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果不其然,姜國公世子已經對沉着臉的姜國公絮絮叨叨地說道,“姝寧雖然才六歲,可正經是世家之女的風範。她母親……”
“哪裏冒出個她的母親!”姜國公喝道。
“她,她姨娘。”這些年,姜國公世子是將小王氏當做自己的妻子的,因此,姝寧大大咧咧地叫小王氏為“母親”他並不以為意。
只是今日看着姜國公手裏那還滴着自己鮮血的馬鞭,姜國公世子忍着身上的劇痛,艱難地說道,“她姨娘好歹也是世家嫡女,品行賢惠端莊。”
姝寧雖然不是他的第一個庶女,可卻是小王氏生的,更尊貴一層。
比起不過是通房丫鬟生的前頭兩個女兒,姜國公世子自然更喜歡姝寧。
且姝寧早慧,小小年紀不僅知冷知熱,孝順乖巧,又很是說中了幾件於姜家有福氣的事,姜國公世子就覺得這個女兒特別好。
他與正妻范氏不過有個嫡子姜松,又沒有女兒,因此在他的心裏,姝寧就如嫡女一般尊貴。
如今姜國公回來了,姜國公世子自然更希望讓姝寧討姜國公的喜歡,日後在祖父的面前得幾分體面。
他才眉開眼笑地說到了姝寧,姜國公便冷笑了起來。
“端莊賢惠的世家嫡女?可別笑壞老子的大牙!”他聲音如雷鳴,在邊關早就習慣了的,在素凈的國公府就特別不能讓人接受了,至少姜國公世子不能接受,瞪着眼睛,哆嗦着嘴角看他半分也不優雅的老爹大聲說道,“這世上有沒有人家的媳婦好生生的,就攛掇人家休妻另娶,與人私通,無媒苟合大着肚子來逼婚的世族嫡女?有沒有好好兒的正室夫人不去當,偏要往人家的家裏鑽,還往臉上貼金,管自己叫二房的世家嫡女?二房……告訴你,沒門兒!老子活着一天,國公府里就沒什麼狗屁二房!”
更何況,一個想要奪人夫君的女子,哪怕這其中是男人的罪過更大一些,可是於姜國公而言,這副心性也是極壞的。
他也算是看着小王氏長大的。
當初,只恍惚記得是一個柔柔弱弱的小姑娘。
誰知道搶人家的夫君的時候,別提多生猛了。
如今,見姜國公世子還想給小王氏爭辯,姜國公便沉聲說道,“你再給她說半句話,我就要動鞭子了。”
到底自己的性命比愛情更要緊些。
姜國公世子便不敢吭聲了。
只是許久之後,他還是捂着身上的傷口對姜國公低聲說道,“雖然王氏……可孩子們卻是極好的。”他不敢說什麼,只一心對姜國公舉薦姝寧與次子姜柏,畢竟若是孩子們討了姜國公的喜歡,那姜國公也能看重小王氏幾分。
他忙又看了阿寶一眼,這才對姜國公繼續說道,“父親,兒子不是與父親胡說八道,想當年府里來了一位高僧,見了姝寧就說福氣極旺,出口成福。也果真如此。大妹妹尚且待字閨中,姝寧就說過大妹妹貴不可言,當初都以為是稚子玩笑。可如今,大妹妹可不就進宮做了貴妃了么?還有兒子記得當年父親在邊關軍情緊急,兵力不足,全家都替父親與二弟擔心,姝寧就說父親福星高照,必然會大捷,擊退敵寇。沒兩日,竟也應驗了!”
他念念叨叨這些年的許多事,就對姜國公說道,“還是叫他們母子留在府里吧。如今四丫頭回來了……”
他本想說阿寶晦氣,留在家裏是個小禍害,不如讓姝寧的福氣旺一旺。
只是驟然想到姜國公剛剛為了這件事在府里發了火兒,如今院子裏還有血跡呢,他就強行擠出了笑容說道,“她年紀小,也讓姝寧陪陪她,也旺旺四丫頭啊!”因知姜國公疼愛阿寶,姜國公世子就想拿阿寶當墊腳的,畢竟姝寧聰慧孝順,比看起來呆呆笨笨的胖糰子更討人喜歡,哪怕姜國公如今不喜歡姝寧,可時日久了,有個瞧着彷彿說話都不太利索的阿寶襯托着,姜國公會喜歡誰就不用多說了吧。
阿寶默默地看着姜國公世子。
她覺得她大伯父把她當個小傻子什麼的,特別小人。
她,她才四歲,姜國公世子怎麼好意思欺負一個四歲胖糰子的?
“你把老子還有那麼多的將士的浴血奮戰,捨生忘死的犧牲,一句三丫頭有福氣就給抹殺了?”姜國公沒回頭,沒看見孫女兒正用記仇的小目光去看姜國公世子,只看着長子緩緩地問道。
大軍抵禦敵寇不知死了多少人,多麼艱難才拿到捷報,卻都成了一個小丫頭片子有福氣的證明?
把那麼多人的犧牲,那麼多的赤誠鮮血都當成什麼了?
最可笑的是,說出這話的,竟然還是他這個主將自己的家裏頭。
這要是讓旁人知道了,不得說姜國公拿着無數將士的性命來成就自己的孫女的一個荒謬的名聲?
“這樣的話你都說的出來……”見姜國公世子茫然地抬頭看着自己,彷彿不明白說錯了什麼,姜國公搖了搖頭,頓時失望了。
他連抽姜國公世子的勁兒都沒有了。
英雄一世,他怎麼生出這麼一個玩意兒。
坐回了椅子裏,姜國公臉上就冷淡了下來,淡淡地說掉,“你出去吧。”
他雖然不再喊打喊殺,可是姜國公世子卻陡然覺得心裏一沉,雖不知道自己到底說了什麼讓姜國公露出這樣的氣色,可是他本能地覺得不好,急忙目視正皺眉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弟弟,見弟弟只管摸着懷裏胖糰子的小腦袋若有所思,又急忙去看妻子范氏。
他知道範氏最討姜國公的看重,在姜國公面前說話的分量比他要重多了,只是才盯着范氏想要開口,就聽見上房門外傳來一聲不安的聲音。
他急忙轉頭看過去,就見門口正跪着一個臉色不安,羸弱可憐,身段如纖纖弱柳的美麗女子。
她紅着眼眶對他露出含淚安撫的笑容,卻急忙在門口磕頭,訥訥地說道,“求姑丈別惱了表哥。表哥說了好些話,都只是為了保全我而已。若是因我的緣故,讓姑丈與表哥父子生隙,那就都是我的罪過了。”
她惴惴不安老實極了,雖然得寵了許多年,卻依舊格外卑微膽怯。
姜國公冷眼看着她。
她從小就住在國公府里,得姜國公夫人教養,不怎麼回廣安侯府去。
因後來姜國公夫人生養了姜貴妃,想着愛女身邊也應該有個年長的姐姐陪着起居說話,處處妥帖照顧,因此,小王氏說起來算是姜國公府養大,與比自己小了好些的姜貴妃同吃同住,起居與姜貴妃都是一樣的。
姜國公能征善戰,得先皇看重到處打仗,不說皇家的賞賜,只說做武將的,到處征戰的戰利品的分潤就是無數,姜國公府短短數年就已經是豪富。
他又不是一個小氣的人,更不會薄待了妻子兒女,因此,小王氏在姜國公府里的生活是遠遠超過了廣安侯府的。
或許是這樣,她才知道姜國公的生活奢侈,後來見范家壞了事,就對范氏生出了取而代之之心。
只這一條,哪怕小王氏再看起來無辜不安,順從乖順,姜國公也不會對她生出憐惜慈愛的心。
“語兒,你怎麼來了。”姜國公世子急忙問道。
小王氏看着他身上的傷口,心疼得紅了眼眶,伸出顫巍巍的手探身想要摸摸他的傷口,卻似乎猶豫着不敢進門,只敢在門檻兒外跪着。
這樣心疼憂慮,比對着臉色冷淡,彷彿丈夫血流滿地無動於衷的范氏越發無情了。
“表哥。”小王氏哽咽地喚了一聲,眼淚落下來了。
姜國公世子膝行到了門口,握住了小王氏的手柔聲說道,“語兒莫怕,無事的,不過是皮外傷。”
可不是剛剛滿地打滾兒哭着求饒的時候了。
阿寶獃獃地看着這唱作俱佳的二位,覺得這也太投入了。
她慢吞吞地托着胖腮看着感天動地的愛情故事。
姜三爺揉着眼角,大概是覺得辣眼睛,轉頭對姜國公低聲說道,“說三丫頭旺了父親大捷這件事,我身在府中並未聽說。”如果他聽說了,早就寫信給姜國公告狀,讓姜國公修書回京都讓長兄閉嘴了。
這種事茲事體大,一不小心就會引起軍中對姜國公的不滿。姜三爺若是知道,必然不敢怠慢,怎麼也得約束着府中不許往外胡說八道。
只是他都沒聽說過這個說法,大概是姜國公世子背地裏自己的心思,好在他今日自己說出來了,尚未在京都流傳,日後讓他閉嘴也就是了。
“我知道你是謹慎的性子。”姜國公微微頷首。
只是看着正與小王氏握着手低聲安慰她,好不容易讓小王氏勉強露出笑容的姜國公世子,姜國公又頓了頓,喃喃地說道,“他這麼不知輕重,如今,我倒是不敢逐他出門了。”
把長子連帶着小王氏母子幾個一起趕出家門,眼不凈心不煩倒是簡單了,可是就這種不知天高地厚,張嘴就要壞事的蠢貨,沒有他盯着,放出去了還了得?
關在國公府里,好歹能時時刻刻看着,有點苗頭就給打殺了過去。
可如果放到外頭,但凡說出些胡言亂語,那恐怕整個國公府都要被牽連。
如今信重他的先皇駕崩,新君意味不明,雖處處加恩重賞,看似風光無限,可不僅在他身邊擺了一個蜀王世子,還把他閨女給弄進了宮,次子雖是高升一方主將卻也調離邊關。帝王心術翻雲覆雨,令人心裏惶恐。
如履薄冰。
姜國公抓着馬鞭,粗糙的大手用力地搓着自己粗糙的臉皮,看着姜國公世子這麼一個傻缺,特別懷疑。
次子勇武堅毅,小兒子聰慧機敏,都隨他。
長子這麼一個愚蠢無能又自作聰明的脾氣,又隨了誰了?