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菩提本無樹
莫道長安女兒多嫵媚，其實巾幗更不讓鬚眉。世人皆言這座城市有股子堂堂皇氣，是男兒舒展生平抱負的英雄地。但其實，長安更是巾幗英豪們折斷鬚眉腰的夢幻舞台。
台上的婆娑天奴口吐蓮花，說的天花爛墜。
大金剛菩薩魂相顯聖在她身後，五爪大金龍本相盤繞在大金剛菩薩身上，每當她開口講道，便有無數道金光祥瑞噴薄而出，化作無數朵金蓮向四周灑落。她口中的菩提教義化作點點沁人心脾，潤人神識的精神能量流入在場多數人的心田。
東西兩陸的才俊們為其風采折服，在她慈和宏正，溫潤沁心的精神念力面前毫無抵抗力，個個聽的如痴如醉，恨不得立刻加入菩提教，只為了能常聽到這綸音龍吟。
葉玄在台下看不下去了，雖然不是正式的道業大會，但這裏畢竟是蒼穹，作為第一年接任蒼穹院長，被尊為東西兩陸人傑之首的中生代第一人，他也是要面子滴。葉院長當然不能親自下場，只好指望瀟哥出馬挽回顏面。
張瀟拿人手短，人家把阿漢帶回來，瀟哥也只好替人消災。
“龍女菩薩，在下北地張瀟有一事不明想當面請教。”
這句話含着真氣爆發出來，宛如晴空霹靂，將婆娑天奴精心構建的音波氣場環境打破。
一鳴驚人，將滿場人的關注點都拉了過來。
許多東陸才俊如夢初醒后非但不願醒悟，反而紛紛怒目橫眉看向飛身登壇與婆娑天奴面對面的瀟哥。
“這廝是誰？”
“北地來的那個蠻子，放出狂言要在長安城裏創門立派，妄圖顛覆異人時代的狂徒。”
“狗屁不通的土包子，懂什麼微言大義？就是仗着會做點生意，收買了幾個沒見過世面的軟骨頭罷了。”
“哼！長安城可沒有他撒野的地方。”
人群議論紛紛，沒有幾個是支持瀟哥的，反而都在為西陸代表吶喊助威。
葉玄對謝壁一笑，道：“你們那個武神門還沒開始招納門徒吧？”
謝壁神色嚴峻，點點頭，沒說話。
婆娑天奴一副得道多助，胸有成竹的樣子，享受着眾生信眾的念力加持，檀口微張，道：“原來是新任長安令大人，不知大人有何見教？”
張瀟道：“鄙人想請問龍女菩薩一個簡單的問題，你從何處來？欲往何處去？”
“吾從菩提光明天來，心向菩提樹，自當往光明天回。”婆娑天奴沒有絲毫猶豫回答道。
“從來出來，回來處去。”張瀟點頭笑道：“聽着有點意思，可惜你根本沒搞明白菩提樹是什麼，只是默背教條而非理解教義，連我一個菩提教的外人都不如，你所謂的菩提光明天不存在，你的來處也不存在，還談什麼來處去處。”
“這可真奇了，我身為菩提教天龍聖女只知道默背教條，你一個處處與神教為敵的北地治安官反倒比我還懂？”婆娑天奴從容一笑，問道：“張大人莫非平日裏都是在默默鑽研我菩提教的教義？”
張瀟站出來一鳴驚人的一瞬，她其實是有點慌的，但聽到張瀟的問題后便立即軍心大定了。辯論別的或許還怕了這廝三分，辯論菩提教的教義，天奴兒便是在場所有人當中最權威的專家，擁有至高無上的唯一解釋權。你一個反對神教的急先鋒拿什麼來跟我斗？
這番話說的有理有據，字字珠璣，反擊的不着痕迹，卻凌厲非常暗含殺機。是從根子上讓瀟哥的質疑站不住腳。接下來無論張瀟承認或不承認，都會被認為是強詞奪理的詭辯。
“龍女菩薩不服氣？”
“就只憑這兩句話便想讓本座服氣，張大人未免太孩子氣了。”
“請問龍女菩薩，何為菩提？”
“吾教尊主，菩提神樹，世界之本源，五光十色，九大神通由此而生。”婆娑天奴道：“最初世界一片黑暗混沌，至高神賜下陽光雨露，種下菩提祖樹，演化自然大道，生成世間萬物，菩提便是世間萬物的鼻祖。”
“你這說法可有什麼證據支撐？”張瀟道：“如果我們和萬物的生命都是一棵樹演化生成的，那麼這棵樹在哪裏？按照這個說法，我們是不是和蛇蟲鼠蟻之輩成了兄弟姐妹？既然如此，世間又為何分為三六九等？”
“神樹演化大千世界，早已身化神通大道根基，可謂是無處不在。”
婆娑天奴道：“在菩提尊主這裏，眾生本就平等，所謂劃分三六九等，不過是因為大家是在祖師不同的位置上誕生的，先天存在地位高低的差異，地位低者是宿緣罪孽所致，只要今生虔心修行化解罪孽，下一世自然可以在高處誕生，那便是高等人了，修行者得救贖，罪孽者承受痛苦贖罪，人人都有機會，本就是神賜予世間最大的平等。”
“一棵樹演化生成了世界所有物質，有點意思。”張瀟道：“無處不在等於處處不在，簡直無懈可擊，可惜這說法過於縹緲了，終究是差了點實證，比如上古年間的人族從何而來？上古的上古又是如何誕生的？如果你所謂的菩提光明天存在，為何上古時代會終結？”
“因為上古人族已經墮落的無可挽救，故此被菩提尊主徹底放棄，這才導致了上古文明的徹底消亡。”婆娑天奴道：“而我們的時代正應該吸取教訓，不可再盲目追求力量放縱自己的貪婪，避免重蹈上古人族的覆轍。”
“按照你這個說法，上古人族也是菩提樹演化世界誕生的？”
“這是自然的。”婆娑天奴斬釘截鐵回答道。
張瀟搖頭道：“你錯了，上古文明留下很多遺卷認為，人類是至高神捏造出來的。”
“我承認你是當代最了不起的上古學派學者，但你也無法證明上古文明遺卷是唯一權威正確的答案，如果你的答案是正確的，就說明上古人族已經找到了正確的道路，那他們又為何會滅亡？”
“我的確不能證明那些遺卷的內容是正確的，但是我可以證明它們都是錯的。”
張瀟道：“我們從何而來還存在爭議，但我們一定不是什麼至高神捏造出來的，同理，也絕非是什麼菩提樹演化光明天大千世界生成的，我們是人類，是萬物之靈長，我們擊敗過龍族，妖族，擋住了魔神族，我們擁有這個世界，仰望蒼穹，俯瞰大地，在我們的世界裏，我們是自由的，不應該被任何束縛禁錮。”
“你用上古文明的錯誤來證明我菩提教的教義是錯的，豈非是用錯誤來證明錯誤？”
“我只是想告訴所有人，任何時代都存在宗教，但從未存在過絕對正確的宗教。”
“關於我們從何而來的問題，宗教可以是一個選項，但絕不是唯一的答案。”張瀟滔滔不絕的說道：“這世上不存在唯一正確的東西，否則便是邪道，西方大陸崇拜至高神，一切反對者皆是異端，雖然如此，反對的聲音卻此起彼伏三千年不絕，而你們的菩提教祖師卻只是西方至高神種下的一棵樹，卻要讓我們東陸人全盤接受，你覺得可能嗎？”
“張大人果然舌辨無雙，可惜你現在也沒說清楚，我說的為何是教條，而你所謂的教義又是什麼？”婆娑天奴心中暗自欽佩這廝博聞強記，言辭犀利，擅長轉移矛盾，曉得順着瀟哥的思路再爭辯下去吃虧的只有自己。於是話鋒一轉，又把話題拉回到最初。繼續將辯論的核心放在菩提教本身上。
“既然你向我請教，那本官就與你分說幾句。”
可惡的男人打蛇隨棍上，不理會婆娑天奴不經意間的白眼，說道：“首先我要說的是，所謂菩提這個詞最初源自上古一個西南大山中的古老教派，你身上的大金剛菩薩便是這個教派中的大能留下的元神殘念所化，而菩提二字最早見於古卷大智度論：菩薩初發心，緣無上道，我當作神佛，是名菩提心。”
張瀟繼續說道：“菩提是眾信皆有的一點本真，它不是一棵演化大千世界大樹，而是普世皆存的萬物生機之源，它可以讓萬物生長，也可以令萬物寂滅，柔可以化作剛，而剛也可以化作柔，它誕生於神，然而此神卻非彼神，而是我們自身的神識意志，你若想領悟金剛菩提法門，便要向你自身的神識去求答案，而不是那棵憑空捏造的大樹。”
葉玄聽到這裏，微微一笑，對身邊的謝壁說道：“這就有點意思了，謝老大，你這小師兄還真是什麼都敢說，菩提教的前身是大日壇宗，那就是天奴兒一手創立的，人家創教的人反不如他更懂？”
謝壁微微額首，答非所問道：“師兄說的東西我好像懂了。”
“你這些說法也不過是空中樓閣，可有實證？”台上婆娑天奴的話立即引起許多年輕才俊的響應支持。
張瀟沉默以對，話說到這裏已經夠了。今天來到這裏，不是為了駁倒婆娑天奴，只是想借這個機會讓武神門在天下人傑才俊面前露露臉。該懂的人自然會懂，除非故意裝成不懂的樣子。不該懂的都是見識淺薄的愚昧之徒，現在不懂，以後也不會懂。這種人只配為敵，永遠都不可能入武神門。
“我這一拳或許便是實證。”
台下的謝壁忽然心有所感，憑空揮出一拳。只見罡氣所至，婆娑天奴身後那尊大金剛菩薩忽然光芒大作。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壓得很低，只有身邊的葉玄和蘇暢能聽到。一拳揮出的動作同樣只有兩人注意到了。
眾人見大菩薩光芒大作，以為是婆娑天奴展示神通異能，用事實來勝過張瀟的雄辯。於是紛紛鼓掌喝彩。而婆娑天奴卻在一瞬間覺察到大金剛菩薩沒有與自己共鳴，在自行顯露神通。
“你離着合魂入道還遠着呢，而你苦尋要已久的大道在我這裏，什麼時候想明白了來找我。”張瀟在人群起鬨的聲浪下神態自若，悄然對婆娑天奴說道：“臨別贈言：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