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寅末時分,濃雲叆叇,遮住天際僅有的一點光亮。幽寂無人的道上,又急又快地掠過一頂掛着紅綢的小轎。
柔兒坐在轎子裏,還在回想着吳大娘囑咐的那些話。
“要順從,要聽話,趙大官人買你就是為了傳宗接代的,你要爭氣,一舉得男,三年抱兩。有了孩子,你的位置也就穩了,還怕趙大官人不接你回家?”
柔兒指尖在袖子裏攥得發白,潔凈的小臉今兒是頭回妝扮,昨晚吳大娘替她開了臉,用細細的棉繩將她臉上細微的絨毛都颳去,此時雙頰盈盈亮,嘴上還抹了很厚的唇脂,紅彤彤水艷艷的。聽說這唇脂很貴,是省城那家很有名的雪月樓產的。
想到自己如今要去的地方,柔兒心裏忐忑,她雖年幼懵懂,也知道給人做外室並不是正經出路。這位趙大官人沒有子嗣,在青山寺求問法師,說他陽氣太盛,尋常女子易被他陽氣所傷,算得要與一名七月十四子時三刻出生的至陰命格女子一處,這後嗣才有可能。
柔兒就是這個日子這個時辰出生的。
七月十四鬼門大開,她出生那天,啼哭聲驚破了同鄉人的膽,都覺得她這個命格不吉利。沒想到有一日,這八字竟成了香餑餑。
今年大澇,她們鄉里的莊稼顆粒無收,有法子的同鄉大多都往省城逃難去了,她爹陳實腿腳不好,不能走遠道兒,嫂子懷着身子,吃不飽餓得面黃肌瘦,六個月身孕的肚子,瞧來只有四個月大小。靠哥哥一人在鎮上賣苦力,家裏勉強能吃上稀粥。可上個月她娘突然病了,哥哥的收入根本抓不起葯,眼看一家大小的日子就過不去了。
就在這時吳大娘帶來了趙大官人要買外室的消息。且指定要的就是她。
十里八鄉唯她這麼一個這樣八字的姑娘。
趙大官人是省城大商家,聽說家裏開了不少買賣,出手闊綽,足足給了她家一百兩銀子,不但夠她娘看病抓藥和一家人一兩年吃飯穿衣,甚至還能餘下錢來翻新一下她家那個漏雨的房子。
其實爹娘一開始是不情願的,聽說是做外室,豈不連個正經名分都沒有?將來若是對方厭了膩了,揮手攆人,她失了清白耽擱了年歲,以後還能嫁人嗎?這輩子豈不就毀了?
可柔兒知道,自己根本沒旁的路可走。他們一家人除了種地,根本沒旁的傍身本領。哥哥陳興只能賣力氣幹活,長年累月扛麻包,肩上全是淤傷。家裏腿腳不便的爹生病的娘和懷孕的嫂子,都需要錢買肉買蛋補身體,她除了自己這幅清白身子能賣,還能靠別的什麼門路掙這麼多錢呢?伺候趙大官人一個,總比賣身到樓子裏做花娘強。
柔兒想到這裏,扯了扯身上的紅衣裳。
她今兒穿的是簇新的夾棉小紅襖跟紅絹布裙子,都是趙家叫人做好了送來的。時興的款式,窄袖掐腰,斜襟琵琶領,綉着好看的花紋水草。
她從小到大,就沒穿過這麼鮮亮的衣裳。
再平凡的女孩子,也都是愛美的,她上轎前,鄰居王家的幾個丫頭眼巴巴瞧她身上的衣裳,當時她心裏也隱隱有點高興,把要去一個陌生地方和一個陌生男人過日子的緊張恐懼都沖淡了不少。
臨近傍晚,轎子進了城,簾外明顯熱鬧起來,柔兒掀簾去瞧,見街邊擺着許多賣東西的攤檔,那些攤主個個兒賣力的吆喝着,聲音此起彼伏。省城比鎮上還繁華,街邊酒館茶樓彩旗招展,行人絡繹不絕,柔兒就沒見過這麼熱鬧的街和這麼多的人。
轎子一路朝西去,街邊漸漸冷清下來。
西邊月牙衚衕,一座二進小院前,柔兒坐的轎子落了地,門前一個四十歲上下的婦人和一個十五六的女孩含笑站着,柔兒下了轎,聽她們道:“姑娘來了。”
那婦人福了福身:“陳姑娘,我是大爺喊來伺候你飲食的何廚娘,我身邊兒這個是金鳳,給姑娘梳頭鋪床、端茶遞水的。”
說著,那叫金鳳的姑娘也給柔兒行了禮。
柔兒沒見過這陣仗,但也聽說過外頭的大戶人家,都是蓄奴養婢的。她紅着臉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何廚娘笑了下,她多年服侍人,最是會看人,一瞧就知大爺買的這姑娘是個單純沒心機的,自然也沒見過什麼世面,好糊弄得很。
金鳳把柔兒讓到院裏,指着各處給柔兒認識,“門上有個守門的肖婆子,她兒子發財專替姑娘跑腿兒。這兒是廚屋,這兒是書房,後頭一排是你跟大爺住的。我跟何廚娘住邊上這個耳房。”
柔兒坐了一日轎子,飢腸轆轆,身上也乏得緊,金鳳給她端水洗漱,又端了幾盤飯食擺上桌。柔兒吃飯的時候,何廚娘跟金鳳打眼色,“唉,你看看,豆芽菜似的,又土又黑,就這,托誰踅摸的?爺待會兒來瞧見,說不準要氣得退貨。”
金鳳單純直爽,聞言朝她做個噓聲的手勢,“人都進院了,再怎麼也是爺買來生孩子的人,跟咱們這些伺候人的就是不一樣。何大娘你少說兩句吧,仔細給人家聽見。”
何廚娘似笑非笑捏了金鳳一把,“嘖嘖,誰倒是咱們金鳳姑娘識大體?怪不得爺疼你呢。”
金鳳窘得臉通紅,剛要說話,外頭小廝發財溜了進來,“金鳳姐、何大娘,爺來了,車到巷子口了!”
“哎喲,還不趕緊去接着?”何廚娘顧不上說話,催促着小廝朝外跑。金鳳回身瞧了眼柔兒,心裏默默嘆了一聲,——小姑娘吃飽了,嘴角還有油光,許是累壞了,靠在炕圍子腦袋一點一點的打瞌睡。
“姑娘,爺來了。”金鳳不得已喊醒了柔兒,“趕緊把這桌子撤了,你、你去洗把臉,把嘴角擦乾淨啊。”
柔兒慌得站起來,一顆心砰砰亂跳。她就要見到那個買她的人了。
吳大娘說,她要跟他睡在一塊兒,給他生孩子。他什麼樣兒啊,要是很老、很醜,或是很兇,她該怎麼辦啊。
趙晉跨過石階,邁入廳堂。何廚娘含笑道:“屋裏都收拾好了,正候着爺大駕呢,爺進了晚食沒有,廚上備着酒菜呢,爺的好日子,喝點竹葉青?”
趙晉擺手說不用,腳步不停,來到後院屋前,不等他伸手,屋裏金鳳就撩了帘子。
一進門,見一個極瘦的小姑娘跪在地上,朝他叩頭道:“我叫陳柔,給大官人請安。”
趙晉怔了下,他身後的何廚娘沒忍住笑了出來。
柔兒不明所以地抬起頭來,看見面前燈火光暈下站着個身材頎長的男人。
他穿着天青雲紋錦袍,扣着金帶,腰上掛了好幾個玉石穗子。再朝上瞧,是一張端正得稱得上英俊的臉。濃眉鳳眼,膚色極白,一看就是那種養尊處優生活優渥的人。
柔兒見他看了過來,他那雙鳳眼裏,好像閃過了一抹驚詫。
她頓了頓,旋即,就見男人蹙了眉頭,唇邊溢出一抹譏笑,“你就是一元大師說的那個,七月十四生的?”
柔兒沒試過跟陌生男人說話,結結巴巴地答道:“是、我八字就是七……”
那個“月”字還沒說出來,趙晉陡然靠近,揪着她衣領把她拽了起來。
他的俊臉就在寸許間,柔兒又怕又驚,心怦怦亂跳。趙晉上下打量她,然後嗤地一聲笑了,“真是……什麼東西也敢送到我跟前現眼,毛都沒長齊的蠢東西,我要來有什麼用?”
他說完,手上一松,柔兒失去重心,啪地後仰跌坐在地上。
趙晉拍拍手,拂袖便走。
何廚娘朝柔兒笑了下,轉身忙追了上去,“爺,您這就走?不吃酒了?爺您慢點,仔細台階兒……”
柔兒坐在地上,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他剛才是,嫌棄她?
說她是毛都沒長齊的蠢東西……
金鳳一臉同情,上前來把柔兒扶起來,“姑娘,你別往心裏去,爺脾氣不好,往後您慣了就好了。”
柔兒好生羞臊,使勁把眼淚憋回去,往後,她還能有往後嗎?
這日子到底要怎麼過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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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調比較古早,男主是古早渣男,非常渣,非常的花心,不要期待他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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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另一篇《夜庭春》也即將開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