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禮輕情意重的夜壺
清晨,天剛剛蒙蒙亮,水晴香體內的生物鐘又發揮作用,催促她從床上爬起來。
半個小時的基礎訓練,再加一整套的拳術,當水晴香大汗淋漓的洗完臉,就開始在廚房裏面熬藥湯,準備好飯菜,然後一塊端到父親的房中。
水大力今年五十有二,早年聽說是走鏢的,也是響噹噹的一條好漢。可惜當年在江湖走鏢,結下了太多的仇家,後來退隱江湖娶妻生子,妻子去逝之後就來到了這個小鎮,開了一家雜貨鋪。
兩年前,水大力犯了怪病連話都不能說,自此癱在床上再也沒有起來過。
可是,水晴香知道,水大力的病叫做中風,在現代好好調養,很快就能出院。可惜在這個世界,醫療條件有限,再加上沒有好好調養,才會癱瘓至今。
好在水大力的身體素質較好,才能夠拖到現在。因為前世水晴香家裏也有中過風的病人,去藥鋪買了一些改善病情的葯,每天用湯藥吊著,水大力的情況才有些好轉,現在已經可以開口斷斷續續的說話。
水晴香知道自己在前世已經因公殉職,能夠穿越到這個世界,完全是借了原主的身體,承擔起原主的責任也是應該,所以除了找機會施展一下前世的職業愛好之外,水晴香還要照顧父親,打理雜貨店。
替父親清洗一番之後,水晴香又喂下一碗葯湯,水大力的眼睛一直目不轉睛的盯着水睛香,嘴巴哆哆嗦嗦的吐出幾個字:“你……不是……我……女兒。”
水晴香輕嘆一聲,“爹,你又糊塗了。我就是晴香呀,你從小養到大的女兒,現在你病了,我來照顧你。”
“晴香……根本……不會管我。”
水大力至今還記得,當自己跟她說起當年的事情,那憤怒的眼神盯着自己,從此之後,從小到大的女兒就變成了自己的仇人,每時每刻都恨不得自己早一點兒死。
事實上,他也希望自己早一點兒還清當年的孽債,而且希望親手死在自己養大的女兒手上,可是,水晴香空有對自己的憤怒,卻始終沒有下手。甚至有一天夜晚拿着鋒利的匕首站在自己的床頭,水大力期待着、渴望着那刀鋒隔開自己的喉嚨,能讓血水洗凈自己前半生的冤孽,卻遲遲沒有等到女兒把匕首刺下。
終究是十幾歲的女娃娃,即便早早就把自己的武藝傳授給她,終究無法下狠手,哪怕當初自己對她和她的母親做出那樣的事情。
曾經很長一段時間,水晴香和水大力沒有再在同一個屋檐下說過一句話,直到他突然得急症。水晴香請了一個老翁照顧他,甚至把他暫時放到葯館,直到一年前再見到她。
雖然容貌一模一樣,但水大力清楚的感覺到,這個女兒不一樣了。
“你是我爹,我怎麼會不管你,你就放心好了,雜貨鋪裏面有我。”水晴香收拾好東西就離開了房間,並不理會水大力的那些懷疑。
呵呵,雜貨鋪,香兒長這麼大,就沒有幾次是主動進去過,更不要提經營家裏面的生意。水大力責怪自己只能躺在床上,否則一定要把這假閨女查個究竟。
水晴香忙完家裏面的事,徑直走到前面的雜貨鋪。
他們家的店鋪就在宅院前面,每天開店也算方便,水晴香尋思着開店之前先盤一下點,把這半個月的營業額統計一下。
柳英逸昨夜沒有睡好,他來東淄縣任職三年多,雖不算出類拔粹,但至少每天兢兢業業,此前從來沒有出過凶殺案,頂多是幾個路過的蟊賊打劫,傷了幾個百姓,最後都被柳英逸派人關進了牢房,得到了應有的下場。
東淄縣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來來去去也有不少外地的人經過,這張屠夫死得蹊蹺,沒聽說半夜殺人先備個夜壺砸人腦袋的。雖然從昨天開始,柳英逸已經派了衙役加強關卡的看守,搜尋剛來東淄縣沒多久的外地人,可至今毫無音訊。
昨天出現的那個小姑娘,聽說家裏是開雜貨鋪的,一想起那個口口聲稱想到官府辦案、替自己分憂的女孩,柳英逸的嘴角沁起一絲笑容。
吃完早飯,柳英逸叫上秦捕頭:“走,我們去街上逛逛。”
秦捕頭覺得自家大人的心態不錯,昨天縣裏面剛發生命案,今天還有心情逛街,可見大人胸有成竹。
秦捕頭原本打算帶着柳英逸到城門看看,沒想到他徑直走到鎮中的繁華街道,左看看,右看看,像是在尋找着什麼。
哦,原來大人還真是逛街呀。
秦捕頭正好奇的看着自家大人,不知道他是想逛什麼店鋪:“大人,這一帶我都比較熟。前面都是一些胭脂鋪和成衣鋪,再過去是一些酒肆和飯館,有一家的醬肘子做得特別好吃,大人要是不嫌棄,屬下帶大人去嘗嘗。”
“不用。”柳英逸接着往前走,也不知道在尋找什麼。
柳英逸不餓,秦捕頭可餓得夠嗆。昨天派人搜查回來得晚,晚上很晚才睡下,今天早上剛剛起來走到縣衙,本想點個卯就出去吃碗面,沒想到就被大人叫出去當差。這會兒見到飯館,肚子早就餓得不行。
“再往前走,就剩下一家麵館,雜醬面做得特別地道,要不屬下請大人來一碗?”秦捕頭眼饞的盯着麵館那熱氣騰騰的麵條,肚子已經不爭氣的咕咕叫起來,“大人,這再往前走,可就什麼都沒有,就剩下幾家當鋪和雜貨鋪了。”
一聽到“雜貨鋪”三個字,柳英逸眼睛立刻亮了,腳下的步伐不由加快了許多。
只見前方不遠處,一家不大的店鋪就在眼前,門口的牌匾上赫然寫着幾個大字:水記雜貨鋪。
柳英逸今天沒有穿官服,一身素凈的青白色長衫穿在身,頗有幾分俊雅公子的風範。
柳英逸遠遠的瞥了水記雜貨鋪一眼,朝鋪子走過去。
水晴香剛剛盤點完,正在對賬。這鋪子裏面大大小小的貨物不少,盤點時頗費功夫,好在店裏面的東西銷得還算快,又不用擔心日期,小買賣做得還算順利。
她的毛筆字寫得不好,記帳用的全是前一世的算法,烏壓壓的一張字上寫着一連串數字,也只有她自己才看得明白。
剛算到一半,水晴香聽到動靜,知道是有客人上門。這一大清早算是頭一個客人,水晴香面帶笑容的抬起頭,一看是一個俊俏公子,旁邊還跟着一個魁梧的壯漢。
那公子穿着青白色的月牙長袍,風度翩翩的樣子,長相頗有幾分面熟。而那魁梧大漢穿着一身衙門捕快辦差的官服,腰間還掛着一柄大刀,正是秦捕頭。
水晴香馬上一尋思,這不就是昨天遇見的縣令大人嘛,昨個兒以為他是託詞,沒想到今天真的上門來“拜訪”。
水晴香忽然覺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但轉眼間心中滿是驚喜:“大人,您怎麼來了?”
“我來看看。”柳英逸走進門,看着那帳本上記着的一串數字,不由有些好奇,“這是什麼?”
“大人,我這是記帳呢,沒事記着玩的。”見柳大人和秦捕頭出現,水晴香馬上給兩人沏茶。
柳英逸仔細看了一眼那帳本,微微蹙眉,不動聲色的問道:“若是我沒有看錯,你這記帳的方式是波斯算法吧。”
水晴香心裏面格登一下,動作也不由一頓,但轉眼又打着哈哈:“大人好眼力,前兩年有一個波斯商人走我家店鋪經過,賒了幾件貨物在我店裏賣,想換些盤纏。我爹見他挺可憐,便給了他現錢,那波斯商人心存感激,便把那波斯算法教給我們,也算是報恩吧。”
店裏面就有現成的桌椅,柳英逸徑直坐下來,目光在店鋪裏面掃視一眼。鍋、碗、盆、勺,廚房裏面用的,家裏面不起眼的,還有婚喪嫁娶時用的一些物品,鋪子裏面全都有。
還真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果真是一個琳琅滿目的雜貨鋪呀。
柳英逸低頭就看見那放在角落裏絲毫不起眼的物件:瓷器的外身,不算華麗的外形,卻是家家戶戶幾乎必備的用具,昨天才剛剛見過,瞧着正有幾分面熟的——夜壺。
“這便是張屠戶家發現的那個……兇器?”柳大人最終還是沒有當著女孩的面把“夜壺”兩個字說出口。
“正是。”水晴香以為柳大人是對這夜壺感興趣,手捧着夜壺就徑直走過來,“有一件事情不知道大人發現沒有?”
“什麼?”柳英逸睜大眼睛,發現這小姑娘手捧着男人用的夜壺全無半分羞怯之色,神情十分凜然的給自己講解。
“昨天犯罪現場的夜壺碎得很厲害,唯有端口處還保存完好,而受害人是右邊的腦袋受的傷。”水晴香一邊說著,一邊握起夜壺使用的端口處假意比了那麼一下,像是示範給柳大人看。
柳英逸微微眯着桃花眼,此時的模樣看上去更像是一隻試探着的狐狸:“‘犯罪現場’,‘受害人’?”
他似乎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詞。
水晴香臉一紅,知道自己是說漏了嘴,都怪前世養成的工作習慣,一談起案情就不由代入自己當年的刑警角色,忘記自己現在是在另一個世界。
“額,‘犯罪現場’就是張屠夫家,‘受害人’就是張屠夫。我這沒事瞎編着玩的,大人不用當真。”
“你這話……倒也沒有說錯。”柳英逸第一回聽到這樣的詞,除了覺得有趣之外,對眼前的女子又多了幾分欽佩。
水晴香接着分析案情:“大人,一般我們使用器物,都會用最稱手的方式。比如我和秦捕頭都是慣用右手,所以一般都是用右手去施力,那麼一般都會在對方的左邊留下痕迹。可是,受害人張屠夫卻是右邊的腦袋受傷,那麼,只能說明一個問題……”
“兇手是一個慣用左手者。”柳英逸和水晴香異口同聲的說道。
“對。大人英明。”水晴香不失時機的誇讚一句。
只見柳英逸那微微眯着的桃花眼中閃爍着狡黠的精光,“是水姑娘分析得好。”話是這樣說,但彩虹屁還是很受用的。
秦捕頭冷眼瞧着水晴香和柳大人說案情,一邊肚子裏面餓得跟火燒似的,另一邊又感到這個夜壺妹當著自己的面來搶飯碗,真的看着讓人氣憤。
“水姑娘祖上可是在衙門裏當差的?”一個姑娘那麼喜歡查案辦案,柳英逸嚴重懷疑是因為祖上的基因。
“回大人,我家祖上沒有在衙門裏當過差。我母親早逝,父親早年是鏢局裏的鏢師,年紀老邁才來此處開了雜貨鋪,可惜兩年前重病在床,已經不能再打理鋪子裏面的生意。”
水晴香心說,老子上一輩子乾的就是刑警,那吃的就是衙門裏的飯,可這事我能告訴你?
“哦,原來如此。”柳英逸點頭應了一聲。
閑聊了幾句,柳英逸起身告辭。
“大人,請留步。”水晴香叫住柳英逸,轉身很麻利的用一張紙把剛剛跟柳英逸討論案情的夜壺給包好,然後送到他的手上,“這是送給大人的薄禮,請大人笑納。”
那一刻,秦搏頭的臉都綠了。而柳英逸的臉也緊崩着,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尷尬。
“你……你你……你怎麼能送大人……夜壺呢?”
水晴香可絲毫沒有送錯禮的覺悟:“這是昨天出現在犯罪現場的兇器,我跟大人討論了半天案情,就送這個給大人回去分析分析。”
哦,原來是這個原因。
柳大人彎唇一笑,只當是小姑娘的玩笑,不在意的對秦捕頭說:“拿着。”便匆匆離開了雜貨鋪。
可憐秦捕頭這一上午,早飯還沒吃就跟着大人逛街,眼睜睜看着別人試圖搶飯碗,最後還得拿着一個夜壺招搖過市。
秦捕頭在檢討,自己是不是真的要試着改行。
從雜貨鋪裏面出來,柳英逸的心情很愉悅。這種感覺就像是他鄉遇故知,原來這個世界還有和自己一樣執着的人,原來還有和自己一樣的“怪物”。
想當年,自己放棄多少人艷羨的唾手可得的榮華富貴,選擇到這隅偏僻的小鎮當縣令,有多少人覺得他是得了失心瘋。可是,又有多少人知道,他心裏面懷着什麼樣的志向。
直到今天,他才發現這世上還有和自己一樣臭味相投之人,為了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全然不顧其他人的眼光。
他們剛走過繁華的街道,朝東淄縣的衙門而去,沒想到半路上就碰上了一個急匆匆跑過來的衙役。
“大人,不好了,你快去看看吧,又……又出命案了!”
柳英逸一聽,眉間像是打了一個死結,“又發生命案了?是在哪裏?”
“西郊夫子廟,死的是私塾裏面的教書先生。”
柳英逸不由臉一沉,東淄鎮百餘戶人家,人口不足一千,百姓雖不算富足,卻也是溫飽太平,平常頂多是一些偷雞摸狗、鄰里糾紛之類的案件,可接連兩天就出現兩樁人命案,真是讓人心寒。
“走,去夫子廟。”柳英逸最看不得世上的不公之事,而且還是草菅人命之事。
忽然,柳英逸腳步一滯,轉而又向身邊的秦捕頭說:“把水姑娘叫上。”
“水姑娘?”秦捕頭臉立刻一黑,就是那個夜壺妹?他忽然有一種職業生涯就快到頭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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