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生平?
周遭語聲極其嘈雜,玉卿卿蹙眉,暗道這閻羅殿竟也不輸人間的熱鬧嘛。
緩了好一會兒她才睜開了沉重的眼皮,眼前所見卻讓她分不清現實與夢境。
入目是一掛鮮艷的紅帳,而她枕邊擺着的是一隻大紅色鴛鴦戲水的綉枕,不遠處的案几上一雙紅燭搖曳。
這分明是一間喜房。
且,是她所熟悉的喜房。
她自兩歲送出京便生活在這間逼仄狹小的屋子裏,足有十數載。
直到天定六年清明節前後,京中的父親來了信,說要將她許配給服侍她的王婆子的兒子,此後沒有他的命令,再也不許她進京。
緊接着王婆子便不顧她的反抗,捆起拜了天地。
玉卿卿垂眼看着身上的喜服以及捆綁牢固的麻繩,茫然想,難道到了這下面還要回顧生平?
她第一次死,還不太熟悉流程。
“吱呀”一聲響,房門從外推開,屋外推杯換盞的喧嘩聲更加真實的傳入玉卿卿的耳中。
踉蹌的腳步聲漸近,玉卿卿還以為牛頭馬面現身,心中欠缺準備,嚇得閉上了眼。
感到榻邊有人落座,她呼吸一窒,卻聽一聲醉語:“娘子...嗝——”令人作嘔的酒氣粘在她臉頰上,緊接着一隻手掌貼撫在她肩膀上,遊離着拽住了系在身後的麻繩扣結,玉卿卿被縛的雙臂登時一松。
這會子她已經知道了眼前人的身份,恨從心底起,玉卿卿立刻便生出了殺之而後快的念頭,可還不等她有所行動房門就再次的打開了。
刻意壓低的聲音帶着不悅的埋怨:“猴急什麼?早晚不都是你的!”王婆子三步並兩步的上前揪住了兒子唐知的耳朵,拽起往外走了。
看着母子二人的背影,玉卿卿束在背後的手緊握成拳。
按照她的記憶,再過不久吃了酒席的左鄰右舍便要離開,王婆子會催着唐知來洞房,還叮囑他,對她千萬不要心慈手軟,只要生米煮成了熟飯,就什麼都不怕了。
而她,會用頂門棍先後把他們敲暈,趁機逃離此處,回京去了。
玉卿卿這般想着,冷凝的目光輕輕轉動,落在了門后立着的小腿粗細的棍子上。
管它是夢境還是生平,自然是,先敲了再說!
送走了賓客,唐知便迫不及待的往婚房去,廊下被王婆子一把拉住了胳膊,好一番叮嚀囑咐。
唐知念着榻上之人,心癢難耐,對王婆子的話也聽不大進去,不耐煩的揮手道:“知道了,知道了。”說著便推門進去,順手一關門,把要擠進來的王婆子給擋在了門外。
案几上的紅燭不知何時滅了,屋中有些昏暗,唐知揉了揉醉眼,模糊的看向床榻,聲音里是剋制不住的興奮:“娘子,我來了。”
腳下剛走出兩步,忽覺後腦勺一痛,唐知臉上頓時佈滿了痛苦之色,擰着眉轉身,沒等瞧見身後的人,就咣當倒地了。
屋外要走的王婆子聽到這聲響,猜是唐知酒多摔了跤,推門就走進來,還沒瞧清屋中情景迎面就挨了一悶棍。
腦子嗡的一下空白,她懵着倒退了兩步,跌坐在地。
驚恐的看着門檻內身着嫁衣,掌下立棍的玉卿卿:“你怎麼...怎...。”
“您是想說...。”玉卿卿扶着棍子蹲下身,和藹可親的看着王婆子,一笑露牙:“我怎麼提前醒了是嗎?”
王婆子瞧見她這笑,止不住的打了個寒顫,但這麼多年她早就吃透了玉卿卿的性子,很快鎮定下來,厲聲威嚇道:“你...你敢毆打婆母夫君,小心我叫你吃官司蹲大獄!”
“閉嘴。”玉卿卿腦仁鈍鈍作痛,受不住聒噪的蹙眉輕斥。
王婆子見她絲毫不懼,不免心生忐忑。
若這件事辦不好,京中怕是要生吞活剝了她!
如此想着,王婆子心中愈加發了狠,無論如何,今日都要唬住她!
捂着流血的額頭,王婆子掙扎着坐起身,脊背挺得筆直,高仰着下巴,凜然訓斥道:“不管昨日你是公主還是官眷,眼下都已與我兒拜了天地,是我唐家的媳婦了!”
“恭順婆母,侍奉夫君這是天經地義的!”
“老婆子我勸你早早的收起刁蠻,扶着你的夫君,乖乖的去洞房,不然...。”話未說完,以一聲冷笑做了結束,威脅之意不言而喻。
玉卿卿低頭揉着額角,聽言輕輕嗤笑:“明明都讓您閉嘴了...。”她撐膝站起了身,居高臨下的看着王婆子。
她瘦小的骨架似是要被厚重的嫁衣壓垮,站起時身形不穩的微晃了下,王婆子看的明白,她這是中了迷藥還未散乾淨,且兩日米水未進,身體虛着呢。
因而,王婆子自覺這場對峙,他們是穩贏的。
正得意,就見玉卿卿拖着木棍更近她一步,稚嫩青澀的臉上滿是苦惱:“怎麼,這麼不聽話呢?”
說著雙手握起木棍,毫不猶豫的敲了下去。
沒有像上次那樣落荒而逃,玉卿卿丟了棍子找出了麻繩,把二人牢牢的捆了起來,做完這些她剛要歇口氣,突覺心口悶疼了一下,猶被重拳擊中一般。
她蹙眉揉着心口處,找了椅子坐下,暗暗想,剛剛她改變了事情經過,卻無任何阻礙。
眼下應不是在回顧生平。
那...玉卿卿抬眼,若有所思的看着地上二人,莫非是閻王覺得她太虧了,活着時沒能親手處置這對兒為虎作倀的母子,眼下到了他的地界,便賞了恩典,讓她過把癮?
這般想着玉卿卿深覺萬不能辜負了閻王這美意,起身去廚房找刀,等到沉甸甸、冰涼涼的捏在手裏,她又皺起了眉。
這感覺有些過分的真實了!
沉吟着,她手指輕輕刮過刀鋒,皙白的指腹立刻有細細的血絲沁出來,與之而來的是真實的刺痛感。
玉卿卿看着那血眉峰輕動了下,眸中陰鬱豁然散開,一個比之剛剛還要詭異怪誕的念頭涌於心間。
在堂屋那張掉了漆的圈椅上坐到了日頭高升,玉卿卿動了動,抬頭看向院中。
看了會兒她起身往外走,厚重的嫁衣曳地拖在身後,拉拽着她消瘦的肩膀,扥的頭頸都微微後仰着。
步履緩慢的走至院中,她展臂合眼仰面。
日光直射下來,灑在臉上,籠在周身,儘是令人舒適的暖意,好一會兒,她勾唇輕笑起來。
片息睜眼,澄凈的眼瞳里清晰的映着烈日,將她眼底的敬畏照的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