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奈何天,傷懷日,寂寥時 第12章 肉包子一樣的青春
黑甜一覺,直到日上三竿,翻個身,佔據他的那半邊,終於獲得自由,怎麼舒展身體都行,卻碰上了肉包山,呃?從半睡眠狀回到活生生的現實,他還沒走?
“該死,你往哪兒踢。”他猛地睜眼,嚴厲地看着我。
“沒往哪兒啊……”大早上的疾言厲色,真是敗興,我揉了揉眼睛:“你為什麼還在?”
他蜷縮了一下,仍是瞪着我:“你不會在報復我吧。”
難道我剛才一不小心,踢到了他的……我發誓我不是故意的!別過頭,迴避他刀子似的目光,輕輕地道:“借我膽子,也不敢吶。”
“每次都那麼無辜。”他哼哼:“依我看,你寧願借個膽子,都要出口氣。”
霸道的男人同時也很小心眼,越是自信就越自負,他以為我特意為他借膽呢?白送都嫌麻煩,想到這裏,忽覺好笑:“這麼說,你也知道你給我氣受了?”
他恢復常色,淡然一笑,不緊不慢地:“這麼說,你也承認故意傷人了?”
沒一句人話,我能感到自己的臉瞬間拉長了,像一頭驢。蒙了被子,免得被他嘲笑,剛蒙上,又被他掀開,看着我,眼裏賊光閃爍:“豆腐乾,你餓不餓?”我警惕地瞄他一眼,心說你不是要吃豆腐乾吧,於是面無表情:“不。”他做無奈狀:“可是我餓了,說不得,只好吃獨食了。”說著,手變到我的衣帶上,迅捷無聲。
這個人上輩子一定是動物,才會無時無刻不獸性大發,說他猛虎是抬舉他,簡直是野豬。本想奪門而逃,身子剛一動,想起太后的話,在宮裏,男人是福利,只嫌少不嫌多,就那麼一個男人,真要站隊,幾千年才輪得到呀?得了便宜就該好好享受,不該賣乖。算了,我清心寡欲,又沒人送貞潔牌坊,落入秦域手中,誰還能相信我冰清玉潔,反正都污點了,多幾個又有何妨?何況,說實話,秦域的技術不錯,作為女人,本身已很可悲,再不滋潤自己,怎對得起來世上一遭,百苦嘗遍?我深吸口氣,一反常態,放軟身體,放鬆心情,任他褪衣。
“今天怎麼了,和平時不一樣。”他察覺到我的柔順,手反倒停了。
內心嘆息,無以言說,我靠上他,放任自己破罐破摔:“如果沒有高璟,如果一開始,遇到的是你,會怎樣呢……我也不知道。”
“昨天還好好的,突然變得這樣怪。”他笑了幾聲,聲音中明明浸了喜悅:“你真這樣想?”
沒什麼的,我安慰自己,這都沒什麼,為自己沒什麼不對,即使我是高璟的妻子,絕路面前,也有選擇生路的權力,也有追求快樂的權力,倚着的這個人,毀了我的一切,可也是我唯一的稻草,要快樂,就什麼都別想:“你愛我嗎?”
“……差不多吧。”他摸摸鼻子,咳一聲,繼續為我寬衣。
聽到了破碎的聲音,哪裏痛?哪裏都痛。我閉上眼睛,驅走往事光怪陸離的腳爪,忽覺脖子一輕,溫潤的熟悉的感覺滑了下去,一看,原來是貼身玉佩,因秦域用力過大,紅繩扯斷了,忙拿在手裏,握緊,又覺不妥,塞於枕下。
“每次都見你戴着,睡着時也握在手中。”也許我小心翼翼的珍藏樣子讓他起了興緻:“對了,上面古怪的圖案是什麼?”
手尚未抽出,下意識又將它塞得深些,手指貼上去,感受凹凸的質感:“是比目魚。”
“這倒有意思。”他笑了笑,攬過我,撫摸我的手臂,這一次他不緊不慢,甚至有些溫柔,突然,動作驟停。
事實上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連怪自己無心,忙掩飾道:“這是我父母年輕時的定情信物,也是家傳的。”原以為可以糊弄過去,沒想到他還是一動不動,過一會兒,冷笑道:“我沒問你,為何要自己說?你知道我在想什麼,還是太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完了,再高妙的補天者,可補不了被心虛與謊言捅破的大天,那一瞬間,還是想否認:“不是的,不是的——”
“不是什麼父母的信物,而是你和高璟的信物,是嗎?”他陰冷地像冬日的雨夜,用一種拉鋸的聲音,緩緩道:“所以你從不離身,睡著了,會不自覺地握住它,有時還放入口中。”
事情的確是你想像的那個樣子,可也是我不希望出現的狀況,單純的否認已經沒有用了,事已至此,不妥協沒出路,我垂下頭:“大不了我不戴了。”
“該死的,還真是。”他一揚手,我以為他要打我,本能地閃開,跳下床,卻見白影一閃,眼前一花,一物從他手上飛離,半空中劃一道弧線,落到地上,那是一種慘烈的聲音,讓人想起玉石俱焚,再低頭,地上已多了幾個碧綠的碎塊。天殺的,他摔了我的寶貝!
顧不上叫喊,我蹲下,一塊塊拾起,擱在掌心,心亦與之同碎。還有什麼比失去唯一的念想更令人絕望?這座宮裏,我僅有的便是它,陪伴我度過苦澀的艱難歲月的,也是它。它被秦域摔碎了,高璟留在身邊唯一的東西沒有了。我戴了五年,和高璟在一起五年,可是現在,只剩若干碎塊,破鏡難圓,玉斷難接。
不是一塊玉的問題,我知道這只是塊玉,身外之物,沒什麼大不了,看到秦域瞪着我狀似仍不解氣的嘴臉,還是怒火中燒:“你有什麼權力……”真不爭氣,心裏堵得慌,竟說不下去。
“我是你丈夫,我沒權力,誰有?”他梗着脖子,沖我吼道。
我不甘示弱,用自以為怨毒到極點的目光籠罩他:“我又沒說做你妻子!我不是你妻子!有你這樣的丈夫都要少活十年,不,二十年!誰要當你妻子?!”
“所以你就喜歡那個高璟,一個偽君子,有什麼值得你念念不忘?老子對你他媽的好到不能再好,對自己都沒這麼好。女人都是白眼狼,喂不熟!”
耶?還沒輪到我大罵白眼狼,他倒是倒打一耙,睜着眼說瞎話,臉皮厚得令人髮指。我暗自咬牙,冷笑,再冷笑:“你以為你對我有多好,還沒老呢,就忘事了?在牢裏,是誰口口聲聲要對我用刑,一關我就是一個多月?後來倒是離了大牢了,哼,又進了這屋子,和囚牢有什麼區別,還不給我……衣服。高興了就帶我出去,不高興就繼續關我,稍有冒犯就要殺我,又是警告又是威脅,比狼還凶,這些事難道是別人做的?你對我好,好在哪兒了?我若是你,且咽進肚裏,不說來丟人現眼。”
聽見咯吱咯吱的聲音,像大老鼠,其實是秦域在咬牙,其音很是別緻,我凜然無所懼,握緊碎玉,坦然地注視他。
“誰再來是烏龜!”他帶着惡狠狠的面色,旋風似的下了床,鞋穿了一隻,衣裳抓起一件,披上身才發現是我的,憤然擲下,在床上摸了半天才找到早已揉做一團的內衫,我冷眼看着,不禁提醒:“直接披外袍好了。”他回頭瞪了我一眼,穿上外袍,一甩寬大的袖子,瀟洒離去。
呆立半晌,覺得有些異樣,攤開手掌,發現流血了,被碎玉的尖角戳破。碧的玉,紅的血,詭媚而妖異。
秦域走後不久,太后着人請我去逛園子。
“一個人走走停停,時間長了真沒個意思,小輩的又不怎麼看得上,如今有你,兩個人作伴就是比一個人提得起精神。”太后興緻頗高,眉飛色舞地指着景物給我看,被無聊折磨久了,嚮導也不計較當。
我微笑敷衍,看了什麼都不知道,只管點頭。
“心不在焉哪。”她止步,執着我的手,笑吟吟地盯着我:“受氣小夫妻似的,域兒給你氣受了?”
我咬唇,抑制住波濤洶湧的委屈與凄然:“是我給他氣受。”
“那你很厲害啊,扁着嘴幹什麼?”她拉着我坐在石桌旁,抿一口茶:“真羨慕啊,還有架吵,你說,活到我這把年紀,男人又沒了,找誰誰不躲一邊?真後悔年輕時夫妻太和諧。”
我欲哭無淚,什麼邏輯啊這,想到吵架,又想起他的話來:“我沒有福利了,他說再來就是烏龜。”
“別聽他的,這個烏龜他當定了。”太后眨了眨眼:“知子莫若母,相信我,沒錯的。”
真是的,其實我也不在意啊,幹嘛一副很可惜的樣子,原先想試着接受他,不過因為無路可走,聊以自慰罷了,誰想到他還得瑟起來,跟我求着他似的,是非不分得很。不來也好,本就不稀罕,轉頭看假山中央的白鶴:“又不是沒他就活不下去,說不定還舒心點兒呢。”
“年輕真好,這麼大言不慚的話都說這麼輕巧,什麼都不怕,什麼都不理,勇氣可嘉。”太后悵然望天:“我的勇氣歲月啊,就這麼扔給日復一日,平淡是真,一去不回,肉包子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