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浴室門開了，伴着一陣熱騰騰的水蒸氣，路小芬撅着嘴走了出來。
“你不是說給我找女裝？怎麼……都是你穿的衣服？還這麼大怎麼穿？”
路小芬抖了抖身上那件寬大的格子襯衣，木南卻看呆了，他第一次見到女孩穿自己的衣服，除了不大合身之外，其實更多的是帶給他的異域風情。垂到屁股上的下擺，濕漉漉的頭髮在臉上橫七豎八的貼着，就連袖子也快穿成了京劇里的青衣造型，一條自己的牛仔褲略顯肥大的套在她細細的腿上，那空蕩蕩的完全可以再穿進一條褲腿去。
“怎麼了？我哪裏沒洗乾淨嗎？”
路小芬不好意思的迅速整理着髮絲。
“噢不，洗的很乾凈，我只是覺得有些……奇怪……”
路小芬頭上的熱氣繼續冒着，問，“哪裏奇怪？我穿的是不是特丑？我就說堅持回家再換衣服的……”
“不是，是挺漂亮，比你那身衣服漂亮多了，起碼看起來有了生活的味道不那麼生硬刻板。”
木南不知為何看着面前雜亂無章的女孩，覺得自己好像結了婚一樣的感覺。也是他頭一次有了想結婚的衝動，和石青只是刻骨的愛戀，完全沒有到結婚那一步就拉倒了。蘇瑩瑩更是他胸口另一塊傷疤，被人橫刀奪愛的感覺總是難受的。
路小芬拿着自己的臟衣服開始洗，“我一會要回家去，過幾天再把你的衣服送回來，真是謝謝你了。”
“這就要走嗎？”
木南張口說了一句，連他自己都感覺莫名其妙。
“還有什麼事嗎？”
路小芬停下來看着他，猛然想起了什麼，“噢，真是怪我，差點忘了，你是不是有什麼不方便的告訴我，我去幫你辦。”
“我餓。”
木南擺出一副集中營倖存者的表情，為了達到最佳標準，他有意識的把兩腮嘬了一下，以顯示自己那凸起的顴骨。
“需要我買什麼你直說啊我先給你買回來我再回家去。”
木南嘆了一口氣，“方便麵吧，我都吃了兩星期了，看見膠袋子就想吐，真是人瘸了等於直接廢了，想吃頓家常飯都不行，唉，我都不知道活着還有什麼樂趣？你走吧，別管我了，我都慘習慣了，就讓我自生自滅吧。”
說完，仰着頭似乎是逃避着從來沒出現的眼淚。
突然木南的手被一雙更溫暖的手抓住了，對方的體溫迅速傳遍了全身，就像電流一樣敏捷。
路小芬蹲下來握着木南的手，“你想吃什麼，我去給你做就是，別哭了。”
木南看着路小芬，忽然眼淚下來了，自己一驚，這眼淚並不在自己設置的戲裏呀？怎麼還真哭了？
他隨即明白了，是路小芬的話讓他有了家的感覺，並瞬間想起那死去的母親，因為母親也喜歡問自己，“想吃什麼，我去做給你。”
母親的去世，父親的不知所蹤，石青的永不再見，蘇瑩瑩最後告別的話語，所有這些事情，每一件都能令人心碎，集合起來統統在這個時間咂向木南，他徹底被擊中了。多日來的心酸苦楚，在這一刻都迸發了出來，哭的更加賣力氣了，假戲一不小心給做成了真戲。
這是木南自己也始料未及的。
他把頭買進路小芬的懷裏縱情哭着，女孩的手在自己後背輕輕拍着，安慰道，“男子漢大丈夫，再大的困難也要挺住，我一個外地的女孩還什麼都不怕呢，對嗎？你看，我比你也去好不到哪裏去，我每天第一個來單位打掃衛生，最後一個下班，最苦的活是我干，最難的工作都派給我，比如你家做個調查我來幾趟了？我也委屈，我也哭過，但都是在被窩裏一個人哭在人前我永遠不會流一滴眼淚，再難的事情，放到生與死的面前都不值一曬。”
木南梨花帶雨的抬起頭，又重新審視了一下眼前這個撇着外地口音的女孩，“為什麼？你為什麼這麼堅強？女孩子哭並不是什麼丟人的事，你看看我，哭的都這麼堂而皇之呢。”
路小芬笑了，“不為什麼，我也沒有刻意去暗示自己什麼，哭可以分為兩種，一種是痛哭流涕，另一種是喜極而泣，我只會為後一種哭。”
木南懵了，但似乎他知道了些秘密的門道，“你家人呢？”
“我沒家人。”
“我從小就不知道我父母是誰，自小在福利院長大，從來沒有一個人能夠保護我，幫助我，什麼事都需要我自己拿主意，我自己就是自己唯一的保護神，也是我唯一的朋友。很多人看見我是這個出身，都不願意和我做朋友，沒關係，我可以自己當自己的朋友，沒人可以傾訴，也沒關係，回到家裏我對着鏡子就可以說出白天所受的委屈，心裏會好受許多。你可能會笑話我神經病，但我無所謂，反正說這話的又不止一個，習以為常了。”
路小芬最後笑笑，這是發自內心的微笑，笑得卻是那麼的讓人心疼，“我看過一本書，上面說有科學調查證明，你知道人這一輩子最好的伴侶是誰嗎？”
“我知道你要說是老婆或者老公，在要不就是孩子，對吧？其實都錯了，正確答案是自己。孤獨的生下來，再孤獨的死去，沒有一個人能陪你走到最後，在這過程中，你自己本身就是你自己最佳的伴侶。”
木南痴痴的望着滔滔不絕的路小芬，在別人長篇大論時沒有第一次打斷對方的話，因為他被女孩令人咋舌的堅韌和樂觀深深震撼了，發自靈魂深處的十級地震，顛覆了木南對女孩以往所有表面化的幼稚認知。
“你看，讓你還哭，讓我說起來就沒完了，差點忘了該給你做飯了，我先去冰箱看看你家還有什麼，對了，我做的燒牛肉特別好吃，我記得小時候每逢過節，都能吃到這道菜所以工作以後我就專門照着菜譜學了，從此後，什麼時候想吃了，我就自己做頓***的話，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嘛。”
木南虛眼看着忙碌的路小芬，同時也想起了自己的一生，所謂不幸，要看是和誰比了，和眼前這個勇敢的姑娘比起來，自己那點不幸，也就是相當於走路時踢到了一塊玻璃球大小的石子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