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飲一杯無【8】
舒夭紹忽然就感覺沒有那麼害怕了,當然,並不是她不怕鬼了,也不是她被毛泰九給安慰到了,而是她忽然意識到了,真正可怕的東西從來都不是這些虛假的、劣質的“鬼”,而是眼前這個孩子。
舒夭紹掙脫了毛泰九的懷抱,伸手捂住了他的眼,毛泰九遲疑地眨了一下眼睛,舒夭紹能感覺到他長而濃密的睫毛扎在手心裏的毛刺感,能感覺到他的睫毛在手心裏眨動帶來的,痒痒的感覺,一直癢到了心裏,帶着一種異樣的感覺……
我真的能改變這個孩子嗎?我真的能拯救他嗎?
舒夭紹忽然就有些遲疑了,甚至有些自我懷疑。
可是就算如此,她也沒有退縮,一個在國旗下成長的根正苗紅的少先隊員,我輩應該學習前輩迎難而上的勇氣與堅韌!
毛泰九見舒夭紹捂着自己的眼睛,卻一直沒吭聲,遲疑地開口了:“雅琴……姐姐?”
舒夭紹說:“不要看這些,這沒什麼好看的。”
毛泰九抿了抿唇,又似乎是嘴角抽搐着勾起,他沒有出聲。
而舒夭紹已經一手抱着他的頭,一手將他整個身子扭向了一個方向,她拿開了自己的手,問:“泰九,你看到光了嗎?”
毛泰九睜眼,刺目的陽光從洞口照入,驅散了鬼屋的寒意與陰冷,帶來了一種陌生的暖意,就像是這個被叫做“姐姐”的女孩,牽起他的手的時候,那一股陌生卻柔軟,也足夠溫暖的感覺。
他面無表情地看着洞口的陽光,然後緩緩地回頭,以一種極為詭譎的眼神看着舒夭紹。
舒夭紹奇迹般的不害怕了,這孩子的眼神,多麼像她之前看過的鬼片裏面的那些小鬼啊,如黑曜石一般的眼珠子,陰沉的,致郁的,彷彿帶着一種能令人窒息的沉重。
“看到了嗎?”舒夭紹再一次問出口。
“什麼……”
舒夭紹不厭其煩地問:“泰九看到太陽了嗎?泰九看到光了嗎?”
毛泰九眨了眨眼,眼中那令人驚悚的寒意緩緩消失,他點了點頭:“看到了。”
“那麼,泰九,向著光去,不要回頭。”舒夭紹再一次牽起了他的手,不自覺地將已經成為自己口頭禪的話又說了一遍,“泰九不要怕,姐姐在這裏。”
這一次,毛泰九沒有笑。
他任由舒夭紹拉着自己向著充滿陽光的出口走去,他看到這個女孩逆光回頭,彷彿背負了萬丈光芒一般地站在自己的面前,說:“泰九,不要回頭,不要去看,姐姐會帶着你,向著光去。”
向著光……
“如果有一天,泰九要自己做選擇,”舒夭紹抓緊了他的手,堅定道:“姐姐希望,你也會向著光,向著美好的事物,向著愛你的人。”
可是很多時候,人類對於美好未來的期望,現實卻總會反其道而行之。
就像是現在,舒夭紹也不知道自己心中不敢說出口的隱憂,會一念成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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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鬼屋出來后,兩個女傭果然就在鬼屋的出口守株待兔。
舒夭紹果斷在場就被說了一頓,當然,她們也不敢太過分,把氫氣球分給了兩個孩子后,其中一個女傭將手裏頭快要融化的雪糕給扔了,又重新給他們買了新的雪糕。
但是也不讓他們繼續玩了,給司機大叔打了電話,兩隻就被打包帶回了宅院。
當天晚上的晚飯,只有舒夭紹和毛泰九在吃,原因是那三個大人玩嗨了,白天欣賞了一通媽祖廟,據說韓英蘭被那充滿了歷史厚重氣息的媽祖故事所折服,下午下海游泳后,聽說晚上當地有燈會,他們乾脆決定留宿一晚上。
時靜芙當然是主隨客便,只是再三交代女傭要照顧好女兒和一起留在家中的閨蜜的兒子。
“雅琴的房間是不鎖門的,你們也知道,晚上記得去看一看,要是她又踢被子了,就幫她把被子蓋上。”時靜芙不厭其煩地交代着。
女傭本來有要找時靜芙告狀的意思,後面想想今天也沒出什麼大事,就算了。
對於女主人的交代,她自然不敢輕慢,連聲應是。
誰也不知道,樓梯轉角處,正靜靜地立着一個男孩。
聽到“不鎖門”的時候,他眨了眨眼,緩緩勾起了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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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身的睡相很糟糕,有愛踢被子的習慣,她母親總是會在晚上查房,給她拉被子,因此原身的房間門向來是不上鎖的。
時靜芙其實有在糾正女兒的睡相,孩子現在還小,不鎖門也沒什麼,她晚上要看看女兒睡得好不好,被子有沒有蓋好,會不會是趴着睡,房間裏床頭櫃放着的保溫壺裏的溫水還有沒有……等等,或許時靜芙根本想不到不鎖門的習慣會方便其他人。
舒夭紹過來了之後,因為內心裏依然是個成年人,總覺得把門關上,不上鎖還是有些心裏不舒服,她抗議過要上鎖,但是因為睡相比原身還更糟糕,這個抗議被駁回了。
主要是時靜芙是一個非常重視孩子的人,她不讓女兒上鎖也並不是為了掌控女兒,每次進門都會在門口敲門,等到女兒說可以進去了才會進去……因為這些尊重孩子的小細節,讓舒夭紹覺得心裏極為熨帖,因而房間門關上就行,不上鎖也沒什麼。
舒夭紹要是知道後面會發生什麼,估計會後悔到頭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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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睡得迷迷糊糊的舒夭紹醒了過來,有點尿急,又很渴,她從床上爬了起來,半趴在床邊,手裏搖晃着自己的保溫壺,裏面沒水了。
她今晚睡前似乎喝了太多水,舒夭紹動作不輕地擼了擼自己亂七八糟的雞窩頭,睡眼惺忪地下床,先去上了個廁所,洗了手后感覺清醒了一些,回到房間裏拿着保溫壺準備下樓,到樓下客廳和廚房裝水都行。
又一次,舒夭紹毫無防備地打開了門——
她倏地撞上了一個黑影。
“碰!”保溫壺砸在了地上,邊角磕到了舒夭紹的腳趾上。
舒夭紹張大了嘴,正準備要發出的失聲尖叫,硬生生就變成了吃痛的哀嚎:“嗷!”
面容隱匿在黑暗中的毛泰九,就這樣看着舒夭紹彎腰抱着腳趾,瘋狂跳腳的模樣,笑了。
舒夭紹氣急敗壞地抱着腳嗷嗷叫地跳了一通,然後啪一聲把房間的白熾燈打開,果然,她門口站着一個穿着睡衣的小男孩。
“毛泰九!”舒夭紹怒不可遏,幾乎想要揍他一頓了,嘶~腳趾真的、真的好痛!
毛泰九似乎是察覺不到舒夭紹的怒意一樣,歪了歪頭:“雅琴姐姐。”
“你什麼時候站着門口的,你為什麼不出聲,不敲門!?”舒夭紹大半夜的真的是要被嚇死了,但是好在她的驚嚇硬生生被疼痛給轉移了,不然她估計自己也會留下心理陰影。
“敲門的話,會打擾雅琴姐姐休息的吧?”
“站在門口嚇我就不會打擾我休息嗎!”舒夭紹覺得他簡直不可理喻。
她現在非常憤怒,因為腳趾的疼痛一直沒有減輕,因為又一次被這小崽子嚇到了,因而憤怒佔據了大腦的上風,以至於舒夭紹沒有去細思一個孩子,深夜站在她房間門口,無聲無息地不知道站了多久,是一件多麼詭異的事情。
因為動靜太大了,就連天井外邊這個宅子一進處的傭人都被吵醒了,因為裏面就剩下兩個孩子,她們不敢怠慢,急急忙忙地深夜起床,將一樓的燈打開,她們就看到了兩個孩子在舒夭紹的房間門口對峙的場面,以及跌落在地的保溫壺。
女傭被嚇了一大跳,繼而趕緊上樓,看到保溫壺只是掉在了地上,裏面的玻璃內膽並沒有被打碎出來后,鬆了一口氣。
“怎麼回事?發生了什麼?”
毛泰九無辜地看着舒夭紹,不回答。
這時候,舒夭紹已經完全清醒了,憤怒也開始消散,她焦躁地薅了一下自己的雞窩頭:“沒什麼,泰九過來找我,剛好遇到我要下樓裝水,被嚇了一跳。”
女傭將保溫壺收拾好,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毛泰九,說:“出來找姐姐的話,怎麼把走廊燈都給關了?”
這棟大宅,不可能說大家睡了之後,就變成黑沉沉的一片,走廊燈和一些柔和的燈光都是有的,剛剛舒夭紹被氣到了,理智沒有回籠,竟然沒有發現問題,為什麼她一開門,就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站着一個人!?
明明就應該有走廊燈啊,除非……
毛泰九不為所動:“或許是它壞掉了。”
“是嗎?”女傭有些懷疑地摁了一下兩個房間大門中間的開關,啪一聲,走廊燈就亮了。
舒夭紹馬上扭頭,看着毛泰九,女傭也皺着眉看向他:“毛小少爺,走廊燈並沒有壞掉。”
毛泰九面無表情的臉竟然有一種無懈可擊的感覺:“我不知道,我出來它就沒亮。”
舒夭紹:我信了你的邪!
女傭皺着眉,似乎還想說什麼,旁邊一個年紀較大的女傭已經收拾好了地板,馬上就說:“可能是線路出了問題,小姐,毛小少爺,你們快回房間睡覺去吧。小姐你稍等,等下就給你把溫水送上來。”
舒夭紹點了點頭:“麻煩你們了。”
她回到了房間,剛準備關上門,就被毛泰九伸手擋住:“雅琴姐姐,你不想問問泰九找你什麼事嗎?”
舒夭紹:不,我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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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泰九:【捂住】不,你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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