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錯了
漆黑的夜寂靜得猶如暴風雨來臨的前奏,空曠的大地上疏落的幾聲蟲鳴顯得尤為明顯,在密佈的烏雲的遮蔽下,輕柔的月光連一絲也不能穿透而灑,這是一個寧靜的夜,也是一個不平靜的夜。
即使已做好應有的準備,但要帶領如此數量的士兵行走於那樣危險而複雜的深山中絕對不是一個簡單的任務。將士兵分成一個一個的小隊,讓熟知地形的人走在前面,跟每一個帶領小隊的領頭打了個手勢,玄墨帶着自己的那個分隊率先沖了進去。
跟白天相比,要在伸手摸不着五指的黑夜中前行比想像中的困難不止一兩倍,當然,如果單憑玄墨個人來說,這並不算什麼,相反在黑暗當中他會發揮得更好,不過後面的士兵卻不是如此,儘管這裏面被挑選出來的士兵實力已屬是不錯的,但如此複雜的環境並不是一朝一夕能適應得到的,所以現在的狀況可謂步步為艱,隊伍整體的速度都被拖了下來。
看到這種情形的玄墨難掩不安地皺起了眉頭,太慢了,這樣的速度比他想像之中還要來得差,如果有個萬一他們根本來不及撤退。如果是平日的玄墨,面對這一情形,毫不猶疑地他會立馬回頭撤退以尋求更好的機會,但此刻的他沒那麼做,握緊了手心的匕首,遙望着不遠處的火光,他依然選擇了前進。
“停!”
在已大概看得清城牆輪廓地時候。玄墨喊停了隊伍,取出了攀城用的繩索與彎勾,而其他士兵也熟練地跟隨作着同樣的動作。
靜默地候在陰暗處等待着哨兵交接的瞬間,玄墨雙眼一動不動地觀察着牆上的一舉一動,同時在心底默念着行動前的時間倒數。
眼尾不經意地過那城角上地塔樓----
忽明忽暗的火光!
該死,中了別人的計!這一個念頭一瞬間從玄墨頭腦中閃過。
“撤----”
觀察到不妥地玄墨立刻轉身。可惜還未來得及說完。那原本沉寂地城牆上已燃起了通紅地火光。而漫天地箭雨也隨之而來。
“向後退!”拋下手上地攀城工具。抽出腰間地長鞭。將那迎面而來地長箭揮開。玄墨用飽含內力地聲音將指示傳達給附近地聖嵐士兵。
“後面有埋伏!”
幾乎是瞬間地。聖嵐士兵撤退地方向上突然出現了大量地離宗士兵。不少地聖嵐士兵還沒來得及看清眼前敵人已淪為箭下亡魂。很明顯地。離宗早已看穿他們地意圖。甚至很早就在這裏等着他們掉進圈套。
“將這些不自量力地聖嵐狗給我全部殲滅。讓他們知道何謂不破之城”敵方將領飽含輕蔑地聲音在這空曠地深山中響徹四方。如天神般地站在高高地牆上俯視下面被圍攻地聖嵐士兵。這就是他們地驕傲。他們不敗地傳說。
“殺!”
“殺!”
在離宗軍浩瀚的氣勢與有利的條件之下,玄墨他們被逼得越發無路可退,周圍的士兵也越來越少。
“開什麼玩笑!”眼看那城牆離自己越來越遠。殺紅了雙眼地玄墨不甘心地低吼,多日以來被焦慮、不安煎熬着的頭腦讓他甚至不顧形勢的惡劣,試圖往回折返。
因為重要。所以擔心,也因為重要,關心則亂。沒有人看清,看似冷靜的玄墨,其實早已失去了那份鎮定自若,也沒有人猜測得到。失去理智的玄墨,會作出如此瘋狂之舉。
甚至連躲避的動作也沒有,迎上那密集的攻擊,只顧着往後沖,所以也就沒有注意得到周圍為他擋去一部分箭雨的士兵,也就沒有發現那因他而逐漸倒下的軀體,與那隨着他步伐而染紅地路徑。
究竟自己所選擇地上位者是否值得相信,逝去的士兵無法回答,但在死亡地那一瞬間。他們依然選擇奉上自己的忠誠。無關對錯,只是貫徹自己作為一個軍人應有的尊嚴與原則。
“嗖----”
“砰----”
劃破空氣的聲響與猛然衝撞過來的力度重疊起來。讓停止了步伐的玄墨有一瞬間的恍惚,扶着身側逐漸滑落的軀體,他甚至可以感覺得到手中那溫熱的液體是如此的鮮明……
殿下,快走……
閉上眼的最後一刻,艱難開合的嘴唇嚷着這樣四個字。
周圍的撕殺吶喊聲依在不停迴響着,玄墨卻像被一桶冰水淋下般地全身刺痛,他究竟做了什麼……
“山道上有不明敵軍正在朝這個方向集結,將軍!”一直站在角塔上偵察着的離宗士兵此刻突然大吼。
“什麼?”沒想到情形會突然向這方面發展的離宗將領順着偵察兵指示的方向望去,果見漆黑的山道上燃起一片一片的火亮。
眼看就要將聖嵐兵全數殲滅的離宗將領估量着已方已消耗不少的兵力,再對比那即將到達的或許是聖嵐援軍的人馬,只能不甘地下達了撤退的指令。
“全軍撤退!”即使他們比聖嵐兵更能適應這山間的環境,但長久作戰對他們來說同樣具有不少負擔,為保存戰力,現在也只能暫時撤退。
當趙宇帶着人趕到的時候,離宗軍已經撤退得七七八八,來不及離開的不消片刻也俱被趙宇帶來的人全數解決。
看到滿地的屍體與鮮血,所剩不多的聖嵐軍,與站在屍體中央的玄墨,趙宇沒說什麼,指示着還有能力行動的士兵迅速撤離,逕自走到玄墨面前,“走!”
說完之後,也不管玄墨有何反應,扯過他的手臂將他帶離了這裏。
如同玄墨他們遇到的情況一樣,另一批同時從城側偷襲的隊伍到最後能回來的人數少之又少,沉重的血腥味與壓抑的氣氛在整個軍營瀰漫開來。
“啪!”
看到被趙宇帶回來的玄墨,玄燁一個耳光甩了過去,那瞬間紅腫的膚色讓所有人知道這施暴之人力道是何等之大。
“這就是你要的結果嗎,玄墨?”單手將玄墨按到地上,那掐在脖頸上的五指甚至逐漸收緊,玄燁此刻眼中的怒火有如滔天大浪。
“告訴我,玄墨,這就是你要的結果嗎?”無視那因為缺氧而變得發緊的臉孔,玄燁將臉湊到他面前,一字一字地重複着同樣的問題。
“你要救他,我知道,你要利用所有人,我同樣清楚,但你就這樣對待甘心讓你利用的人嗎,你讓那些保家衛國的士兵死在了你的不理智之下,死在了一個歷史上可能永遠不會記載的地方,這就是你對他們的回報,你的決心了嗎?”如果說之前他只是有些許的後悔,那此刻玄燁可以說,這樣的玄墨根本不值得他期待,他不該認為暫時失去了玄蔚的玄墨能按捺着急躁冷靜地處理問題,他更不該相信那平靜臉孔下原來已躁動得一發不可收拾的心,就因為這樣的錯估,卻賭上了千千萬萬聖嵐士兵的性命。
“我……以為……自己不會那麼在乎的……”沒有掰開玄燁放在自己頸上的手,玄墨此刻的眼神有着的只是飄忽。
“人的生命其實是最脆弱的東西,只要這樣輕輕一捏就什麼都沒有了,”也不祈求玄燁的回應,伸出身側的右手展示在自己眼前,玄墨的音量小得幾近在自言自語,“無關重要的人死了也跟我沒關係,直至此刻,我依舊是這樣認為著的,今日所做的一切我也不曾後悔,所有的因果孽障我亦甘願背負,我一直是這樣相信着的。”
伸出的右手慢慢握成拳狀,直視玄燁,“即使站在這裏,我的答案依舊不變,對於現在發生的一切,我不曾後悔過。”
被這樣一雙飽含堅定意志的雙瞳直望着,玄燁發現自己竟無法說出任何反駁的話來。
“但我知道自己錯了,不是錯在利用所有人去救他,而是錯在令那些目標還未達到成就白白枉死的士兵死得沒價值……”
所以才在乎,在乎那些因自己的失誤而變得毫無價值的生命。
我們無法決定生命開始的方式,卻能左右它結束的意義,玄墨不介意自己的雙手沾滿鮮血,卻無法原諒自己的愚蠢為那些死去的人劃上這樣一個句號。
所以,他知道自己錯了,完全的錯了……
“來人!”
放開對玄墨的鉗制,玄燁冷眼地看着地上那個黯淡下去的身影。
“將六皇押下去,鞭刑兩百!”
“殿下……”
“去!”
被綁於刑台上的玄墨眼中並沒有害怕,臉上也沒有任何痛苦之色,彷彿那一下又一下劃在他身上的血痕根本沒有任何力道。
“啪!”“啪!”“啪!”“啪!”……
猶如樂曲般的節奏聲在這沉寂的夜中一聲一聲地叩入每個人的心扉,那樣的清晰,那樣的深刻。
每個人都要為自己所做之事負責,是對也罷,錯也罷,無論你最初的目的是什麼,對你來說又是多麼的重要,這世間總有它運行的法則,一旦違反了,那就要承擔起該有的後果。
這夜,玄墨明白到,無論他有多麼思念玄蔚,有些東西是他不該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