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毫無價值的四色墓穴
即使錢會不夠用,也沒有錢買不到的東西。
我不斷積潰、積攢,再積攢,早晚一定會建立起金錢的高塔惟有累積比誰都多的錢才是勝利者。
過去我都是這樣活過來的。
所以勇者,你是我的敵人。
你的知識很管用,可是你的存在玷污了我的信念。
你俯視這個世界,瞧不起它,一直喊着「想回去、想回去,想回去原本的世界」。
你不執着於這個世界,也不執着於這個世界的金錢。
你否定了我死命收集的所有力量,彷佛將之當作毫無價值的垃圾般不屑I顧。甚至遲鈍得沒發現我對你的不滿。
有別於強者特有的傲慢,你真的對這個世界的金錢漠不關心。
你不曉得多少次在我心上潑灑苦澀的污泥。
誰要讓你如願以償啊?
我要把你逼到走投無路,用你棄如敝屣的金錢力量,讓你飽嘗恥辱!
然後掃除長久積怨的時候到了。
我總算目睹了渴求已久的景象。
「怎麼搞的?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呵呵呵,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難看啊,勇者,你就這麼重視那些廢物嗎?啊哈哈哈哈!」
勇者滿溢悲痛的叫聲聽來十分悅耳。
我忍不住猛拍桌子哈哈大笑。
「格隆多大人,這樣太失儀態了。」
「這怎麼能教人不笑嘛,費格那。看看勇者那副難看的樣子!」
在遠處觀察的部下用魔道具傳回了這些影像。
「呵呵呵,你現在是什麼心情呢?勇者被面目全非的孩子追殺……真是凄慘啊。」
太令人開心了。
勇者,再讓我多瞧瞧你更痛苦的模樣吧。
「啊,好爽,真是太爽了!」
不久之後,勇者殺了被我當作棄子的部下,魔道具傳來的影像也同時中斷了。
「都怪你啊,勇者。呵呵呵,啊哈哈哈哈哈。」
一切都在預期之中。
雖然用那些小鬼殺不了勇者,但有那些影像就夠了。
總之,勇者遲早會山窮水盡。
勇者確實擁有強大的力量,不過他勢單力薄,不像魔王勢力龐大。
而且公主近乎異常地厭惡勇者,她總有一天會殺了他吧。
「不,他現在已經是魔王,不是勇者了。今晚的酒好像會很美味呢,啊哈哈哈哈哈哈……」
發自內心的笑聲無比暢快。
用金錢的力量迫使以自身理想為傲的強者屈服,這一刻真是再美好也不過了。
沾染白灰色的記憶逐漸與我同化。
我知道。這段記憶絕非虛假。
不,或許有可能是假的,我卻莫名地不這麼認為。
一股不適感硬生生刮搔着內心。如今眼前的人捧腹大笑不止,帶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睥睨、嘲笑着我。
「這次你儘管跳個夠,在絕望深淵崩壞至死吧!」
那個人就是勇者。
☆
「別笑、不準笑,你到底想幹什麼!?這段記憶是怎麼回事!?」
「少啰嗦,豬玀。」
「嗚啊啊!?」
「啊哈哈哈,真難看啊,格隆多。」
我輕輕踹了一腳后,格隆多就醜態百出地滾到地上。
他渾身都是汗水,加上先前在昏暗的森林裏不停地跑,衣服沾滿了泥土。
不枉費此刻之前一點一滴的折磨。
他像生了病似地,臉頰消瘦、眼窩凹陷。
那模樣像極我最後一次見到的養護院孩子們。
「啊,咕,收起那噁心的笑容,你個蛆蟲!」
「少亂叫啦,這句話很適合現在的你吧?」
「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快回答我,勇者?這記憶是怎樣?這狀況是怎麼一回事!?就叫你別笑得那麼噁心了,勇者!」
格隆多難受地扶着頭,朝我怒目相視。
他大叫的同時,冰冷的晚風刮響草木。彷佛連人的氣息都吹散了,不自然的寂靜短暫支配了現場。
「是復仇喔。」
如同我的呢喃。
「你說,復仇?」
「嗯,沒錯。你不清楚前因後果也無妨,你只要知道——這個地方是延續了那無比腐敗的地獄。」
沒錯,這裏連接着那個冰冷黑暗、痛苦灼熱、鮮血淋漓的世界。
你的傷口沾附着那些孩子們未曾乾涸的血。
「哈、哈哈哈哈,復仇?再怎麼會錯意也該適可而止吧,分明是你自己太蠢了!你說過『把收益用在孩子們身上』,我只是照你的話做啊。」
格隆多毫無悔意地大叫。
我默默地聽。
壓抑着想要立刻塞起他的臭嘴的嫌惡感,我繼續聽着腐蝕耳朵的話語。
「都怪你瞧不起錢的力量,事情才會變成這樣!錢就是力量,任何人都抗拒不了錢的力量。那些小鬼也是沒錢的弱者,所以才會被剝奪一切!」
「……」
「錢決定人的價值,叫我用在和平的用途?用來興建養護院?誰要把錢扔到水溝里啊!所以那種結果是理所當然的,都怪你叫我把錢花在垃圾身上!」
「……」
「都是你的錯,沒有你就好了!老是炫耀賺錢的知識,卻對錢一點都不感興趣!還總是把『想回原本的世界』掛在嘴上,好像這個世界的錢毫無價值一樣!開什麼玩笑啊啊啊啊啊!錢是血,錢是命啊!」
格隆多趴在地上惡狠狠地瞪着我。
「……如同我無法理解你的想法,我的想法肯定也永遠無法傳達給你吧。」
所以我接着對格隆多說:
「你說得沒錯,格隆多。在我看來,你大肆搜刮的髒錢毫無價值可言。不過放心吧,格隆多。這樣才對,如果不是這樣可不行啊。」
太好了,其實我原本還有點擔心呢。
你得繼續對錢懷有強烈的執着,現在還不能感到絕望。
因為我接下來才要開始收拾你。
讓你陷入更深、更深的絕望之中。
☆
「來,這裏就是你最後的舞台,格隆多。」
「嗚啊啊啊啊啊!放、放手!」
我揪住格隆多的頭髮,硬是把跪在地上的他拖到燃着熊熊大火的澗穴旁。
雖然格隆多是我的復仇對象,但他只是一介商人。
既然並非經過千錘百鍊的戰士,自然沒有足以反抗我的能力。
「呀,咕。」
我在洞穴前一把放開格隆多。
米娜莉絲和席莉亞在那裏等着,臉上滿是冰冷的微笑。
「你、你們是誰……」
「我們嗎?我們是主人的共犯喔。」
「不過你不用在意我們啦。接下來我們也只會偶爾插手而已。」
「沒錯,事前準備的階段已經結束了。再來只剩盡情享樂啰。」
「事前準備……原來如此,是你們陷害了我吧!」
「咦?現在才發現啊?也未免太後知後覺了。」
「……了你們,我要殺了你們!開什麼玩笑開什麼玩笑開什麼玩笑!跟那些小鬼一樣,我要把你們都……喀啊!」
「喂,豬玀,你剛才說了什麼?」
理性還來不及判斷,怒火已讓我下意識脫口發出冰冷的聲音。
我不假思索地抬腳踐踏格隆多的背。
「想對我重要的共犯做什麼啊?嗯?」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別開玩笑了,格隆多。我不會再讓你們這些傢伙傷害我的東西。少得意忘形,你……」
「主人,請冷靜I點,您想現在就讓他解脫嗎?
「這樣下去他會死的,那就太可惜了。
兩人突然抓住我的手,我這才回過神來。
然後我緩緩移開踐踏格隆多的腳。
「啊、嚼,抱歉。謝啦。」
「喀啊……嗚咳、嗚咳!」
被踹了好幾腳的格隆多口吐鮮血。
想必是肋骨骨折,傷及內髒了吧。
稍微冷靜點也好,的確不能就這樣殺了他。
(真是的,所以才說我還不到家啊。)
我在心中哀嘆自己的不中用,同時以【翠綠晶劍】醫治格隆多的身體。
「嗚嗚,嗚嗚嗚!」
「喂,別睡。我不記得有準你睡喔。」
「噗啊!」
面對差點昏過去的格隆多,我迎頭澆了一盆水。
「那就開始吧。這個洞穴就是你的墳墓。」
我割開格隆多的靴子,直接抓着他的腳踝把他提起來。
「啊嗚,嗚喔喔喔喔喔喔!」
接着我利用『天驅』躍上空中,將格隆多扔進邊緣點綴着熊熊大火的洞穴。
澗穴有兩層樓深。
洞穴圓周處保留了一些部分。第I層約三公尺深,圓形的內切正方形四點及中心留下五個立足點。
接着又往下挖了近六公尺。
洞穴底部注入大量的水,我們還用細鐵柱組成空隙略大的金屬網,並將之卡進第一層三公尺深處的立足點邊緣固定好。
格隆多摔向洞內保留的五個立足點中央。
高度落差應該不至於讓他受傷,我就是為了避免這種情況,才特地使用『天驅』。
考慮到接下來的行動,就算他只是扭傷腳也會令人掃興。
「嗚,幹嘛,你想做什麼?」
由於火焰圍繞四周,這裏充滿了毒辣的熱氣。
熱空氣灼燒着肌膚,恐怕連呼吸都很吃力。
「沒什麼,只是玩個小遊戲。」
「什麼!?哇噗!?」
這麼說完,我把從格隆多身上搶走的錢全數倒進洞裏。
「嗚!」
銅幣、銀幣、金幣。
大大小小,合計數十萬枚的金屬片宛如瀑布般嘩啦嘩啦地落下。
「住、住手!」
「看啊看啊,這是你最寶貝的錢。想必是用你的臟手死命搜刮來的吧。」
在金屬摩擦聲中,貨幣穿過金屬網沉入水底。
嘈雜的聲音平息后,圍繞四周的火焰把水面和底下的貨幣照得亮晃晃的。
對格隆多而言,這肯定是幕令人雀躍的景象吧。
不過在這種情況下能不能享受,又另當別論了。
「你、你這傢伙……不過只是只蟲子……」
「我不是說過了嗎?我要讓你盡情跳個夠。」
慢慢磨耗的第一幕就此結束。
你應該已經作足了美夢吧。
在絕望中也感受過得以仰賴的希望吧。
所以接下來我會讓你只品嘗得到痛苦的滋味。
「嘿咻。」
我從空中跳到洞穴邊緣。
米納莉絲和席莉亞已經鋪好坐墊,分別采端坐和抱腿坐的姿勢等着。
籠罩洞穴的火焰柵欄只有一處不自然地中斷,那裏是我們觀賞格隆多受苦的位子。
我從道具袋裏取出一個水瓶,並握着【水妖精乘刃】。
然後以心劍之力操控事先裝入水瓶的水,在空中製造出直徑五十公分左右的水球。
接着又從道具袋取出烙印着特殊標記的大皮革袋。
「那、那是?」
「唚唚唚,雖對你只對錢感興趣,但好歹認得這個標記吧。」
裏頭裝着粉末狀的藍色藥物。
這是我毀滅『蛞蝓』時取得的『汽水糖』。
我解開袋口的繩子,將它全部加入水球內。
同時操控着水流,一口氣攪拌粉末。
起i渦的水球被染成美麗的水藍色,在蠢動火舌的照耀下閃閃發光。
「哎,格隆多。你還記得這『汽水糖』的原料是什麼嗎?」
然後我取出一枚金幣。
「原料……?應該是『早生強葯』和其他幾種……該不會。」
「沒錯沒錯,就是那樣。具有強烈的成癮性以及提升狀態的效果,另外……」
叮地一聲,我把手裏的金幣彈進水球里。
「可將任何金屬化為零碎土塊的強效風化作用。」
在宛如水滴到熱鐵板上的滋滋聲中,金絲色的光輝中冒出淡綠色的氣泡,轉瞬化為黯淡的土塊。
「以這濃度來說,只要一半的量,就能把沉在底下的錢全部變成這樣吧。」
「什麼,你、你這傢伙!」
「好了好了,老是罵同一句實在是無趣啊。稍微用心點好嗎?」
我無奈地聳肩譏笑格隆多。
「來,遊戲從現在正式開始。我雖然也可以直接讓水球掉進底部……」
「住、住手!那是我的錢啊!?」
「沒錯,那是你的錢。所以我給你機會。只要你把這些水全部喝光,我就不再出手了。如果喝下這麼多,肯定會藥物中毒而無法自拔吧……不過也不至於立刻死掉。我猜大概還能活一年?」
「你說什麼!?」
「不然你大可什麼都不管,站在那邊看着自己積攢的錢瓦解消失。金屬風化時產生的綠色氣泡頂多只會讓你皮膚潰爛,不過只要看到你痛苦的模樣,還有『商人格隆多之死』,我還可以容許你悲慘地活下去。」
「咕,咕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遊戲的結局很簡單。不是失去全部的錢,淪為你過去蔑視的無能弱者,就是守住那些錢,保有你認定的強者身分,在短暫人生中不斷受苦。好了,遊戲開始,加油喔?」
「不過……你喝得完這個水球嗎?」
「!!」
我刻意露出燦爛的笑,仔細操控水流,讓格隆多得以憑自己的意志做出選擇。
「噗,咕喔、喔。」
水流得稀稀落落。
格隆多二話不說地張口就喝。
當然,那種喝法一開始不可能接得到。
液體從格隆多口中溢出,滴到衣服的金飾上,冒起了煙。
「嗚噗,嗚、咳嗚!」
「很拼嘛。金屬腐蝕應該蠻痛的的呢。」
金麋風化時產生的氣體灼燒着格隆多的皮膚。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格隆多大概也明白這點吧,只見他脫下了綴有金飾的衣服。
「啊哈哈,這蠢樣真棒。」
這頭豬簡直醜態畢露嘛。不過以表演來說還是這樣好,呵呵呵。
「哎呀,這茶比想像中好喝哎。」
「精彩的節目果然可以剌激食慾。」
米娜莉絲和席莉亞愉快地看着笑話。
等到格隆多大致能正常飲水后,我暫停了水流。
「嗚,呼、呼,你這傢伙。」
格隆多喝下的水量不多,大概一個咖啡杯吧。
由於周圍籠罩的熱氣,格隆多反而流了更多汗。
「啊哈哈,你就照這樣繼續努力吧。那麼,教程結束了。」
我勾起嘴角這麼說。
☆
『失去所有的錢』,或是『在保有錢的狀態下早死』。
哪有這種荒謬的選擇題啊?
但我只能喝着滴落的水,沒有餘裕反駁該死的勇者。
不曉得是否因為周圍籠罩着熱氣,我的意識比喝得爛醉時更迷濛。
勇者和他的夥伴在洞穴邊緣悠哉地喝茶嘲笑我。
這時,水流停止了。
(白痴……這種水喝再多又如何?)
我有掛在脖子上的白金幣,這能為我消除藥物的毒性。
事實上就算喝了那種水,我也沒產生藥效中的異常幸福感及感官銳化現象。
(你太天真了,勇者。我只要在此存活,就能重新沉潛累積力量,然後把你擊潰。)
剩下的問題是能不能喝完如此大量的水,不過周圍火焰的熱氣也讓身體不斷流失水分,不過總會有辦法吧。
「啊哈哈,你就照這樣繼續努力吧。那麼……教程結束了。」
「什、什麼?」
一度停止的水流出其不意地再度落下。
不過跟剛才不同的是,水流落下的位置正逐漸移動。
「嗯嗚,嗯嗚!?」
「你要盡全力跳喔?」
在勇者可恨的聲音中,水流繼續移動,不久后便移至立足點外側。
移至被洞穴外圍的火焰烤得炙熱的金屬網上。
「嗯嗚,嗯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哈哈啊哈哈!很好,加油加油啊,跳吧跳吧跳吧!不然你最寶貝的錢財就要變成普通的土塊咯!啊哈哈哈哈哈哈!」
滋滋聲響起的同時,我的腳傳來劇痛。
(脫掉我的鞋就是為了這個嗎不是直接用火灼燒,而是間接加熱。如果穿着鞋就不會這樣了吧。
儘管不知道確切溫度,但赤腳走在上面,熱得令人難以忍受。
「嗯喀,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耳邊同時傳來張大嘴巴接水的聲音,以及自己的腳被燒燙的聲音。
白金幣救不了物理性的外傷。
「噗哈!」
水流總算移到下一個立足點的位置,同時也暫時停止了。
「哈、哈,喀哈。」
「呵呵呵,做得很好。恭喜你抵達第一停留點!不過現在還不是休息的時候喔?努力撐到最後一關吧!」
「等、等一,嗚啊啊啊啊啊!!」
休息不到十秒,水流又再度落下,並往下一個立足點移動。
我連忙邁步踩上金屬網,在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被燒灼腳部。
(好痛好痛好痛!可惡,為什麼我會遇到這種事情!)
就這樣,我好不容易抵達了下一個立足點。
這時水流又像之前一樣,暫時停止了。
「嗚哈、哈,拜、拜託,讓我稍微休息,嗯嗚嗚嗚嗚嗚!」
「喂喂,你才剛走完半圏喔,要放棄還太早吧?」
不過他仍然不給我時間休息。也不知道有沒有十秒,我又再度跳到灼熱的金屬網上。
「好啦,第一關也進入後半段了。要稍微增加難度啰?」
「嗯嗚啊!?嗯咕,嗯咕。」
嗤笑聲傳來的同時,水流落下的方式突然變得跟先前不同,開始左右晃蕩。
「喂喂喂,不專心點的話,你寶貴的錢就要遭殃啰,呵呵呵。」
(可惡,開什麼玩笑啊……)
勇者他們似乎正開心地露出嗜虐的笑容。
我就這樣沿着正方形的四邊回到最初的立足點。
「你,格隆多!這樣就突破第一關了。」
「呼、呼!」
勇者拍手鼓掌。
我以手背拭去散發熱氣的汗水,狠狠瞪着笑得不懷好意的勇者。
雖然腳已經不覺得熱了,現在卻不斷傳來劇痛。疼痛和周圍的熱氣讓思我無法凝聚思考。
我的臉上滿布沒接到的水、眼淚和鼻水。
可是抬頭望去,勇者製造的水球只比原先小了一些。
「喂喂喂,別這樣瞪我嘛。要是太生氣的話,你會目測失准,接不到水喔?」
勇者嗤嗤地笑,又接著說:
「好了,你休息夠了吧?再來是第二關,加油吧。」
「等、等等,再讓我休息一下……嗯咕嗚嗚!」
我不得不踏出腳步,以便接住再度落到金屬網上的水流。
不過腦袋還來不及思考,我就已經親身體驗到勇者口中所謂的第二關。
「嗚啊!?嗚咳,噗咳!」
右手突然傳來疼痛與衝擊。我嚇了一跳,好不容易才避免自己噎到。
(這、這到底是怎樣!?)
雖然能確定是那些傢伙在搞鬼,我卻不知道他們做了什麼。
不過衝擊與疼痛並未就此停止。
「嗚咕,咳噗!?」
左肩、右手背和背部不斷傳來衝擊。
緊接着是某種金屬物體掉落金屬網的聲音。
「啊,沒打中。」
「不行啦,要好好瞄準才行。不然錢就白白浪費了。」
「席莉亞,重點是手腕的揮動方式。畢竟錢又不比飛刀,不是專門設計用來投擲的。」
(她們用錢扔我!?)
為了接住水流,我無法在有限的視野中確認內心想法,不過透過傳來的交談聲,我可以輕易想像那幕情景。
就這樣,我又抵達下一個立足點,進入了短暫的休息時間。
「你們這些傢伙,到底要怎麼瞧不起錢,到底要怎麼瞧不起我才甘心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錯嘛,你這不是挺有精神的嗎,喂,你們兩個也繼續丟啊。」
「下次人家絕對要打中,百發百中!」
「就是這股氣魄,好好瞄準吧,呵呵呵。」
勇者露出冷笑后,另外兩個女人也對堆積如山的貨幣開心地嗤笑。
「你們兩個都要仔細瞄準,不能讓他輕鬆過關。」
「嗯,人家會丟得很謹慎的。」
「嗚!?咕喔!」
隨着女人的聲音響起,脖子傳來衝擊。
因為正在吞水的關係,想當然我差點噎住。
但我還是硬生生地壓抑身體的反應,免得漏接流下來的水。
之後兩個女人也樂不可支地繼續扔擲貨幣。
「嗯——沒打中瞄準的地方呢。」
「沒關係啦,又不是沒打到。」
(可惡,可惡,可惡啊啊啊啊啊啊,開什麼玩笑……)
從一個立足點又走過另一個立足點后,充滿痛苦的第二圈結束了。
「哈、哈,嗚、哈。」
頭上的水球變得比剛才更小了。
照理說我應該喝下了大量的水’身體卻反而渴求着更多水分。
不過我全身上下已經傷痕纍纍了。
好痛、好痛……痛得不得了。
疼痛與熱氣逐漸削除多餘的思考。
我的臉上滿是淚水、唾液和漏接的水,肯定顯得狼狽不堪。
「喂,這是第二關的高潮了。打起精神接着走吧。」
水又開始向洞穴中央的芷足點落下。
「嗚咕!」
我拖着沉重的身軀踏出步伐。
雖然已經感覺不太到金屬網的熱度了,但腳依然不斷傳來難以忍受的抗議。
就在這個時候。
「嗯,手腕手腕……是像這樣嗎?嘿咻。」
「嗚咕!?喀啊!?」
錢幣以先前無法比擬的力道飛向腳邊。
我承受不住那份衝擊而失去平衡。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燙、好燙。
完好無傷的臉和手貼到炙熱的金屬網上,發出滋滋滋的聲音。
我慌慌張張地準備起身,可是手抓着的金屬網卻崩落瓦解了。
落在我身上並滴下的水,將部分金屬網變為土塊,可半空中又沒有地方可抓,於是我稍微撐起的身體又跌回金屬網上。
「咿咿咿咿咿咿啊啊啊呃呃呃啊啊!好痛好痛好痛!」
「啊哈,上太棒了,正中紅心!」
即使如此,我還是重新調整好姿勢,不過這時已經有些水落到洞穴底下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我的錢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落下的水頂多一杯的份量,可是這樣就足以讓水面不斷冒出氣泡了。
「啊哈,啊哈哈哈哈!盡量掙扎吧,格隆多。再多出點洋相滿足我們。」
「啊嗚,啊嗚嗚,嗚嗚嗚!」
雖然想要起身,腳卻不聽使喚,我只好跪着喝掉滴落的水。
「呵呵呵呵真是太有趣了,格隆多。啊哈,啊哈哈哈哈,真難看啊,呵呵呵呵,格隆多,你現在就像快溺死的魚一樣哦。」
「呵呵呵,席莉亞表現得真棒!」
勇者猛拍地面哈哈大笑,女人們也譏諷着笑了。
(可惡,可惡,可惡,我饒不了你們,饒不了你們!)
我還是站不起來’只能在隔着衣服也足以造成燙傷的金屬網上爬行,好不容易抵達了立足
「嗚、呼、呼呼!」
「恭喜你突破第二關,格隆多。啊,你真的很努力呢。再來是遊戲的最終關卡第三關嘍!」
勇者瞥了我那雙已經派不上用場的腳一眼。
「最後在那個立足點把水喝光,遊戲就結束了。到時候你就是自由之身啰。」
(唔,所以才說你天真啊,勇者……)
「水、水……快點,給我水!」
好難受、好燙、好痛、好熱、好不舒服。
在過去的人生,我不曾如此凄慘。
不過再過一會兒就結束了。
既然不必再跨越燒燙的金屬網,也不用再忍受錢幣高速飛來造成的疼痛,一切就等於結束了。
再來只要把水喝光,撐過這段時間就沒問題了。
(道具袋裏的白金幣消除了『汽水糖』的毒性,對我來說這只是普通的水啊,勇者。)
「喝、喝完就結束了,所以……」
「……好,第三關開始了。一路走來,好不容易抵達這裏,你可要拚到最後一刻喔?
「水!啊啊,咕嗚,咕嚕咕嚕。」
(趁現在儘管笑吧,勇者。我r定會讓你見識到真正的地獄,該死的蟲子。)
我裝出快要中毒的樣子,內心嘲笑着勇者。
沒錯,白金幣保護着我。
我不斷喝下愈落愈多的水。
「喔喔喔喔,不錯,喝得挺豪邁的嘛。」
「咕啊啊啊、咕、喔、喔咕。」
勇者一臉平靜地看着我。
他大概覺得做到這個分上,已經足夠了吧。
所以才說你蠢啊,思慮不周的笨蟲子。
我在心中嘲笑着勇者。不過下一個瞬間,令人毛孔悚然的寒氣突然撲面而來,我頓時停止了思考。
「所以差不多了吧?」
勇者沉穩的表情瞬間切換為惡魔的微笑。
「!?」
當初某個地方開始出錯時,我也有過這種不祥的預感。
還來不及思考什麼時候會發生什麼事情,就已經喚來了災厄。
這次當然也一樣。
(……啊?)
最一開始的異狀是微弱的嗶哩聲。
臉頰傳來彷佛搔刮的輕微疼痛感。
「嗚?咕、嗚嗚嗚嗚嗚!」
那破口宛如砂雕從頂端開始塌陷般愈演愈烈,我全身上下接連出現了小小的割傷。
「喀,嗚啊啊,啊啊啊啊!」
(怎麼了?他做了什麼?發生了什麼事?)
遍佈全身的淺淺割傷,就好像乾裂的地面。
無數小割傷一再交迭,導致傷口變得愈來愈深。
「吶,格隆多,你知道秘銀是如何發揮解毒效果嗎?」
「咕噗、咳、啊啊啊啊啊。」
比被金屬網燒灼身體更加疼痛,簡直像直接以銼刀削去骨肉般痛徹心扉。
我雖然試圖理解男人所說的話,思考卻逐漸潰散。
勇者揮劍止住了水流。
「咿、嗚、呼、呼。」
「秘銀的解毒效果其實是小規模的解毒魔法。接下來要出題啰!要發揮具有解毒魔法功效的魔道具,通常需要利用內藏的魔石之魔力。那麼,你覺得秘銀是從哪裏取得魔力呢?」
「啊?從、從哪裏?」
「提示一,多疑的你怎會輕易斷定我不知道你有『裝着白金幣的道具袋』呢?」
我完全無法凝聚思考。
除了被疼痛打斷專註力外,還有一種好像飲酒過度的昏眩感覺。
「提示二,當魔道具吸取過多魔力,超過內藏魔石保險機制的負荷籩時,最後將會毀壞。」
「嗚,你、你在說什麼?!」
勇者充耳不聞地接著說下去。
傳來的話語有如斷斷續續的單字符串,我無法理解其中的意義。
「提示三,人類沒有保險機制。好了,答案是什麼呢?」
勇者帶着竊笑低吟。
(答案?那是怎樣?所以說,不對,怎麼會?怎麼會……)
我死命揮去浮現於遲鈍腦袋的答案。
眼前的勇者像是消遣我似地笑了。
「噗,時間到嘍,格隆多你緊緊抓着不放的錢啊……」
不要,我不想聽。
雖然我知道不該聽,但勇者還是不斷說下去……
「如今正吸魔力,還有生命喔。」
「!!」
「你身上產生的現象,是魔力枯竭后仍繼續被強取魔力的代價喔。來,做出最後的決定吧。」
語畢的同時,勇者再度操控流水落下。
我害怕貨幣溶化,下意識識地張嘴就接。剎那間,全身再度竄起劇痛o
剎那間,全身再度竄起劇痛。
「嗯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你最看重的錢在你身上劃出了這些傷口喔?好了,水還剩下一半以上。讓我看看你選擇哪條路吧。」
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是叫我選擇接受這種拷問,還是洞穴底下的錢嗎?)
「說吧,格隆多。你要選擇自己的性命,還是自己的錢?」
聽了這句話后,幾乎磨耗殆盡的心神發出斷裂的聲音。
「呃、呃、呢,嗚喀啊啊啊啊啊!」
接着,我憑藉自己的意志拒絕喝水。
「啊?你決定這麼做啊。」
勇者做作地表達無奈,可是表情卻像惡魔找到可以折磨的對象。
「那就不需要這些了吧?」
「什麼,住手!!!」
「我才不要呢,因為你已經闖關失敗啰?」
勇者這麼說著,讓剩下一半左右的水落入洞穴底部。
滋唰啊啊啊啊啊啊啊,水中剎那迸出聲響,有如巨大猛獸的嘶吼。
同時水面宛如岩漿般冒齣劇烈的氣泡。
「啊、啊啊,錢,我的、錢!」
我膝蓋一軟,癱坐地上,看着金屬漸漸失去光輝。
變了,全都變了了,我的錢都變成毫無價值的土塊了。
這個事實將我的心踐踏蹂躪得不成原形。
「啊啊啊啊,住手,快住手,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拚命賺取並打造的四色城堡逐漸沉入洞穴深處。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的錢真的全都泡湯了。
掛在脖子的道具袋裏的錢一定也會被搶走吧。
要再一次累積這麼多財富,到底得花多少時間呢?
「好,那就來進行懲罰遊戲吧。」
「呃,你又想做什麼!?」
我不禁猛然抬頭。
然而勇者卻不以為意地開始進行最可怕的關鍵步驟。
「我饒不了你。我無法原諒你所做的一切。」
「什麼!?那、那是!?」
彷佛女人高歌的聲音。
我知道勇者口中正唱着什麼。
「『我的指尖令你凍結,我的唇齒令你枯竭,你將化為無人聞問的屍骸。』」
「住手!不、不要!為什麼!那不是被聖女詛咒了,不要,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啊啊!」
我看過,我曾經看過那把心劍一次。
現在我也還記得。
不,是想起來了。
雖然當時他的目標不是我,但光是在旁邊看着,我就覺得彷佛從頭到腳逐漸破碎。
「『啊啊,可愛的花兒,你將在我懷裏化為永遠的泥濘,再也無法迷惑任何人,無法為任何人所見。』
我親眼看過靈魂的存在,更親眼看見其逐漸朽敗。
禁忌的記憶。彷佛船底破了個大洞,藍白色的恐懼冷冰冰地自心底湧出。
「『你的一切皆屬於我。』」
不容抗拒地佔據全身。
帶着扼殺心智的冷冽步步逼近。
最後終於現形了。
「『大罪之劍羨慕城魔女』」
剎那間,所有聲音都消失了。
「喂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咿,啊啊!!!」
那東西看起來不像劍,不,甚至稱不上武器。
濃艷的黑髮,暗紅色的眼罩,灰色的肌膚,渾身捆綁着骯髒而生鏽的鎖鏈。
一名女性之姿。
『唉、唉,真羨慕,真嫉妒,真可恨。難得被召喚卻見不到陽光,所有人都去死好了。』
「你還是老樣子呢,恩維。」
雖然只看一眼那個東西,就足以令人心生恐懼,勇者卻面不改色地笑了。
『好過分,太過分了。我明明是你的劍,為什麼完全不用我呢?』
「沒辦法啊。你的缺點原本就夠棘手了,在聖女的詛咒下又多了麻煩至極的副作用。」
『我才不管。我知道你使用了其他孩子,可是我卻被施加奇怪的封印,簡直諷剌。』
「不,這又不能怪我。想抱怨的話,就去跟女神大人說吧。」
『自己以外的事情我都不管啦。太奸詐了太奸詐了太奸詐了,其他孩子乾脆消失算了。』
女人體內散發令人毛骨悚然的黑色氣息。
「也罷,我不會叫你別嫉妒。畢竟那就是你,而你也是我的一部分。所以啊,你服從我吧。」
『你真的好奸詐喔。』
女人收回沉重的氣息,彷佛有些彆扭地說。
接着勇者將視線轉向我。
「接下來,在現在的你面前,我不必跟你解釋這傢伙的能力了吧?」
沒錯,我知道這傢伙的能力會帶來什麼結果。
過去激怒勇者的邪龍被這傢伙的力量吞噬,全身內傷痛苦掙扎至死。
那傢伙會從物質層面徹底支配對手。
能將肉化為鐵,能讓血液沸騰,能任意改變骨頭的形狀。
明明邪龍的魔耐堪比魔王,卻被那傢伙的力量瞬間抹殺——甚至不及稍微反抗。
而且不只是殺死而已。
一旦被那傢伙的力量支配,死後靈魂也會受到束縛。
邪龍肉體被消滅后,只留下藍了白色的半透明靈體,最後……
「不、要……不要!我不要!」
當時我只能暗中看着那幕景象害怕地發抖。
儘管勇者被咬碎一條胳膊,渾身鮮血淋漓,卻滿不在乎地看着邪龍消滅,然後靜靜地笑了。
那真的可怕至極。
那股力量的存在真是可怕極了。
如今那股力量正對着我。
「對、對了,你只是在唬我吧?除非目標體內含有你的血液,否則那傢伙根本不可能發揮效果啊?」
「你剛才不是死命地喝嗎?那水摻了我滿滿的血。」
「什……什麼!?」
我的臉頓時血色盡失。
就算四處張望也無路可逃。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沉在底下的錢變成淤泥后,你不是就願意放過我嗎啊啊啊啊啊啊!!!」
雖然我害怕地大喊,對勇者來說卻不痛不癢。
「唉,你真的是蠢蛋哎。所諝的契約是建立在信用上。你覺得我會相信你嗎?」
「啊、啊、啊、啊、啊!」
他的語氣毫無感情,沒有譏笑、沒有侮蔑,甚至沒有任何起伏。
「求、求求你,我向你道歉。我會洗心革面,不再從事黑心買賣,也不再對養護院出手。這次我真的會出資……唔!?」
「所以說,誰會相信你啊?你自己不也說過嗎?一直以來都是你獲得的錢保障了你的價值吧?既然如此,現在已經沒有任何東西可以保障你了。」
「那、那是……」
「我說過了吧,如同我過去曾在你掌心起舞,這次我要讓你跳個夠。哎,你真的以為我會放過你嗎?明明那些孩子死得不成人樣,為什麼你還覺得自己可以活下去啊?」
「啊、啊啊,不要、不要,我不想死。別讓我一無所有地死去,你口中的孩子不是還活着嗎?我什麼都沒做!我什麼都還沒……」
「喂,閉嘴。別開玩笑了。」
彷佛轟隆作響的壓力幾乎令我崩潰。
「咿、啊、啊、啊……」
我明白了,被迫理解了。
完了,已經束手無策了。
「格隆多,你話已經說得夠多了。我連乞求活命的權利都不會給你,所以就先毀掉你的聲音吧。」
「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嗚、嗚喔!?」
喉嚨突然凝固了。
我連忙伸手摸向喉頭,手裏傳來了金屬冷硬的觸感。
雖然我想大叫,喉嚨卻只有氣息通過,沒有一點聲音。
「總算走到這一步了。來吧,這次輪到你了。像孩子們一樣,連聲音都叫不出來,在痛苦中去死吧!唱吧,恩維,『薔薇水晶冰雕畫』。」
然後勇者鏗啷鏗啷地搖響鎖鏈。
『咻啊啊啊啊啊啊,吼喔喔喔喔喔喔喔!』
四肢末梢開始傳來疼痛。
彷佛被無數的針刺了好幾個孔般剌痛,我下意嘩低顏望去,只見自己的手腳冒出了小小的紅色結晶。
我見過這種景象。邪龍亦是這種下場,血液變成冰刃,最後化為一座針山。
『吼喔喔喔喔喔,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每當宛如凄厲慘叫的歌聲震撼耳膜,血之冰柱也一再從血管冒出來,噗滋噗滋、咕嗽咕啾地剌穿我的肉。
手、腳、肩、腰、肩。
血冰包覆全身,我彷佛一具原本就被如此雕塑的塑像。
(啊啊,為什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被疼痛與痛苦漂白的腦海里,最後浮現了這樣的疑問。
「暗呼呼嗚呼呼」
身體已經動彈不得,卻還能如此思考,連我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議。
「為什麼呢?在陽光的照射下,血冰顯得耀眼璀璨,幾乎讓人無法直視。應該是一幕美麗的景象啊。」
疼痛斷斷續續襲來,不容許我就此昏厥。
化為金屬的喉嚨甚至無法慘叫,嘴巴只能嘶嘶地漏氣。
「可是、可是啊,我無論如何都感受不到任何價值啊!為什麼你還活着!?吶,有必要殺了那些孩子嗎!?那些孩子拚了命地活下去,為什麼要你讓他們承受不必要的痛苦?」
模糊的視野前方已不見勇者的身影。
那只是臉上流露憤怒與憎恨的魔王。
「在第二次的世界裏什麼都還沒做?那第一次那些孩子們又怎麼說!?只因為從頭來過,你就要我忘記一切嗎!?開什麼玩笑,哪怕一切尚未發生,我還是記得一清二楚。我才不會讓你粉飾太平!」
(啊,這樣啊。這就是我I就是我們製造出來的魔王嗎?該死的怪物,可惡可惡。)
「所以你去死吧。跟你最重視的東西一起——化為塵土。」
魔王下達了不帶絲毫溫度的最終告知。
「唱吧,恩維。『硬結蒙灰』。」
『啦啊啊啊,啦啊啊啊啊啊啊,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響徹四方的聲音不像肉聲,反倒像金屬聲。
那聲音尖銳得猶如嘶吼,可不知怎地,我彷佛在傾聽一首神聖的讚歌。
嗶嘰,嗶嘰,我的身體顯然正逐漸化為金屬。
無論筋肉、血液,還是血冰。
(不要!我不想死,我不想死。誰、誰來救我!誰都可以!快來救救我……)
最後我全身都置換成金屬了。
我動彈不得、無法出聲,連眨眼都辦不到。
【這裏有個插圖】
不知道為什麼,惟獨意識還保留着。
身體恐怕真的變成金屬了吧,我連疼痛都感受不到。
只是覺得無比冰冷。
「那裏就是你的墳墓,下去吧,格隆多。」
魔王以彷佛從地獄深淵爬出來的聲音下達最後通牒。那是區區一枚銅幣。
銅幣飛了過來,輕輕撞擊我的身體。
我無法抵抗,身體微微傾斜,下個瞬間就啪唰地掉進水裏。
(!?!?!?好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溶化了,我溶化了!
全身逐漸變成鬆散的土塊。
那是金屬的痛覺。
人類之軀不可能產生,也無法理解的疼痛。
「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沒錯,你就溺死於自己的夢想吧。不留一星半點,成為土塊消失吧!」
水面上傳來含糊不清的聲音。
在分不清是剎那或永恆的痛苦中,我的一切都變成了土塊。
接着,待疼痛完全消去,黯淡的鎖鏈便捆着變成遊魂的我,將我拉起。
『啊啊,多麼令人愉悅的靈魂啊。好奸詐,太奸詐了,竟然可以這麼自由——只保有靈魂。得好好折磨你啊,受苦吧。』
「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鎖鏈深深陷進身體。
那不是疼痛。若要舉例,就好比凝縮到極致的不適感。
令人感到痛苦無比。
存在本身化為烏有,彷佛逐漸遭到剝奪,溶入冰冷的水底。
苦痛到寧願感受疼痛。
『不行不行不行,必須更痛苦。變得比我還凄慘吧,我不准你比我好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逐漸化為殘破的碎片,細碎零落,徹底消失。
「好狠啊!你是惡魔!你連我的錢、身體,甚至連靈魂……」
「惡魔?不對吧。對你們來說,我是……」
勇者露出扭曲至極的笑容嘲弄着我。
「人類公敵—『魔王』吧?」
然後拉住絞首台的鎖鏈。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發出真正出自靈魂深處的慘叫后,我——這個存在便完全死透,連殘渣都不剩,留下的,唯獨這臨終前最後的哀號。
「呵呵,啊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最後,被魔王的鬨笑聲覆蓋,傳不到任何地方。
☆
格隆多的靈魂碎片隨着熊熊篝火消散空中。
恩維嗜啦喀啦地收回鎖鏈。
結束了,都結束了。
我又完成了一次復仇。
「再見了,格隆多。」
眼淚落下的同時,我自然而然地開口道別。
「再見……再見。」
我輕閉雙眼,不斷地緩緩流淚。
先前狂亂的心難以置信地沉着無比。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那種沉着並非平靜。
篝火的灰煙,以及格隆多的身體和錢溶解時竄出的綠色蒸氣,兩者交纏着,自洞穴緩緩上升至空中。
「孩子們,我總算、總算報仇了。」
說出口的話虛偽得有如內心的體現。
『喂,這樣不行喔。我不准你在我面前耽溺於【傲慢】。』
「【傲慢】?」
『我是你內心的一部分,你不需要掩飾。』
恩維所說的話在耳里回蕩。
啊,我懂。其實我懂。
那些孩子,恐怕並不期望我復仇吧。
不,連這種想法也是我的自以為是。我只是不願那些孩子渴望復仇而已。
我不希望他們受到傷害后萌生報復之心,不希望他們被怨恨的痛苦折磨。
不過我已經沒機會確認孩子們的答案了。
所以呢?所以呢?
那這種情感又是怎麼回事?
「啊,原來如此,這就是罪惡感嗎?」
一旦化為言語,有所意識后,就無法抑制思考。
我只手掩面,像是支撐着險些崩潰的自己。
先前我一直這麼說—哪怕時間倒流,那些傢伙的罪過依然不會消失,同理可證,我也不等於沒犯錯。
我犯的錯殺死了他們。
雖然直接下手的是格隆多,但在第一次的世界裏協助格隆多賺錢的確實是我。
我無力挽救。
是我害那些孩子受苦。
我幫不了他們。
什麼都做不到。
「主人……」「海人大人。」
「沒事,沒事。我已經後悔過無數次了。事到如今,才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就裹足不前。」
我這麼回答憂心出聲的兩人。
這絕不會消失的傷痕,或許遲早會為我惹來殺身之禍。
不過那肯定不是現在。
『不管未來發生什麼事情,我都絕對會殺了那些傢伙,把他們全部推入地獄深淵。』
我曾如此起誓。
所以我絕不會停下腳步。
那是比放棄更加醜惡的逃亡與背叛。
「我願陪您到天涯海角,主人。在您抵達那裏之前,我會一直支持着您。」
「無論悲傷或痛苦,席莉亞都願意承擔。」
「因為主人是我們的。」
「因為海人大人是席莉亞和米娜莉絲小姐的。」
「「復仇之主。」」
兩人悄悄挨近身子。有別於話里的寬容,她們的眼神帶着斥責。
那是『絕不讓你逃走』的意思。
「嗯,真的很謝謝你們。」
我不需要好聽的鼓勵。
反倒希望她們成為束縛我的鎖鏈,時時叮嚀着我。
所以我向兩人道謝。
「好了,恩維。」
『唉,討厭,又要睡了。以後一直用我不就得了。』
「怎麼可能嘛。你缺點太多,用起來很麻煩。不過你還算好的了。」
強大的反作用算是缺點之一。
名為『大罪之劍』的心劍都有缺點,那就是難以達成發動條件。
以恩維來說,出現時會讓我的狀態降至三成。
而且用過恩維后,整整三天我都不能使用其他心劍及技能,除了自然回復以外,所有回復效果完全無效。
只要滿足發動條件,任何對手都抵擋不了她的力量,可是代價也相當龐大。
「再加上又有聖女的詛咒,我根本不能常用啊。」
我使用的心劍當中,大罪系列顯得格外強大。
所以在第一次的世界裏,眾人一背叛我,便率先封印這些力量。
教會原本就一直暗中建構術式,準備用來限制魔王的力量,而最後,那成了困住我的沉重枷鎖。
如果沒有這道枷鎖,我得以充分發揮力量的話,上一世的結局或許就會不一樣了。
「總之,之後還有很多機會用你。不過這回邪龍之類的對手恐怕不多了。」
心劍的結構逐漸瓦解。
恩維的身體宛如消融般化為光之粒子。
『是嗎?我只是把劍,所以不是很了解這些。不過我很開心你願意再召喚我喔。』
這麼說完,恩維望向米娜莉絲和席莉亞兩人。
『我希望自己能常被使用。所以主人得平安健全,但如果死了我會更煩惱呢。』
「咦?」「嗚啊?」
恩維對米娜莉絲和席莉亞露出淡淡的微笑。
「?喂,你在說什麼啊……」
恩維沒回答就消失了。
個過也沒必要聽她的答案了。
下一個瞬間,我全身噴濺鮮血,頹然倒下。
「喀咳!?」
「主人!?」「海人大人!?」
「嗚啊啊啊啊!這種痛楚,該不會是那傢伙的……嗚咳!」
血味在口中迅速擴散,嘩啦嘩啦地沾染地面。
「主人,快喝藥水……」
「嗯、嗯,這是MP藥水。」
兩人連忙從道具袋內取出藥水,我勉強移動疼痛的身體推開她們的手。
「不、不用了藥水治不好這些傷。善後工作、就交給你們。」
「主人!」「海人大人!」
(可惡,這完全、出乎意料啊……)
我已經到極限了。
身體受重力牽引,我的意識無可抗拒地被拖進黑暗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