟前哭着喊着非得要娶這煞星李婉兒呢。”
“啊?哭着喊着非要娶?西門大官人中邪了?我瞧着西門大官人一臉聰敏的樣子啊,怎麼就這麼糊塗了?”
“唉,這哪裏是糊塗啊,這就是命里欠了寡婦的。你不想想,西門大官人禍禍了多少大姑娘小媳婦兒的?他平生最愛的可不就是小寡婦嗎?”
“許爺,這事咱就不明白了,你說這再愛小寡婦,至於非得娶這李婉兒嗎?天底下這麼多小寡婦,便是娶誰不好,非得娶她?嫌命長啊?難不成西門大官人好日子過膩了,非得這麼尋死覓活?”
“要不怎麼說一人欠的另一人還呢。我聽說啊,半月之前,西門大官人就親自到清河縣求娶過一次了,當時黑寡婦沒答應呢。”
“聽起來黑寡婦還挺有自知之明的?也知道不該禍害人啊。”
“那有什麼用,這不西門大官人就非她不娶了,你能怎麼著?你知道西門大官人在縣衙大堂上怎麼著的?”
“怎麼著?”
“我跟你說,哭得可慘了,我從來沒見過西門大官人這般情深意切過。據說啊,西門大官人說了,若是不能迎娶黑寡婦,他寧可將全部身家都捐給清河縣再自我流放三千里。若是趙大人不同意,他寧可跟李婉兒一同沉塘,說是壞了李婉兒的名聲。”
“冤孽啊,可是前世欠下黑寡婦的了,怎麼突然變這麼痴情了呢?別是那李婉兒會什麼邪術吧?”
“我聽說,西門大官人不僅非她不娶,還要大操大辦呢。十里紅妝也就罷了,幾乎將清河縣的鄉親都請來喝喜酒了,說是一定要給黑寡婦一個風風光光的婚禮。”
“聽起來,可真是天下奇聞了。黑寡婦這般煞星,居然能將西門大官人這般風流浪子迷得神魂顛倒,怪不得剋死了這麼多相公也有人前撲後繼啊。對了,十里紅妝的意思是嫁妝豐厚。不過嫁妝再豐厚,那也得有命花啊。”
“你別打岔,若是我劉哥說得不錯,西門大官人這條小命啊,很快就要交代出去了。趕緊通知一下你們家掌柜的,藥材鋪的賬再不能賒了啊,西門大官人可是沒命秋後填賬了的。”
“哎呦,許爺說著正事了,若是西門大官人命不久矣,咱可得先把賬給結一結了。”
“我說的不就是這個意思嘛,趕緊通知一下其他人哈。”
......
故事的主角之一,吉良縣東府大院少爺西門羽西門大官人,此刻正躺在床上裝死呢。
其實也不能說是裝死,準確地說,他這是被氣死過去又氣活過來了。
不用上街游一圈,他都知道現在方圓百里一定會流傳一個怎樣的故事,也許這個故事的版本各不相同,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無論哪一個版本的故事跟事實真相都相去甚遠,自己簡直是六月飛雪的竇娥啊。
從西門羽的角度,回到這個天降奇冤的早晨,事情是這樣的。
今兒早上,吉良縣東府大院少爺西門羽西門大官人,也就是現在方圓百里流傳的各種或痴情或智障的版本中的男主角,自己,正摟着香雪睡得正香呢。
香雪真是個好姑娘啊,最是知冷知熱貼心不過了,怪不得母親讓自己收在房裏。
昨兒個她給自己準備的那一盞糖水,真是勾得自己魂兒都沒了,就想好好待在家裏陪她個三五日。
好好待在家裏三五日對旁人來說很尋常,對吉良縣東府大院少爺西門羽西門大官人的身邊人來說,實在是最高級別的讚賞了。
要知道,方圓百里這麼多環肥燕瘦或嬌俏或艷麗或風韻或熱情的大姑娘小媳婦兒都等着自己去憐惜呢,自己怎麼可以這麼自私,就想留在家裏過安穩日子呢?
所以,今兒早上,註定是一個不同尋常的清晨。
也就是太不同尋常了,睡得正香呢,門被衙役們一腳踹開了。
雖然自己只考得個舉人,並未繼續往上趕考,可這完全是個人理想和追求不同,並不是自己能力不濟。
再加上西門家小有薄產,這句話叫自謙,自己生得又極為俊俏,這句話叫事實,何時遇到過衙役踹門而入的事了?
簡直是豈有此理!
可沒等西門大官人呵斥出口,衙役們已經將光溜溜的西門大官人從床上提溜了起來,完全沒顧及自己的顏面。
“西門大官人,趙大人請你過府問話。”
西門羽這個氣啊,大清早的問個話而已,有你們這麼踹我家門的沒?還不是踹的大門,是踹的二門!平日裏我給你們的銀子給少了?
想發作,但是自個兒的小可愛香雪還蒙在被子裏瑟瑟發抖呢,不能唐突了佳人。
行,這麼不給爺面子,且給爺等着!
大清早被衙役踹門而入直接從熱乎乎的被窩裏提溜出來的西門大官人很不高興,這股起床氣在俊美無雙的臉上看起來有種幼稚的孩子氣。
雖不知道縣衙趙大人找自己過府問話所為何事,但西門大官人自認為行得正坐得端,疾風一般往縣衙趕,完全不用衙役押着。
他心裏還堵着氣呢,趙大人你要這麼著玩,是不想要今年的孝敬銀錢了吧?
還沒到縣衙呢,里三層外三層地圍了這許多吃瓜群眾讓西門羽心中略微一驚,大清早的,你們都這麼閑嗎?
轉念又一驚,自己什麼時候能跟這種吃瓜大案扯上關係了?我了不得就是撩撥一下大姑娘小媳婦兒,偷個香竊個玉罷了。
就算偷香竊玉,我還挺講究你情我願的,這都能惹着事?
難道是我其中哪位小可愛出了什麼事,這得管。
再看看周圍嘀嘀咕咕竊竊私語的吃瓜群眾,看看他們臉上......這都什麼表情啊?為什麼看到自己像......這可咋形容?同情?惋惜?幸災樂禍?
居然不是羨慕和佩服,豈有此理!
當然,進衙門問話這種事,確實沒什麼好值得羨慕的。
不等衙役開口,西門羽扒拉開一眾吃瓜群眾擠出一條道,“讓讓啊,大家讓讓啊。”
外面人山人海,裏面也未見得人少啊。
只是,這滿地跪着的都是些......大媽大嬸的,而且都不是啥熟面孔,這跟自己有什麼關係?
便是這般滿肚子起床氣、滿肚子狐疑的情況下,西門羽還是注意到滿地的大媽大嬸中低眉順眼地跪了一個面容白皙的大姑娘......小媳婦兒?
她的頭垂得實在太低了些,從西門羽的角度看過去實在瞧不出是自己的哪一位小可愛。
不過就從她白皙的天鵝頸來看,定然是一位美人了。
西門羽擠不進去,只能就近站在門口。
還沒等他開口呢,“啪”地一聲巨響,趙大人幾乎將驚堂木拍碎了。
西門羽趕緊將目光從那段白皙的脖子上轉到趙大人的臉上,咦,這也是一個滿臉起床氣的。
一張臭臉能擠出水來的趙大人沉聲喝道,“西門羽,你可知罪?”
因身上有功名,西門羽可以不跪,拱手行了個禮,“趙大人,小生不知何罪之有!”
一張臭臉的趙大人更生氣了,“啪”地一聲巨響,驚堂木終於被他拍碎了,自己的手也震木了。
一想到自己大清早地被這一群刁民擊鼓吵醒,還給自己來個法不責眾民憤極大,趙大人氣不打一處來,“好你個西門羽,本官念你身上有些功名,該是知禮儀懂世故的,卻不知你將這禮儀世故都用來做這些污穢之事了。”
別的還好,一聽“污穢”之事,西門羽更篤定肯定是哪個小可愛出了事,又一拱手,“趙大人,小生素來最是敬佩大人秉公執法。只是今日之事,小生尚無一絲頭緒,還望大人指點一二。”
趙大人看西門羽態度良好,想起歷來收到的那些孝敬銀錢,再想到堂下婦人你一言我一語所說的話,聲音不由得放軟了,“周王氏,吉良縣東府大院西門羽已到堂,你且將今日之事細細說來,不可激動!”
西門羽順着趙大人的目光看向一堆大媽大嬸中,那叫周王氏的大嬸長得頗為市儈精明,可自己不認識她啊。
西門羽哪裏認識大媽大嬸啊,他只認識大姑娘小媳婦兒。
“啟稟大人,民婦等人今日特意為西門大官人求娶李家小娘子不成,敗壞我清河民風一事討個說法。”
這周王氏確實口齒伶俐,一開口便將今日之事定了個基調。
可問題是,這位李家小娘子是誰啊?
想起那低眉順眼的白凈姑娘,西門羽又仔細回想了一番自己有沒有可能哪一次溫柔纏綿完了沒善後,不然怎麼會有小媳婦兒告到縣衙了?
聽得三五句,西門羽意識到不對勁了,聲音跟着提高了,“趙大人,小生冤枉啊,我根本不認識李婉兒!”
趙大人一看西門羽準備跳起來,氣得臉又黑了,“大膽狂徒,公堂之上豈容你咆哮?你說不認識就不認識嗎?周王氏,接著說,將這大膽狂徒的無恥行徑好好說一說。”
你當這周王氏所說的李家小娘子是誰,便是方圓百里赫赫有名的煞星黑寡婦,李家小寡婦李婉兒。
如果說西門羽是個偷香竊玉的厲害人物,那這煞星黑寡婦李婉兒更是個厲害人物了。
其實準確來說,西門羽是聽過李家小寡婦的名聲,可聽過也算認識嗎?
自己偷香竊玉從來都是講究你情我願的,雖然他確實挺喜歡小媳婦兒小寡婦的,可他真對李家寡婦沒有半分非分之想,本分之想也沒有。
這李家小寡婦是什麼人啊?方圓百里赫赫有名的黑寡婦啊。
倒不是說她長得黑,今日看來,她倒是生得頗為白凈溫婉,怎麼不一小心就當了寡婦呢?
呸呸呸,別的小寡婦那是一不小心當寡婦的,李家小寡婦那可是憑實力當的黑寡婦啊。
據坊間傳聞,李家小寡婦先後剋死了五任相公,且無一任相公能堅持到迎親過府。
便是這李家小寡婦生得再貌美如花,跟小命比起來,那還是小命更重要些。
更邪乎的傳聞是,李家小寡婦實力相當強大,一身煞氣衝天動地。
先後剋死五任相公后,連膽敢去她家門前乞食的貓狗畜生,但凡是個雄性,統統抗不過她的煞氣,一命嗚呼。
人都說“寡婦門前是非多”,可李家小寡婦門前,簡直堪比香火潦倒的古剎。
按說以西門大官人的機敏過人、以他俊朗無雙的容顏、以他深得各位大姑娘小媳婦兒喜愛的甜嘴兒,他這輩子都不可能跟李家小寡婦有任何交集。
畢竟方圓百里的大姑娘小媳婦兒實在太可人了,沒空也沒興趣去招惹這麼個煞星。
現在的問題是,煞星要來招惹他。
並且這個招惹,實在太莫名其妙了。
聽聽周王氏說的都是些什麼污言穢語啊,什麼“西門大官人腳步虛浮臉色蠟黃地趴在李家小娘子的門前苦苦哀求,看樣子似是被李家小娘子趕出了門”。
什麼“西門大官人當真是個痴情種子,守着李家小娘子的門說了許多痴情話語,什麼今生非婉兒不娶、若娶必定八抬大轎親迎過門之類的言語,聽得人心神蕩漾”。
什麼“願意為了婉兒洗心革面,從此將那些花花心思都收起來,只盼餘生能與婉兒朝夕相伴”。
凡此種種,便是像周王氏這般年紀的婦人,也從未聽過這樣的溫言軟語,實在是撩人之至啊。
總之一句話,自那日與李家小娘子春風一度后,西門大官人對李家寡婦的深情真是感天動地啊。
便是求娶不成,他也足足在門前求了得有一炷香的工夫才面色黯然地離去。
西門羽沒空反駁那句“腳步虛浮臉色蠟黃”實實在在是對自己腎功能的污衊,在李家小寡婦的面前,腎功能好不好根本不是重點。
便是滿地跪着全是人,便是自己一向都自詡風流瀟洒,西門羽還是不顧形象地跳了起來,“大人,冤枉啊,小生真的不認識這位李家小娘子!”
趙大人使了一個眼色,後面有衙役將西門羽按住,“大膽狂徒,當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如此巧言令色地詭辯,難道你以為本官是這般容易糊弄之人嗎?本官且問你,上月十五,你可曾去過清河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