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埋藏在記憶里的故事
少女的指尖顫抖。
祁南無奈地嘆了一聲,拿過她的手機,按下電源鍵,一隻手按上她的太陽穴,將她的腦袋戳了過來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又拽過了她的手,輕嗤了一聲。
“別看了,我都說我不在乎了,而且你想要知道什麼問我,別瞎看,他們什麼都不知道。”
甄荼目光茫然地從手機屏幕上抬起頭來,“他們說你走後門,說你不重視比賽,他們胡說。”
“行了,我都沒怎麼樣,你先替我委屈上了。”
“剛才還有個人說,他之前是你的粉絲,但是現在竟然也覺得噴子說的有道理,意志太不堅定了。”
祁南從她手中抽出手機,淡笑着說。
“體育競技和別的舞台不一樣,它不用想着怎麼取悅粉絲啊,只需要享受比賽,贏得比賽,輸了就再努力,而且......我好歹也是半個公眾人物,長得又帥,要是真沒有人關心,你才應該委屈呢。”
“當然,也有部分人認為——粉絲很重要,畢竟體育明星也是明星,大眾這麼認為無可厚非,但是連運動員自己也這麼認為可就糟了。”
“希望有人歡呼,卻也不懼怕獨自前行,這才是有智商的想法。”
甄荼看着祁南的眼睛,在此刻,娓娓跟自己講着道理的祁南,面上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柔和。
“祁南。”
“嗯?”
“......你能不能說一點我能聽懂的?”
祁南雲淡風輕的臉上有片刻的僵硬,確定了少女沒有點亮嘲諷技能而是真心實意的發問,挑了挑眉正要開口,懷中猛地一沉,瞬間就多了一個軟綿綿的生物。
甄荼悶悶地聲音傳來。
“你怎麼了?三年前你怎麼了,不是說讓我問你么,我現在問了。”
祁南垂下眼睛,手掌攀在懷中女孩的肩膀上,隔着毛衣沒有想像之中的觸感,彷彿是不滿意,他手掌上移,食指彎曲着蹭了蹭小姑娘的臉蛋兒,然後恍然間發現自己好像真的有點變態。
得不到回答,甄荼臉上痒痒的,一手抓住了他的手指頭,憤憤地抬起頭來。
大眼睛霧氣瀰漫。
“服了你了......什麼都好奇。”
祁南嘆了口氣,看了一眼店裏掛着的電子鐘,時間顯示星期五下午五點,快到平時約定的時間。
“走吧。”
“去哪?”
“去揭開一個對好奇心旺盛的貓咪來說的世紀疑惑。”
半個小時的車程,周圍的商場店鋪越來越少,多了些四季常青的松樹類,祁南拉着她的手走了一段路,拐過一個上坡就是一處看不到任何標誌的店面,一推門,門口的風鈴發出一陣清脆悅耳的碰撞聲,開門時的氣流帶動了屋內的綠植,花花草草地葉子隨之擺動,窗外的夕陽斜斜地透了進來,氣氛正好。
甄荼晶亮的眼睛剛從冬季里不知名的花上移開,就看見一個年輕的男人走了出來。
“你今天來晚了,我一會兒還——這位是?”
年輕男人的目光落在甄荼身上,金絲框眼鏡好像閃過一道白光,這熟悉的感覺讓甄荼突然覺得在哪裏見過他。
“我女朋友,甄荼。”
甄荼被打量的扭捏,祁南卻承認的大氣,自然得一點也不想剛剛交往的樣子,他一邊脫了外套隨意地搭在一旁的衣帽架上,一邊拿下巴點了點那個男人。
“這是嚴寒,我的心理醫生。”
身為合格的心理醫生,嚴寒沒有錯過祁南一抿嘴中微不可察的不自然,他偏頭饒有興緻地打量着甄荼,後者獃獃地看着他,嘖,這姑娘看起來有點眼熟啊。
“我想起來了,我在青運會的時候見過你一面。”
甄荼一臉懵逼,慢了半拍才恍然大悟,嚴寒就是那個休息室外和祁南一起離開的眼睛精英男,原來是個心理醫生......
“行了,別在這兒秀你的記憶力了。”
祁南見不得嚴寒自來熟的樣兒,心知甄荼的智商分分鐘都能被這個狡詐的忽悠學大師賣了,他反手將甄荼的外套也掛起,然後在嚴寒大開眼界般浮誇的演技中將她往沙發上一按,彎腰說道。
“你自己在這兒先玩一會兒,嚴寒這兒也有隻貓。”
像是叮囑女兒一般苦口婆心,嚴寒看得直搖頭。
“行了,我這兒安全得很,你別磨磨唧唧的,說了晚上我還有事,快點治療你快點走。”
主治醫生髮火了,甄荼有再大的疑惑也默默地吞回了肚子裏,余光中瞥見了一隻黑色的毛茸茸地小東西供着桌子鑽出來,注意力立刻被抓走了。
看着神志全無的甄荼,祁南覺得自己的貼心都餵了狗......
兩人從嚴寒那出來的時候已經是繁星滿天,夜晚又降了溫,祁南還沒穿上的大衣就落在了甄荼肩上,大了好幾個size的厚外套瞬間就將她埋在了裏面,只剩一個小腦袋被祁南攬在胸前。
嚴寒關了燈鎖上工作室的大門,坐上自己的車,近光燈開着,照亮車前的路,車廂里鋼琴曲緩緩流淌,叮叮咚咚地旋律裏帶着樂器之王的自矜,清冷而動人,像祁南。
初見祁南,是在京都著名的臨床心理研究院裏,恩師親自將一位患者引薦給他,囑咐他好好上心。
那是一個剛剛成年的男孩兒,早早地擺脫了稚氣,身上有着超越這個年紀的深邃和沉穩。
他身邊是他的父母和他的教練——這個叫祁南的男孩,早已經通過了考核,是國家一級游泳運動員。
本着對病人負責的態度,他回家便通過各種渠道搜集了這個男孩兒的資料,看着網上滿滿的追捧和讚譽,嚴寒不得不驚嘆——這是一個天才!
祁南如此年輕,就已經打破了國內多項游泳記錄,在專業上,根本就找不到任何短板,嚴寒已經可以預想到,再過幾年,在他體力的巔峰到來的時刻,將會取得一個什麼樣驚人的成績。
然而一夜之間,這位泳壇新秀,在關鍵時刻放棄了一個至關重要的決賽,錯失了這一年入選國家隊的機會——他不敢下水了。
造成祁南心理障礙的是一場意外事故。
一場本來與他毫無干係的意外事故。
伴隨着蟬鳴而來的高中最後一個暑假,一流學府的錄取通知書,踏青歡笑聲肆意的河濱公園,以及意外落水的小女孩,悲痛哭嚎的年輕母親,躁動卻膽怯的圍觀人群——和從人群中衝出來縱身躍入水中的修長身影。
最無法接受的是,精疲力竭卻最終無能為力,只能感受到懷中小女孩逐漸冰冷的身體,和她被抬上了救護車,卻再也沒能睜開那一雙涉世未深的眼睛。
上海的河濱公園因為這件事限制居民出入了半年,因為河堤年久失修,河床地下又遍佈着糾纏的水草,和這些年被人群隨手扔進去沉了底的垃圾——在關鍵時刻絆住了祁南和那小女孩的腳腕,並在他的腳上狠狠地劃開了幾厘米的傷痕。
安全隱患消失了,傷疤也癒合了。
可是這一道傷疤卻永遠留在了這個男孩的心上,以至於每一次游泳池的水沒過耳朵,他都能聽見小女孩虛弱的哭聲,每一次水沒過眼睛,彷彿還能看見她小小的臉上絕望而懵懂的神情,這道心上的傷疤讓他一度恐懼訓練——
恐懼,是嚴寒作為心理醫生下的診斷,如果不是因為了解,嚴寒根本無法從這個少年身上看出任何問題,他始終是淡淡的,沒有惶恐,沒有焦躁,配合治療,卻又顯得滿不在乎。
驕傲又傲嬌的孩子。
路燈飛快地從車外閃過,嚴寒打了方向盤,忍不住輕笑出聲。
“自從那件事情之後,我從來聽不得別人叫我天才。”
祁南的語氣七分淡漠,三分自嘲。
路燈下,兩人的身影被抻的很長。
甄荼垂着頭,聽着他用平常的語氣說著這些在她心中翻騰起驚濤駭浪的事情,無法想像他一直以來總是有意識的減少訓練的原因竟然是這個,而且......竟然,誰也不知道。
甄荼鼻端湧上酸澀,想安慰他,想抱抱他,想趴在他的耳旁說她會一直陪着他,但是話到嘴邊,卻又覺得......褻瀆了他。
他一直都是一個人堅強地撐了下來。
祁南低下頭,看向那雙剛剛被水洗過似的閃閃發亮的眼睛,想要說什麼,最終化作一聲輕笑。
“明天周六幹什麼?”
“恩?”
話題跳轉太快,甄荼一臉懵逼。
“有時間么?”
“......要看專業書,看游泳教程,給嚀嚀和咚咚日常帶飯......”
“......除了這些呢?”
“好像也沒事了。”
“我八點在你寢室樓下等你。”
甄荼睜大了眼睛,微微仰頭看他。
“幹什麼呀?”
“......約會。”
可能是終於說出了藏在心頭已久的話,祁南的語氣都多了一分輕快,像摸幼貓似的摸了摸她的腦袋。
甄荼微微動了動,咕噥着抗議。
“喂,我不是小貓呀。”
“我當然知道......我怎麼可能去吻一隻貓。”
咦?
在少女沒有反應過來之前,他俯下身子,叼住了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